第4章 我最愛的是魚尾巴

我跟須離的婚禮尚未舉行，宮中的布置卻已令人抹不開眼。

紅色的絹綢幾乎布滿了整座宮殿，我走在外面，地上青石板的甬道都鋪滿了紅色地毯，擡頭一看，遠處九曲長廊上挂着一排排的紅色燈籠，很快就到了掌燈的時候，一整排地亮起來，比我在雲宮看到的好看多了。

雲敖他喜歡冰冷的東西，所以把宮殿建在了雪山上，整座宮殿都是冰雪雕刻出來的，唯一不同的色彩便是各色梅花。

鵝黃色的是臘梅花，暗香襲人，雖然長得小小一團，但那微黃十分暖人，紅色的是紅梅，最是清冷高貴，傲骨嶙峋，像一位冷美人，還有白梅，冰清玉潔的，只不過在雪色的世界裏，還是紅梅顯得更為紮眼，張揚又冷豔。

我開始思念雲敖的時候，就會變得很安靜，安安靜靜地坐在殿前的石階上想着，我們最早最早是在什麽時候認識的？

好像是一個下雪天，我被一群痞裏痞氣的狗妖給欺負了，他們搶走了我的食物，把我趕到冰天雪地的郊外。

我沒有多少年的修為，還不足以用法術給自己取暖，所以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像白色的雪球，清冷地落在雪地上。

雲敖他路過了，黑色的陰影籠罩在我頭頂上，他居然認出了我，認出了在雪地裏的一團白色毛球是一只剛化形的白貓，并且善心大發地把我抱進懷裏。

他的胸膛很暖，至少在那時的我看來，暖得可以把我融化掉，我漸漸不再凍僵，擡頭認真地看着他，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頭發是銀色的，十分耀眼的銀色，長得很俊美，像冰湖裏開出的一朵墨色蓮花。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了，沒有人再敢欺負你。”

那是我在那個寒冬聽過的最暖心的話。

主人把我撿了回去，把我安置在他的雲宮，他教我修煉法術，教我如何禦寒，有一段時間，我們好像總黏在一起，雖然他的臉上總是沒有什麽表情，但是只要這樣靜靜看着，我也覺得暖心，至少他身邊沒人任何人，只有我。

我也會故意從樹上摔下來，惹他一陣不耐煩地罵我是蠢貓，這個時候我就會在心裏偷笑，偷偷在想他罵我蠢的時候心裏會想什麽呢？我總是用貓爪頂着我的小腦袋，很認真很認真地去思考。

後來，我終于想明白了，主人他太孤獨了，所以才會需要有我這樣一只貓的陪伴，他總是面無表情，沒有情緒，是因為太孤獨了才會這樣的，我撒嬌賣蠢，嘟起小嘴來，在他面前假裝生氣，又撒潑打滾跪求原諒，我總是使勁渾身解數，想要打破他那平靜的世界，讓他因我而泛起一絲波瀾。

或許，這便是我在他身邊的意義所在。

我一直這麽認為，直到銀雪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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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只渾身上下都透露着俗氣的銀色鯉魚出現在雲宮裏，我同主人的關系便漸漸疏遠了。

我摔倒的時候，他再也不會罵我蠢，好像陌生人一樣從我身邊走過去，與我不同，銀雪受傷了，他總會親自給她上藥，會對她噓寒問暖。

我漸漸成了一只被抛棄的貓，偌大的雲宮裏，靜得可怕，也冷得徹骨，而那團溫暖了我三百多年的光，他距離我越來越遠，我越想挽留，卻走得越快。

我再也不随便賣蠢了，再也不會笑得沒心沒肺，我也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石階上，思考屬于我跟他之間的人生，可惜這場戲的主角，卻始終只有我一個。

須離的妖王宮不冷，面前所見的是色彩斑斓的世界，交相輝映的燈火，芳氣襲人的花草，還有嶙峋怪石，影影綽綽，別有一番雅致的意味。

銀雪從遠處的長廊拐了過來，她穿的一身銀白色的錦衣，映着清冷月光，妖嬈地朝我走近。

見了我，把那彎柳眉一蹙，語氣極為不善地道：“吶，收好了。”

她遞過素白色的瓷瓶過來，我沒有接，反問道：“是什麽？幹什麽用的？”

她不耐煩地解釋道：“王讓我給你的，新婚之夜，放在合卺酒裏，讓他服下。”

“是什麽藥？”我問道。

她的臉上更加不好看了，對我不假辭色地道：“你不必知道，照做就是。”

“你不說，我就不做。”

“你……”

她對我無可奈何，只得跟我說：“不過是讓他功力消退的藥罷了。王的病沒法再拖了，必須拿下妖王，用他的骨頭煉藥，才能恢複。”

我沒再說話，其實須離對我挺好的，他是除了主人以外，第二個對我好的人，雖然我知道，他只是利用我，為了白虎一族的傳承，不得不娶我罷了。

銀雪交代完了，轉身要走，我也不知怎麽了，突然叫住她，說道：“你們能不能留他一條命？”

銀雪沒有回頭，語氣不好地回我：“你自己問他去！”

“留誰一條命？”那個聲音吓了我一跳。

須離從後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整個人像做了壞事被抓包，血液從頭涼到腳。他什麽時候來的，偷聽了多少？

我的第一反應是，身份暴露了，我是不是該第一時間偷溜，但在妖界之王面前，憑我這只小貓的微末道行，能成功跑路的幾率微乎其微。

短暫的空白之後，立馬開始在腦子裏想了無數的說辭。

最後換上一臉假笑，轉身去面對某人的逼問。

“呵呵……”我幹笑了兩聲，解釋道：“王上，是這樣的，我家小雪兒是個吃貨，她看上了池塘裏的一只小銀魚，非要烤着吃，我就看不慣了，她怎麽能殺這麽可愛的小魚兒呢？然後我就跟她們說，只要把魚尾巴砍下來吃掉就好了，留它一條命，說不定明年還能長出一條魚尾巴來，還能再吃一次不是？王上，你說我是不是很聰明？”

我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突然伸手過來，我的心頭一涼，恐怕我這的貓生也要涼了，就知道他不會信我這番鬼話的。

但是，他的手卻在我的頭頂停下了，十分溫柔地撫摸過我的長發，我看見他臉上突然綻開笑容，眸子裏好似裝了滿天星辰，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然後，一抹朱唇動了動，清澈又迷惑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阿華，你殘害的魚還少嗎？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怕是想忽悠她們把魚留下，自己去偷吃吧。”

他調笑着說道，那只摸過我長發的手又輕輕地點了點我的鼻尖，十分親昵的動作。

我的腦袋空白了三秒，然後十分不甘地在心底裏反駁：絕對沒有，我是那種貓嗎？要忽悠，我也得忽悠她們把魚尾巴留下啊，那才是我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