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退親

楊妡悄悄自賣布匹的攤位後面探出頭, 深吸了口氣。

适才魏珞接二連三的問題實在太過震撼, 她慌亂之餘根本沒想出如何應對,只得倉皇避開。躲藏這一會兒倒是想明白了, 不管魏珞是試探也好, 還是真正确定了,她總歸死咬住不承認,誰又能奈她何?

何況還有張氏,張氏定然會一力保護她。

只是, 魏珞究竟怎麽看出來的,為什麽要問起天啓五年, 是不是他也真正經歷過天啓五年的事情?

楊妡足有七八分把握确定魏珞必然藏着什麽秘密, 但是她前生就知道魏珞以後成了将軍, 今世認識他才兩年, 對他日常習慣根本不了解, 又如何求證?

難道要派個人去寧夏打聽?

這根本不可能, 別說她現在手裏沒錢沒人, 就是有, 也不值當費這個事。寧夏天高皇帝遠,路途又不太平, 誰肯去呢?

或者問問魏珺?

他們是未婚夫妻,她打聽魏珞的事情也算順理成章。

轉念又一想, 他們兩個的親事怕是要黃了。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很難拔~出來,她無法忍受身邊人無時無刻地窺探着自己。

而且, 魏珞既然有此懷疑,想必也不願跟個疑似鬼怪之人共同生活,說不定還怕她是個妖怪吸食他的陽氣呢?

楊妡想笑,卻笑不出來,又仔細考慮片刻,才整整衣裙,從懸挂着的布匹後面慢慢走出來,若無其事地順着街邊攤位一個一個逛。

魏珞已急得有些發瘋,傻子般得橫沖直撞,他本長得壯實,面目因絕望而呈現出幾分猙獰,行人見了只以為他是瘋癫之人,無不躲避着他走,倒給他留出很大的空間。

魏珞邁着大步渺茫地四處搜尋着,突然眼前一亮。

就在旁邊賣九連環、孔明鎖等小玩意的攤位前,一位女子聘婷而立。月白色的绫襖,豆綠色比甲,青碧色的八幅湘裙,素淡又清雅。烏黑似墨的發間,戴一只精巧的南珠花冠,小巧而白淨的耳垂旁也綴着南珠耳環。

豈不正是楊妡?

魏珞揉揉眼,又看過去。

那高不及他胸口的身量,那纖細不盈他兩手一握的腰肢,還有即便靜靜站着,卻自帶三分靈動與柔媚的背影……真的是她!

魏珞疾走兩步,到近前處卻有意緩了步子,屏住氣息,正要開口招呼,就聽楊妡沮喪地說,“這個太難了,我不要了。”将九連環放回攤子上。

“姑娘再看看這種,這種不難,一學就會,而且是黃銅做得,才一百文。”攤販殷勤地遞給她另外一只。

“不要了,太難。”楊妡搖搖頭,她身上沒帶銀子,紅蓮又不在身邊,逛攤位就是打個幌子,原本就沒打算買。

轉身就要離開,差點撞上魏珞胸口。

“阿妡,”魏珞顫巍巍地喚一聲,只覺得胸口發堵鼻頭發酸,有水樣的東西順着眼眶直往外蹿,恨不得展臂一把将楊妡摟在懷裏嵌在骨子裏,再也不放開。

殘存的理智提醒他,現在是在鬧市,便生生遏制住那個念頭,舒口氣,柔聲道:“五妹妹想要哪只,回頭我教你。”

“不用,”楊妡面無表情地繞開他高大的身體,接着往前走。

魏珞亦步亦趨地在她身後跟着,他腿長步子大,而楊妡要逛攤子走得慢,沒多久他便走到了前頭,就停住等着她。

這般走走停停,便到了廟會盡頭。

楊妡見周遭人已不多,仰起頭平靜地問:“表哥問我那些是什麽意思?”

“我,”魏珞正猶豫着該如何回答,楊妡又問,“表哥是把我想成了什麽人,若是這樣,兩人綁在一處也着實無趣。趕明兒表哥就找人把親事退了吧。”轉身進了巷子,往停放馬車的地方走。

她說得快且急,魏珞根本沒反應過來,但最後一句卻是聽明白了,只覺得胸口似是被重錘擂過般,好半天喘不過氣來。

定定神,三步兩步追上去,一把攥住楊妡的腕,“我不退親!我不退親!”

“表哥且放開,”楊妡垂眸看着抓住自己的那雙粗糙有力的大手,輕聲道:“還是退了吧,免得以後疑神疑鬼地過不好。”

聲音輕,神色卻是淡,像結了層冰,冷冷清清的,全無溫度。

楊妡極少有這種淡漠的神情。

最開始,她憎恨他讨厭他,那種恨惡與怒氣明明白白燃在眼眸裏,再後來,她撒嬌她羞怯,那火就成了水,溫溫柔柔嬌嬌軟軟的,教他不能自已。

而現在——魏珞不想放,卻被她疏離的神情駭着,慢慢松了手。

楊妡再不多話,徑自往前走。

魏珞瞧着她纖弱的背影,愣了片刻,才沒精打采地跟上去。

楊遠橋已經回來了,正搖着折扇在樹蔭下乘涼,見到楊妡空着手,驚訝地問:“什麽也沒買?”

楊妡笑道:“沒看到好玩的,就只吃了幾樣小食。”

“我也買了些點心在車上,你看看有沒有愛吃的。”

楊妡應着上了車,果然看到五六包各樣點心,并撥浪鼓布老虎等小玩意兒散亂在座位上。她不餓,也沒心思吃,便沒打開,将東西歸置整齊。

這時,卻聽車外楊遠橋一聲驚呼,“你這是幹什麽?”

楊妡撩簾一瞧,見魏珞直直跪在楊遠橋面前,聲音低沉而堅定,“岳父,我既與五妹妹定親就決不退親。”

楊遠橋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睃一眼馬車,俯身拉他,“你這哪來的話,已經定好的親事怎能說退就退,快起來。”

楊妡被楊遠橋這一瞪,莫名有些心虛,“嗖”地放下車簾。

楊嬌也瞧見了,輕蔑地“哼”了聲,淡淡道:“堂堂七尺男兒,跪天跪地跪君王跪親師,哪有為個女兒就下跪的?”

楊妡不想搭理她,只作沒聽見,心裏卻着實酸了下。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她也是沒想到,魏珞竟會當着一衆人的面下跪,而且還說出這番話來。

少頃,紅蓮抱着卷軸氣喘籲籲地回來,看到楊妡完好無損,輕舒一口氣,瞧瞧往旁邊坐了。

再歇息片刻,瞧着日頭已經西移,衆人便打道回府。

這一路,楊妡倒是老實,坐得端端正正的,再沒往外瞧過,就連下車進府也沒多看魏珞一眼。

回府後先往二房院看了看張氏,有心把魏珞的事說一說,但瞧着楊遠橋興致勃勃地回來,楊妡便識趣地告辭了。

吃過夜飯,就聽院外竹哨急促,楊妡沒理睬,胡亂地擦洗過準備歇息。

紅蓮替她絞頭發,低聲道:“在廟會上表少爺沒看到姑娘,差點急瘋了……那模樣,真是可憐。”

楊妡奪過她手裏棉帕,“不用你伺候,出去吧。”

紅蓮默不作聲地退了下去。

楊妡對着鏡子,一縷一縷将頭發擦幹,只聽得外面竹哨聲不停歇地吹,吹得讓她心煩意亂,索性吹滅燈,将頭埋進了被子裏。

第二天用過早飯,楊妡又去了二房院。

張氏見到她就問:“昨兒怎麽回事,什麽退親不退親的?”

楊妡沒說原話,只告訴張氏,“……表哥問三問四地試探,怕是懷疑我并非娘親生的……早晚給他看出破綻來,要不親事就算了吧。”

“你是不是哪裏言行不妥當,怎麽讓他看出來了?”張氏吓了一跳,“退親并非不行,可畢竟對名聲不好,再說,你總得有個正兒八經的借口吧?如果兩下裏都同意還好,悄沒聲地就退了,若是阿珞堅持不同意,怕還有得纏磨,而且還是瑞王保得媒……你呀,真不讓人省心,”長長地嘆一聲,“當初死活看中他的是你,這會兒要退親的還是你。此事不能操之過急,先等兩日看看阿珞到底什麽态度。”

楊妡也覺得自己确實太不慎重,又見大熱的天兒張氏挺着臃腫的肚子,即便在屋裏也熱得滿臉細汗,心頭頓時湧起些許悔意,輕輕搖了折扇給張氏扇風,“方元大師真神了,既沒看到娘的懷相,更沒把過脈,竟能猜出懷得是弟弟。娘之前就認識大師嗎,怎麽結識的?”

“說起來還是你曾外祖父就是我的祖父種下的善因,”張氏思量一番,“到底怎麽回事我也不清楚,聽我父親說,大師千裏迢迢自西域過來,因他不是中原人,一路受盡不少挫折,我祖父施舍給他齋飯又給他請醫延藥收留過幾日。大師說他法號方元,要往廣濟寺去,以後家裏有事可去尋他……我家住在保定,閑着沒事誰會特地往京都來,還是我大哥送我出嫁,拐到廣濟寺見過他一面。上次跟你一起還是我頭次見他。”

真是難得,方元大師名滿京都而張氏卻沒有挾恩圖報。

楊妡清楚地記得前次往廣濟寺,張氏是如何跪在大師面前痛哭哀求,半點沒提及當初施舍過齋飯等事。

如果換成其他人,恨不能四處宣揚給大師關系匪淺了。

楊妡又陪張氏說了會兒閑話,才告辭離開。

連續兩夜,晴空閣外面竹哨聲一直響個不停,直至亥時方停。

楊妡硬了心就是不出去,早早就吹燈歇下。

第三天也是,楊妡吃過飯歪在大炕上看了會書,因怕傷眼睛,只看了十幾頁就草草洗個澡,換過衣裳睡覺。

剛滅了燈,就見床前多了道黑影。

楊妡吓了一跳,不等喊叫,那人已近前,低聲道:“阿妡別怕,是我,我來跟你說句話。”

七月十八,月色正亮着,把他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鼻梁挺直,雙唇緊抿,唯一雙黑眸映着月光,格外地明亮。

“表少爺本事越發大了,竟連閨房都敢闖了。”楊妡冷笑,揚聲喊道,“外頭誰在?來人。”

外間值夜的是紅芙,正好還沒睡,忙趿拉着鞋子進來,“姑娘,怎麽了?”

楊妡沉聲吩咐:“把燈點上,看窗戶關好沒有,怎麽覺得像是有人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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