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算計

楊娥沒睡好,輾轉反側了大半宿才迷迷糊糊地合了眼,第二天睡意惺忪地頂着兩只黑眼圈起來。

采芹見她臉色不好,心疼地說:“要不跟老夫人說一聲,今兒且告一天假,姑娘再眯會兒。”

“不用,”楊娥搖搖頭,“洗把臉就好了,免得祖母知道跟着擔心,吃過飯再歇也是一樣。”

采芹知道她素來決定了的事情不容更改,便不再勸,端來銅盆俯身絞了棉帕。

水是兌過的,溫熱的帕子覆在臉上,就感覺五髒六腑都熨帖了一般。

楊娥舒服地吸口氣,擦了兩把臉,吩咐道:“再換盆冷水。”

适才一熱,如今一涼,整個人立刻精神起來。

趁采芹給她梳頭的工夫,楊娥揚聲道:“去看看祖母用過蜂蜜水沒有,姐妹們可過來了?”

外頭小丫鬟聽見問話,撩了簾子進來回答:“回姑娘,老夫人今兒起得比往常晚,剛梳完頭,三姑娘和五姑娘過來了。”

那就是還沒喝。

往常都是楊娥伺候魏氏喝。

楊娥催着采芹把頭梳完,急急到了東次間,果然見炕桌上擺着茶碗,因怕涼,上面扣了蓋子。

楊嬌與楊妡各站一邊,離得老遠。

丫鬟們都在內室伺候魏氏梳洗。

楊娥沖兩人笑笑,彼此打過招呼,隔着碗試了試溫度,“祖母腸胃不好,吃不得冷東西,我讓竈上再溫一下。”

楊妡與楊嬌對視一眼,都沒有作聲。

Advertisement

她們在松鶴院向來謹慎,尤其關乎魏氏的吃喝,更是從來不沾手。

楊娥原也不是問詢,笑着端了碗離開。

廳堂西北角架了座四扇的屏風,屏風後面有道小門通往後罩房,最東頭兩間就是松鶴院的小廚房。

楊娥走到屏風後面,四下瞧了瞧,從懷裏掏出方帕子,打開來,裏面包着一片綠色橢圓形葉子。她隔着帕子将葉子對折擠出些許汁液,飛快地在茶碗裏蘸了蘸,然後若無其事地去廚房打了個轉又回來,笑着解釋,“廚裏熬了薏米粥又炖着豬腳湯,騰不出鍋來,先問問祖母能不能喝?”說罷将碗仍舊放在炕桌上。

略坐了會,起身道:“忘記告訴采芹喂鳥了,我去吩咐聲,待會祖母出來,就勞兩位妹妹侍候祖母喝了。”

她說話時眼睛盯着楊妡,楊妡只得點頭答應。

魏氏是在楊娥領着背誦《專心》時發作的,先是舌頭發麻,很快蔓延到喉嚨,針紮般火燒火燎地痛。

楊娥一直暗裏注意魏氏神情,見狀忙問:“祖母,怎麽了?”

魏氏難受地指了指咽喉,“難受,請府醫過來。”

楊娥大聲地吩咐人請府醫,又叫來瑪瑙惡狠狠地問:“你怎麽伺候的,祖母都用過什麽東西?”

“沒吃什麽?”瑪瑙吓傻了,戰戰兢兢地跪着,支吾半天才想起來,“老夫人早起時還好好的,跟往常一樣,就只喝了蜂蜜水。”

楊娥倏地将視線投向楊妡,“是不是你,你伺候祖母時動過什麽手腳?”

楊妡淡淡回答:“我根本沒碰過那碗。”

“二姐姐沒在,所以我就伺候祖母喝蜂蜜,有什麽不對?再說我能懂什麽手腳,二姐姐這樣說話?”楊姵小臉繃得緊緊的,怨恨地看着楊娥。

楊娥前腳剛走,她後腳就來了,正好魏氏從內室出來,她便将碗端給了魏氏。

楊娥頓時頭如鬥大,怎麽哪兒都少不了楊姵,明明她都算計好了。暗裏腹诽着,臉上露出焦慮的歉意,“四妹妹,對不住,我是看祖母……一時情急說錯了話,你別往心裏去。”

她既然這樣說,楊姵當然不好怪她,便側了頭去看魏氏。

魏氏看着比剛才更痛苦,連接喝了好幾盅溫茶都壓不去嗓子眼裏的灼熱。

幾位姑娘都沒經過事,什麽也幹不了,只能焦急地等着府醫。

還是楊娥最先冷靜下來,低聲吩咐瑪瑙,“祖母想必是吃了不好的東西,熬綠豆湯怕來不及,去廚房裏要碗羊奶過來。”

瑪瑙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端了羊奶回來。

楊娥端着喂給魏氏,“祖母,您先喝點,再吐出來興許就把肚子裏不好的東西帶出來了。”

魏氏覺得有道理,一口氣喝完,又摁着肚子将喝下去的茶與牛奶吐了出來。

折騰着吐過兩回,府醫拎着藥箱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

因魏氏年事已高,姑娘們都還小,一時顧不得避諱,先給魏氏按了脈,又看過舌苔,診斷道:“應該是誤食了不當東西,看着沒有大礙,這幾天吃點清淡之物壓壓,再喝些綠豆湯即可。要是嗓子疼,我這裏有幾丸丸藥,老夫人含在口中,能有鎮痛之效。”

魏氏點點頭,謝了府醫。

連着兩頓,魏氏只以白米粥為食,到傍晚時,已近乎痊愈,阖府衆人都松了口氣。誰知第二天,竟又複發,魏氏不得已又催吐,連着三天,都是早晨病重傍晚見好。

錢氏帶人将小廚房查了個底兒朝天,又挨個拷打審問,結果一無所獲。

廚房裏所用物品與食材的來龍去脈都記得一清二楚,四位廚娘都是多年的老人,近幾日并不見異狀,尤其這兩天,不管是熬湯還是煮粥,至少兩人在場,絕無單獨行動之時。

錢氏沒辦法,将其中脾性差的兩人打發出去,又發落了松鶴院兩個趕巧做錯事的小丫頭了事。

經過這番鬧騰,松鶴院是人仰馬翻,錢氏是焦頭爛額,楊娥因為侍疾累得憔悴了不少,府裏人都誇她孝順,并沒人懷疑到她頭上。

待到五六天過去,魏氏終于漸漸康複,開始能夠進些魚肉等食物,楊娥趁着沒人,悄悄把帕子裏包裹的葉子埋進窗臺上養文竹的花盆裏。

葉子是滴水觀音,楊遠橋的書房裏就養着一盆。

那天她跟楊峼說完話,吩咐廚房做了道楊遠橋愛吃的綠豆沙送過去,趁他不注意揪了片葉子。

楊娥在《天寶本草》中讀過,滴水觀音可用來敷疔瘡與疥癬,但汁液也有毒,嚴重得甚至能斃命。

她本想給楊妡點教訓,可念頭一轉用在了魏氏身上。當然,她會很注意分寸,因為魏氏對她相當親厚,而且魏氏是她在府裏最大的靠山。

所以,每次她只敢稍微蘸一下,然後趕緊讓魏氏催吐。

魏氏沒有性命之虞卻着實受了些苦楚。

這日魏璟前來探病,順便問起中元節的打算。

中元節前後三日,護國寺有高僧講經,口袋胡同還有廟會。因為那天去護國寺聽經的人多,客舍一屋難求,往年都是兩家合用一處屋舍歇晌,順便魏珺也好有個作伴的人。

今年因為魏氏連着病了好幾日,魏璟吃不準楊家是否去聽經。

說話時,錢氏與楊娥也在,錢氏就勸:“母親松散一下也好,順便跟舅母說說話。”

魏氏原本懶得動彈,斜眼瞥見旁邊垂首站着的楊娥,笑着應了,“去,都去,每年就這幾天熱鬧,沒準還能見到幾個老姊妹。”

魏璟喜道:“祖母也記挂着姑祖母,聽了肯定高興。護國寺那邊早預留了客舍,我再派人過去跟知客僧說聲,到時候咱兩府一起過去。”

魏氏樂呵呵地說:“行,外頭爺們兒的事你跟峻哥兒商量,女眷這邊你表嬸就操辦了。”

魏璟笑着應諾,又從懷裏掏出本冊子,恭敬地呈給魏氏,“前幾天自朋友處見到本經書,是獨孤業拓自香積寺石碑,我臨了兩冊,一本給了大表哥,這本送給五妹妹,興許她看了另有心得。”

獨孤業是前朝的書法大家,字跡大小不一,歪斜不整,素有亂石鋪街之說,偏偏又給人特殊的美感。當初因衆人不能欣賞其字跡之美,存世作品并不多,故而彌足珍貴。

楊娥聽見此言,身子一僵,雙手不自主地絞在了一起。

魏氏略略翻了翻,笑着收下了。

待魏璟與錢氏離開,楊娥取過經書細細地看,只覺得心頭發酸雙目發澀,一個個歪斜的字就像刀子似的直往心尖上戳,一時無法控制,含酸帶醋地說:“平白無故地,表哥送五妹妹經書,被人知曉恐有閑話,祖母為何要應允?”

魏氏知其心意,笑道:“不過是本經書,裏面既沒夾帶也沒私語,又是堂堂正正過了我的手,怎麽送不得?你呀……妡丫頭才幾歲,懂什麽?八月中是鄉試,考完後不管中不中,這事我都要跟你外祖母提一提。”

楊娥頓時臉緋似雲霞,低了頭,半晌才細細地道:“祖母與外祖母說話,幹我什麽事兒?”

魏氏“呵呵”地笑了。

楊娥趁機道:“這次去護國寺,祖母真得好生請高僧讀兩卷經去去晦氣,說起來家裏最近可是十分不順,五月裏五妹妹摔了,緊接着母親病了大半個月,前陣子我跟五妹妹有點争執,再就五妹妹跟六妹妹鬧矛盾,然後祖母又病了這些天……往年何曾有這些腌臜事兒,雖說不該胡思亂想,我尋思着是不是請人來看看,沒準是那裏犯了忌諱或者有什麽相沖相克之處,也好躲避着些。”

魏氏聞言,默了片刻,嘆道:“還真是流年不利……等見了你外祖母我跟她商量商量,她懂得多。”

楊娥笑一笑,“那我幫您想着,免得到時候忘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