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商議

魏氏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 念着外頭還有賓客,便強壓下心頭萬千思緒, 微笑着走出松鶴院。

《桑園會》正好唱到尾聲, 秋胡的母親将兒子斥責一頓,命他向羅敷賠禮, 夫妻重歸于好一家團圓皆大歡喜。

戲唱罷, 差不多也到了飯時,錢氏笑盈盈地将諸位女眷請到了花廳。

此時,空水橋那邊楊姵等人正玩得熱鬧。

她們這些大家小姐連魚竿都少見,更遑論釣魚, 湊在一處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将魚都吓跑了,半天也沒釣上一條。

眼看着時辰不早,旁邊媳婦們換上半截身子的水靠走到水中,一網下去撈上十多條魚, 連續撒了七八網, 足足裝滿了三大簍。

簍子沒封口,有幾條魚蹿出來在草地上蹦來蹦去, 吓得姑娘們花容失色驚呼不已。

叫聲隐約傳到夕照亭,便有人好奇地打聽怎麽回事。

楊峼笑着解釋,“四妹妹跟五妹妹一時興起要釣魚來烤, 可能釣上大魚了。”

有幾個愛熱鬧的撺掇道:“她們嬌生慣養的哪裏會烤,倒不如讓人把魚送到這裏,咱們倒是嘗個新鮮。”

一言既出,倒有不少人贊同。

楊峼只得打發人去請示錢氏。

錢氏聞言笑罵兩句, “都是些不嫌麻煩的,憑着現成做好的飯菜不吃……那魚沒滋沒味的烤着有什麽吃頭?”

席間婦人大都帶了兒女來,素知自己孩子脾性,笑道:“他們平日何曾短了吃食,就是圖個熱鬧好玩。”

錢氏想一想,對來人道:“既是烤魚,少不得還要将架子、木炭、鐵釺子等物送過去,夕照亭那邊不方便,不如讓三少爺将人帶到空水橋那邊。”回身吩咐了自己身邊得力的馬婆子,“讓少爺們在河西邊,姑娘們在河東邊,各樣東西一分為二,兩邊不偏不倚。再多叫幾個婆子照應着,別燙了手戳了腳,也別鬧起來失了形狀掉河裏去。”

來人與馬婆子俱都應了,各自回去行事。

席間婦人心知肚明,說是叫婆子照應着,不過也是怕姑娘少爺們單獨混在一處不好聽,有幾個老成懂事的人看着,彼此都放心。

撈魚的媳婦們遠遠地将魚剖肚刮鱗,清洗得幹幹淨淨得送回來,因見馬婆子過來吩咐,便自發自動地分成兩撥,又将一應物事兩下裏分了。

空水河說是河,其實不過兩丈寬,姑娘們見公子過來,收起先前的頑劣胡鬧,複又變得優雅大方,個個捏着帕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旁。

說好的自己動手烤魚就變成了媳婦們烤,她們吃。

本來安排了四個媳婦服侍,一下子變成了兩個,便有些跟不上趟兒。尤其姑娘們吃烤肉吃得少,都覺得新鮮,這邊肉剛烤好,那邊盤子早就空了。

齊楚見媳婦們忙碌,且她幹坐着也沒什麽意思,便主動過去幫忙。她善于烹饪,雖然以前沒動手烤過,但試過兩回就上了手,烤得有模有樣的。

六月底本就是盛夏,此時又是正午,饒是坐在樹蔭下都覺得熱,何況還是站在炭火旁。沒多大會兒,齊楚就熱得大汗淋漓滿臉潮紅。

隔着空水河,楊峼看到那抹忙碌不停的身影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

一衆姑娘都坐在那裏等,唯獨她一時一刻不閑着,分明她也是府裏正經客人,又不是下人,便是楊妡不在此處,楊姵難道不能勸她歇着。

這怎能是待客之道?

如此想着,臉上就有些不好看。

旁邊有人笑道,“楊兄也看出來了,那女子心機頗深,只可惜太過拙劣不堪入目。”

楊峼側頭一看,此人姓孟,名孟彧,乃孟閣老隔着房頭的侄孫,這次春闱也名列二甲,不過名次稍微靠後了些,在百名開外。

“哦,”楊峼尾音略揚,沉着臉問:“不知孟兄有何高見?”

孟彧輕搖折扇,鼻孔朝天“哼”了聲,篤定地道:“先看此人穿着打扮便知出身不算太好,再觀其動作神态,想必對竈上活計比較熟悉,像你我這種門戶,何需家中姑娘下廚?即便進得一回兩回,也不可能親自動手做這種粗活……再有,旁人都坐着,偏偏她獨自忙碌,我看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定然是想用這種方式引人注意,以便攀附個富貴人家。可惜呀可惜,像咱們這種人家,娶妻要娶個門當戶對的,能夠在仕途上有所幫助,誰會打算娶個廚娘回府……手段拙劣,腦子也不太清明……”

“我們府上的客人,豈容得你這種小人之心來忖度?”楊峼越聽越生氣,只覺得心中怒火騰騰往上蹿,不等孟彧說完,劈手照着他面門就是一拳。

孟彧根本不防備,鼻梁一酸,便有溫熱的液體順着鼻孔往下淌,再低頭,鮮紅的血滴滴答答沾染了衣袍前襟,頓時火氣也上來,一把揪住楊峼衣襟,“你什麽意思,啊,君子動口不動手,你什麽意思?”

“背後非議他人,你算什麽君子?”楊峼怒火未消,同樣也揪了孟彧衣襟,與他纏鬥在一處。

旁邊衆人都愣了,這兩人前一刻還肩靠着肩親熱地聊天,怎麽轉眼就動了手。雖是驚訝,但也不能眼看着兩人再打,急忙上前将兩人分開。

孟彧明顯是吃了虧,鼻血流了滿臉滿身,非常狼狽,楊峼也沒好到哪裏,他今天穿件象牙白的長衫,被孟彧沾了鼻血的手一抓,立刻現出血紅的指印,慘不忍睹。

馬婆子奉命照看兩邊,她只顧着姑娘這頭,聽到那邊喧嚷轉身一看,吓了一大跳,抖着兩手喊人,“快去請府醫,快請府醫。”

旁邊已有小厮飛奔而去,接着又有腿腳伶俐的小丫鬟往花廳裏跑。

錢氏聽丫鬟說得可怕,心頭一緊,面上卻絲毫不敢露,笑着勸了輪酒,才抽身往空水橋這邊來。

孟彧鼻血已止住了,兩人就着河水洗過臉,臉上好看了許多,正巧府醫過來,瞧了臉色又把過脈,開口道:“沒事兒,興許是天熱心火燥,多喝點綠豆湯消消暑。”

錢氏聞言知無大礙,松口氣,對楊峼道:“你一向穩重有分寸,今兒家裏宴客,合該好生招待客人,怎地還起了口角,還不趕緊給孟公子賠個不是?你們倆到底是因為什麽?”

楊峼睃兩眼孟彧,沒吭聲。

孟彧翻着白眼也不說話。

錢氏沒辦法,氣道:“快帶孟公子換件衣裳,回頭好生敬孟公子兩盅,話說開就好了,別跟小孩子似的賭氣。”

楊峼這才朝孟彧拱拱手,“孟兄随我來。”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

錢氏又到女孩子這邊囑咐幾句,“沒什麽事兒,因為哪本書上的句子見解不同起了争執,不用管他們,你們吃你們的。”

姑娘們到底乖巧得多,笑道:“夫人放心,那兩人就是一時着惱,說不定沒多大工夫就好了。”

“肯定是,看着跟大人似的,還都孩子心性,”錢氏笑應着,又特地叮囑楊姵好生待客,然後順便往芙蓉閣轉了轉。

芙蓉閣也擺了兩桌,都是那些不愛熱鬧又經不得曬的姑娘在此,由楊娥與楊妡招待着,倒是歡歡喜喜和和氣氣的。

未正時分,終于散了席,丫鬟們将杯碟撤下,另沏兩壺新茶上來,錢氏陪着稍微說會話,客人們便紛紛告辭。

等将客人送走,又吩咐下人把所用桌椅一一清點入了庫,錢氏筋疲力盡地回到大房院正要往炕上歪一歪,就聽丫鬟進來回禀說魏氏有請。

錢氏沒辦法,只好拖着沉重的步子往松鶴院走。

魏氏神情淡然地把毛氏與她的談話說了說,又提起分家之事,“你怎麽看?”

錢氏驚訝地半張着嘴合不攏,良久才嘆一聲,斟酌着道:“舅母……真不能用常人之心來猜度,如果表弟行事果敢倒也罷了,可表弟像舅母居多……這樣下去魏府肯定得亂。咱們也不說斷了來往,慢慢遠着便是,往後那府裏的事兒就不能往裏摻和。也不知舅母會将親事定在幾時?”

“我尋思着不是今年年底就是明年開春,最晚不遲過三月,反正嫁妝是現成的,抽出一兩個月的工夫就能預備得妥妥當當,可惜小娥這孩子……”魏氏惆悵地搖搖頭不想再提,轉而道:“峼哥兒怎麽跟人動了手?”

“兩人都不說,婆子不在跟前也說不清,就說先頭看見在一處說話,冷不丁阿峼就給了孟家少爺一拳,正打在鼻梁上,看着血流得不少,倒不太要緊。我吩咐阿峻了,回頭找件合适的東西送過去,就算替阿峼賠個不是。”

魏氏點點頭,“你做得對,總歸是峼哥兒先動手,又是在咱府上,不能結了仇去……你沒打聽下孟茜的事兒?”

錢氏又是一聲嘆,“孟夫人說看中了真定府一戶人家,是孟閣老同科進士的孫女,雖然官聲不顯,但家裏人品行都好,孟茜嫁過去只有被捧着,絕不會受氣被欺負。其餘幾人也探了口風,要麽也在相看人家,要麽就不接話茬,不往兒女親事上提。”

魏氏淡淡道:“那就算了,咱們峼哥兒一表人才,還怕說不上好親?”

話雖如此,心中卻是惆悵不安,看來楊峼的親事也不會順當。尤其他秋天很有可能外放,若是不趕在外放之前定下來,他一去三兩年之內不能回京,那什麽時候才能成親?

都怪毛氏,怎麽能在大街上說那番話?

楊峼是絕不可能殘害弟弟的,可別人聽了會如何想,肯定猜出楊峼與繼母不合。如果嫁過來,說不定會受繼婆婆搓磨。

正經心疼閨女的人家,誰願意讓閨女夾在夫婿與婆婆之間受氣?

魏氏憂愁片刻,見錢氏神情有些恍惚,便道:“辛苦你了,回去好生歇兩天,這陣子不用過來請安,我也樂得清閑幾日。”

錢氏笑一笑,不好意思地說:“多謝母親體諒,說實話,許是年歲大了,還真有點吃不消。那我先回去了,您也歪着養會兒神,中午吃得晚,夜裏吃點用飯也成。”

“行了,我知道。”魏氏揚揚手,“你去吧,我把明容的嫁妝單子對對,該消的消了,該清理的清理,到時讓小娥一并帶過去。”

錢氏本想與她一道對,可覺得兩邊太陽穴突突地跳實在是精力不濟,歉然地告辭離開,不成想,剛出松鶴院的大門,馬婆子便迎上來,悄聲地道:“空水橋那邊的鐵架子炭爐子都沒收上來,瑞王爺和魏府三少爺來了,正用着……四姑娘和五姑娘也在。”

錢氏心頭一緊,低罵聲,“都哪兒跟哪兒的事,怎麽一點不知避諱?松枝她們在不在跟前?”一邊說,一邊加快步子往空水橋走。

此時太陽已經西移,将天邊雲彩暈染得絢爛無比,霞光斜斜地鋪照在空水河上,河面波光粼粼,像有無數光點在跳動。

魏珞背對西邊,夕陽正巧籠在他肩頭,似乎給他鍍上了一層金光,使得那抹身影越發高大起來。他手裏拿兩根鐵簽子,正熟練地翻滾着上面插着的魚。

而河邊另生一堆火,上面似乎架了只兔子,烤得滋滋往下流油,瑞王紮挲着雙手,跳着腳道:“香,真香,什麽時候能熟?”

魏珞笑道:“你把它翻個面兒,免得煳了,一會兒用筷子戳一下,能戳進去就差不多了。”

兩個男人忙活得手忙腳亂,楊姵跟楊妡則遠遠地坐在樹下桌子旁,悠閑自在地喝着茶水吃着點心。

并沒有像她先前猜測得那樣湊在一起。

而且又都是定下親事的,偶爾見個面也不為過。瞧着瑞王這架勢不像個難處的,也願意纡尊降貴地做這種粗笨活計,倒真正是難得。

錢氏莫名地翹了唇角,低聲吩咐馬婆子,“估計着時候差不多就讓他們散了,還有讓丫鬟們勤打着扇子,天兒快黑了,蚊蟲都出來了,被叮咬着就得自己受着。”

馬婆子連聲應了,卻也沒上前,只跟其他媳婦一道默默地站在遠處。

楊妡自是沒察覺錢氏曾偷偷來瞧過,她全副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那個強壯如山巒般的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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