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決定

就聽到有人驚訝地怒喝一聲, “璟哥兒,小娥, 你們這是幹什麽?”

魏璟茫然擡頭, 看到神情晦澀不明的毛氏以及滿臉不可置信的秦夫人,本能地将懷裏之人往外推, “祖母, 母親,不幹我的事兒。”

楊娥臉靠在他懷裏,做出一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樣子,片刻才恍然醒悟般, 哭喊着朝毛氏跪下,“外祖母,表哥他……我沒臉見人了。”頭一歪便要往旁邊矮樹上撞。

毛氏豈容她撞,忙道:“快, 快攔住她。”

采茵趕緊上前一把抱在楊娥腰際, 拼命往後拉。

楊娥掙紮着仍往前撞,毛氏斥道:“小娥, 你好好說,到底是怎麽回事,說出來, 外祖母定然替你主持公道。”

楊娥淚眼婆娑地掃一眼魏璟,泣聲道:“我正要往芙蓉閣去招待賓客,哪知表哥突然過來……外祖母,我, 我……您讓我清清白白地死了吧。”

“胡說!”毛氏斥一聲,“璟哥兒,你說怎麽回事?”

“我,”魏璟支吾着,四下一打量,不但穿着杏子紅短衫的女子不見了,就連夠手帕的丫鬟也沒了蹤影,立刻醒悟到是中了楊娥的道兒,忿忿道:“祖母,我并非有意,實乃事出有因,有人故意陷害我。”

“陷害你?你不是往夕照亭去,難不成有人把你綁了來?”

魏璟百口莫辯,又不好說他對楊妡情癡成魔,特地來看她的,遂低了頭一言不發。

毛氏悠悠嘆一聲,“你們呀,一個是我嫡親的孫子,一個是我嫡親的外孫女,我豈能不巴望着你們好?若知道,早給你們定下來就好了,何至于現在……我這就去跟你姑祖母求親,早早成了親,也不用這般偷偷摸摸地。唉,你們都聽着,今兒的事一個字不能漏出去,要是我聽到半點風聲,雖說我不是這府的主子,照樣能處置了你們。”

采茵等人低聲應着,“是!”

秦夫人默默地看着這一切,心裏是五味雜陳。

她一直以為魏璟是毛氏唯一的嫡孫,在毛氏心中應該是百般重要,沒想到竟是比不上楊娥這個外孫女。

魏璟是秦夫人親生的兒子,她怎麽看不出魏璟的無奈與冤屈,而且他前陣子還因為楊妡定親醉了好幾日,萬萬不能移情別戀,馬上就與楊娥摟抱在一起。

再者正如毛氏所說,如果真喜歡楊娥,早兩年就給他們定親了,還不是因為魏璟死不同意。

要說今天這事若是沒人作套,她是再不相信的。

否則毛氏是個戲迷,最愛聽德慶班的青衣旦,老早就到得月閣占靠前的好位子了,怎可能突發其想要賞花,而且偏偏就在這四周打轉兒。

想到楊娥有可能串通了毛氏做套兒,秦夫人恨得牙根癢癢。她正張羅着給魏璟說親,有意的人家也有四五戶。

楊娥真想嫁,正大光明地托人來求親,女方主動上門的也不是沒有,何必把魏璟當傻子般玩弄于股掌之上。

既然楊娥這般作踐魏璟,等她過門,也得好生給她立立規矩才是。

毛氏與秦夫人自去找魏氏商議,而楊娥則回到流雲軒重新淨臉上了妝粉,慢悠悠地往芙蓉閣去,一路走一路竊喜,果然外祖母還是最疼自己。

她只不過給毛氏寫了封信,說府裏人不管她,不重視她的親事,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嫁給魏璟,守在毛氏身邊最安心,然後說了自己的打算。毛氏滿口答應,一切都包在她身上,管保讓楊娥遂了心願。

毛氏出馬,還是有很大把握的,因為魏氏幾乎不曾駁回過毛氏面子。

楊娥喜氣洋洋地到了芙蓉閣,裏面人不多,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喝茶。

魏琳笑着問道:“你怎麽才來,跑哪裏躲懶了,你再晚來會兒,我就打算去尋你了。”

楊娥忙拎起茶壺,轉着圈兒給諸人續過茶,答道:“這盅茶算是我給諸位賠禮,我真不是故意遲到,剛才是往廚房裏看菜單子,還有有忌口的,也一一囑咐過,沒留神就遲了。你們要是不寬恕我,待會兒就罰我多喝一盅。”

“一盅哪行,得罰三盅才好。”魏琳笑道。

楊娥爽快地答應,“行,三盅就三盅,總得把你們陪好了才是……其他人呢?”

魏琳指了外面,“那些愛鬧的跟着四妹妹去釣魚了,那些風雅的跟五妹妹往聞莺亭作詩去了,就只剩下我們這些無趣的沒人理。”

芙蓉閣這邊是楊嬌在招待,可楊嬌本就不是那種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的人,再加上是個庶女,身份比較低,在諸位賓客面前自覺矮了半頭,故而就只跟往常相熟的幾位庶女一起說話,卻把魏琳等人忽視了。

楊娥一想就知道,笑着挽起魏琳的手,“孟茜肯定是在聞莺亭,咱們去瞧瞧她畫了什麽大作不曾。”

魏琳正跟孟茜一位不出五服的表叔家的兒子議親,差不多有了七八分眉目。

既然以後要嫁進孟家門裏,這會兒正好多跟孟茜親熱親熱。

而楊娥則是想到楊妡面前示示威,即便現在還沒說定,可那也是早晚的事兒,決計出不了簍子。

兩人攜手往聞莺閣去。

孟茜不在作畫,反而興致勃勃地在品鑒對聯。

楊妡給出的上聯是輕舟蕩漾逐雲夢,這裏的雲夢是湖北一個地名。亭子裏的廊柱上已挂出好幾幅下聯,有綠柳婆娑照洞庭,有快馬奔馳過岳陽,有欸乃悠揚過若耶,還有樓臺觀景覽大荒。

對仗均是平平,并無十分工整之作。

楊娥笑道:“五妹妹從哪裏想出這麽個上聯,咱們閨閣女子見識有限,地名去得也少,真是難為人,我覺得合該拿到夕照亭讓三哥他們對才是。聽說單是今科進士就來了好幾人,肯定有工于對仗的。對了,魏家三表哥苦讀這些時日,明年會不會下場試試,考個童生試應該不難吧?”

楊妡聞言甜甜地笑,“我也不知道呢,二姐姐實在想知道,就打發人往夕照亭問問三表哥。或者三表哥什麽時候下場考試讓人給二姐姐送個信兒,免得二姐姐惦記着。”

楊娥被噎得張口結舌。

她根本不關心魏珞何時下場,說這話的重點是魏珞連童生都不是,就是個名副其實的白丁,為什麽楊妡聽不明白呢?

而且仿佛其他人也都沒注意她話裏的重點,個個盯着她等着回答。

楊娥氣惱不已,卻強作出笑顏道:“我這不替你着急嗎?三表哥能有出息,你也跟着榮光。”

楊妡仍是笑着,“多謝二姐姐關心,二姐姐到底年長幾歲,寧可放下自己的事情不顧,單想着關心下面的妹妹,真讓人感動……我倒是替二姐姐急得很啊。”

言外之意,楊娥若是沒事就替自己打算打算吧,別人都定親了,只有她嫁不出去,還閑得管別人。

因楊娥沒有壓低聲音,楊妡也就依樣學樣用了平常的聲調,旁邊幾人不費力就聽得一清二楚,個個明着在品鑒對聯,暗地裏卻豎了耳朵聽兩人說話。

楊妡是真沒有把名聲太放在眼裏,尤其現在親事已定,更視聲名如浮雲。

雖然魏氏曾多次強調楊家姑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着外人的面兒,就是裝也得裝出和睦友善的樣子來,可眼下是楊娥主動挑釁,而楊妡從來就不是願意隐忍之人,能回擊的就當面怼回去,一時反擊不了的,就留待日後慢慢算賬。

楊娥卻是面皮兒漲得紫紅。

她被人寵慣了,阖府的姑娘不管是長還是幼,不管是嫡還是庶,再沒有地位比她更重要的,就連楊姵在定親之前也得恭恭敬敬喊她一聲“二姐姐”,唯獨楊妡接二連三地下她的面子,此刻更是毫不留情地揭她傷疤。

瞧着楊妡那張白淨如羊奶,柔嫩如細瓷的臉,楊娥恨不能伸手給她撓花了,再讓她如此嚣張。

可當着衆人的面,楊娥終是不敢,虛點了她的面頰,笑嘆道:“五妹妹真是牙尖嘴利的,讓人又疼又愛,可有時候也氣得慌……你們剛才對的對聯挑出魁首了嗎,我這只镯子成色還不錯,給大家當個彩頭。”

撸起袖子将腕間顏色透澈如雲霞的瑪瑙镯子褪了下來。

先前大家評選就是圖個熱鬧,因為有個彩頭倒真正用心點評起來,倒最後竟是“快馬奔馳過岳陽”最工整拔得頭籌。

楊妡樂呵呵地說:“不好不好,沒有東道主自個得彩頭的,要說出去還以為我跟二姐姐是串通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衆人齊聲笑道:“沒有這一說,你對得最工整,理當你得。”

楊妡推辭兩句,又端端正正地給楊娥行個禮,将镯子套在了腕間。她肌膚白,被紅瑪瑙襯着,越發欺霜賽雪般,非常漂亮。

楊娥再想不到镯子會落在楊妡手裏,她以為孟茜文采好,理當歸孟茜呢,一時心疼得像是被割了肉一般,好半天露不出笑模樣。

楊妡也會來事,既然得了镯子少不得也得拿出點東西來分給別人,就吩咐紅蓮回去捧了七八支自己素日做的絹花,另外熬制的膏脂也拿過幾瓶分了分。

一時人人歡喜非常。

此時的松鶴院氣氛卻有些凝重。

楊歸舟待客人賀過壽之後就到外院跟幾位多年來的知交對弈去了,而魏氏跟錢氏則陪着女眷們聽戲,今兒唱得是《桑園會》,也就是秋胡戲羅敷,是德慶班最拿手的青衣戲。尤其那一出西皮流水甚是知名。

魏氏正聽得入神,就見毛氏沉着臉過來,拽了她就走,“有個緊要事兒跟你說。”

魏氏現在有點打怵這個嫂子了,生怕她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什麽不妥當的話來,盡管不情願也不得不跟着回了松鶴院。

毛氏直入主題,“璟哥兒跟小娥的親事得早早定下來,小娥到年底滿十八,實在不能拖了,她是明容拼了命生下的閨女,你們不經心,不把她的事兒放在心上,可我不能不經心。”

魏氏一聽就覺得堵得慌,去年差不多整整一年,錢氏真是差點把京都跑遍了,就這還不經心?

可她不想置氣,耐着性子問:“阿璟不是不同意?”

“由不得他,你說親姑姑家的女兒,再親沒有這麽親的,小娥相貌品行也不差,現成的好姻緣他還不要……這次真是由不得他,我跟小娥做了個套兒,璟哥兒跟小娥摟摟抱抱被我抓了現行,他就是再不願意,小娥聲名都毀了,還能怎麽着?”

魏氏驚得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你跟小娥算計阿璟,小娥竟然同意?”

“有什麽不同意的,主意還是小娥出的?”毛氏不以為然道,“反正也沒外人瞧見,傳不出閑話來。”

有祖母算計自己親孫子的嗎?

魏璟又不是傻子,可是堂堂進士,差一點就是小傳胪,哪怕當時懵了頭,日後一尋思肯定會回過味來。

楊娥這般嫁過去能有個好兒?

魏氏真不知道該說毛氏沒腦子還是楊娥沒腦子,想到自己費盡心思教導楊娥,從她一歲多就守在身邊帶着,手把手教着寫字讀書,養了十幾年竟出息成這種不分是非不知好歹的人,魏氏恨不得扇自己兩個嘴巴子。

思量片刻,頹然道:“事已至此,就定下來吧,往後小娥就交給嫂子了,千萬讓阿璟擔待着些。即便沒有夫妻情分,總也是表兄妹,能讓就讓着點。”

毛氏拉着臉道:“大好的親事你說這麽喪氣幹嘛?有我在,小娥肯定受不到半點委屈,你只管把她風風光光嫁過來就成。”

魏氏默默地點了點頭,忽地又想到,楊遠橋說過,要是不跟魏家斷絕往來,他們二房就要分家單過。

眼下,她還真想跟魏家斷了,可是又不能……到底斷不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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