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和好
紅芙點上燈, 舉起燭臺四下瞧了瞧,笑道:“門窗都關得緊緊的, 哪裏有人走動, 而且外頭還有守夜的婆子, 姑娘放心睡。”
楊妡“嗯”一聲,喝了半口溫茶, 拉好被子躺下, “燈別吹, 先這麽點着。待會兒我睡着了你再進來吹。”
紅芙笑着應好, 拿剪刀将燭芯去了些, 看着燈光黯淡下來才掩上門出去。
楊妡頗有些詫異,既然門窗都好好的, 魏珞到底自哪裏進來, 這轉瞬間的工夫又是怎麽出去的?
正疑惑着, 燭光突然滅了,緊接着一雙手捂住了她的嘴。
魏珞閃身出來,半蹲在床前, 急切地說:“阿妡你別嚷, 聽我說完。那天是我錯, 不該胡亂猜測, 我……你別說退親的事兒, 我不答應,我已經架好了秋千,葡萄也種了兩棵, 這幾天就去找桂花樹。你說過,只要我待你好,你就不後悔,阿妡,我會好好待你,你不許反悔。”
不等楊妡開口,很快地消失了。
楊妡被他一雙大手捂得險些喘不過氣來,好容易得了自由,張嘴大口大口呼吸幾下,低聲嘟哝道:“還說對我好,差點憋死我。”
可思及他的話,又莫名地想哭。
這般想着,淚水已經自有主張地滾落下來,轉瞬濕了枕畔。
紅芙推門進來,聽到輕輕的飲泣聲,趕緊把燈點上,問道:“姑娘?”
“沒事,”楊妡含混不清地答,“肚子有點疼。”
她上床時就覺得肚子不太舒服,這會兒提起來好像更難受了似的。
紅芙忙問:“是怎樣疼法兒,東西吃得不合适,還是受涼了,我這就讓人請府醫。”
楊妡攔住她,“等下,我先去下淨房。”
紅芙又點一盞燈放進淨房。
楊妡小解過,發現亵褲上有淡淡的紅色,頓時明白,是來了癸水。
上一世,她快到十三才來月事,本以為這世也差不多,沒想到竟是提前了一年。
這下倒不用勞師動衆地請府醫。
紅芙笑着道喜,“姑娘長大了。”到西廂房将青菱叫過來,兩人七手八腳地撤掉冰盆,煮了紅糖水,又尋出行經物品告訴楊妡如何使用。
這番折騰将齊楚給吵醒了。
齊楚得知,道過喜,細細教給她經期注意得一些事項,兩人又竊竊說會兒話才各自睡下。
夜裏睡得晚,第二天便起得遲。
楊妡估摸着楊遠橋已經上衙,便吩咐将飯送到二房院,她與齊楚過去陪着張氏吃。
沒想到楊遠橋竟然沒走,樂呵呵地指着炕上雜七雜八一堆東西道:“阿峼送到竹山堂說給你玩的,昨天我在衙門值夜沒回來,剛讓晨耕他們送了進來。”
楊妡粗粗掃一眼,裏面有九連環、孔明鎖、摩羅、癢癢撓兒、針線笸籮還有一疊花樣子和幾朵絹花,差不多她那天在廟會上看過或者問過價錢的都買了。
難為他竟能記得住。
早知道她就該揀着貴重的玉佩、瓷器看幾眼,就不信他還能有那個閑錢全買下來?
楊妡腹诽着,心裏已有些許感動,面上卻不滿地撅了嘴,“這是給弟弟買的吧,我能玩這些東西?”
話雖如此,打發紅蓮收起來送回晴空閣。
張氏看在眼裏,很着意地打量了楊妡幾眼。
少頃青藕提了飯來,楊遠橋已經用過早飯就先自離開往書房去了。
楊妡陪張氏吃完飯,提及自己昨晚來了月事,張氏嘆道:“都大姑娘了,以後別想起一出是一出,偶爾使個性子當稀罕,要是天天如此,誰耐煩得了?”
楊妡豈不懂這個,用杏娘的話來說,這就是蹬鼻子上臉,男人歡喜的時候願意縱着你,一旦惱了,別說賺不來銀錢,少不得受些皮肉之苦。
只是懂歸懂,可看到魏珞仍是忍不住比平常驕縱些。就像那天在廟會上,她有意躲藏起來,固然是因為當時沒想好怎樣應對魏珞,但在心裏,也隐隐期盼着他為她擔心為她着急。
聽到張氏此語,又想起昨夜魏珞捂了她的嘴所說那些話,楊妡默默低了頭。
這會兒晨耕又送了口信進來,卻是楊峼的差事大致定下來了。
倒也是巧,原先三舅公的幼子齊鳴就在文登縣任縣丞,如今三年過去,有望調到萊陽任知縣,因得知楊峼想到文登,就在文登知縣面前說了他不少好話。
如此楊遠橋在京都活動,底下又有齊鳴幫忙舉薦,兩下往一起使勁,差不多已經板上釘釘,只待頒發正式的公文。
萬晉朝的慣例,公文下發之後,留給新官上任的時間視路途遠近,約莫一個月到兩個月之間。
如果楊峼在八月前接到公文,那麽他必須在九月前趕到任上,否則就是贻誤公務。
聽到這個信兒,魏氏先就慌了神,趕緊吩咐針線房別的放一遍,首要得是給楊峼趕制衣衫,春夏秋冬每季至少四身,還有貼身穿的小衣襪子,都得準備得富富餘餘。另外還有帶的行李,冬夏兩季的被褥全都買松軟的新棉花重新縫制。
然後打算着帶過去的下人。
碧玺肯定要去的,再帶兩個伺候筆墨縫補衣衫的丫鬟,帶兩個做飯煲湯的婆子,小厮至少要四個,最好再跟一個老成點的管家,幫他打點迎來送往的俗務。
魏氏扳着手指頭跟錢氏數算人選,很明顯楊峼院子裏現有的下人遠遠沒達到這個标準,而現買的丫鬟一時半會也不頂用,最好就是從用熟了的下人裏頭挑幾個忠厚老實又能幹的帶着。
別處的魏氏覺得不放心,便打算從松鶴院裏選。
錢氏勸道:“母親身邊得用的也就四五個,先前碧玺的缺還沒補上,要是再賞兩個給阿峼,您就沒人用了。再者,您身邊丫鬟年歲都不小了,這樣賞出去,別人還以為怎麽回事呢,豈不連累阿峼說親?”
松鶴院珍珠與瑪瑙都十七歲,琥珀跟綠玉則十五六歲,這樣年紀賞給楊峼,別人只會以為是賞給他的通房。
楊峼本就受毛氏那番話連累,親事不太好找,倘若再傳出屋裏三個通房的流言,更說不上好親事了。
魏氏聽了有道理,便放棄了調~教好的大丫鬟,準備從年歲小的幾個丫鬟裏找。
楊峼得知魏氏大張旗鼓地為自己張羅,哭笑不得地說:“縣丞就是個芝麻大的八品小官,我幾個上一科的同窗只帶一個小厮背個行囊就走馬赴任,我用不着那麽多東西。”
“怎麽用不着?”魏氏怒道,“你長這麽大就沒離了我眼前,身邊沒個妥善人照看着怎麽行?而且也不是一天兩天,一去就是三年,說不定還得六年,不打點妥當了,我怎麽能放心?”
楊峼見話說到此,心一橫,雙膝跪在地上,低聲道:“祖母,孫兒心儀一女子已久,請祖母成全。”
魏氏先是一愣,接着一喜,忙問:“是哪家女子,快說說,如果合适,祖母定當為你求來。”
楊峼沉吟下,終是答道:“這個……就是住在府裏的齊家表姑娘。”
魏氏臉上的喜色瞬間轉成暴怒:“哼,我就知道她弄個表姑娘進來沒安好心,原來打得是這份主意。阿峼,要是換成別人,你既有這份心我肯定成全你,可齊家這位萬萬不成……她到底是怎麽勾搭你的?說出來,我這就讓人把她趕出去。”
“祖母!”楊峼大驚,連忙解釋,“表姑娘身直影正從不曾有逾距之舉,是孫兒,孫兒自己心生雜念。”
魏氏見楊峼神情,料想他所言非虛,臉色緩了緩,開口勸道:“阿峼,你正值年少慕艾的年紀,有這種心思倒也正常,但結親講究門當戶對,咱們不一定非找個勳貴家的姑娘,至少也得是個官宦之家,在朝中能說得上話,這樣你的前程才順遂……齊家表姑娘看着模樣還行,可家裏就開個小醫館,能幫上什麽忙?你收了這份心,回頭祖母再幫你相看好的。”
“祖母,您說的孫兒都明白,可孫兒另有想法。如今我已年近二十,很快就往京外赴任,少則三年多則五六年不能回京。時間緊急,別說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适的,即便找到了公侯或者勳貴家的姑娘,有幾個願意跟随我到任上受苦,尤其還是個八品的小官?
“孫兒在外這些年總得有人服侍,難不成要先生下幾個庶子?祖母知道家宅最忌諱長幼無序嫡庶不分……可若是不生,等兩任過去,我都二十七八了,身邊連個兒子都沒有,祖母您能樂意?
“再退一步,即便公侯家的姑娘願意跟了去,可我平常來往的同僚都是小官員,就連知縣也才是七品官,聽齊家表舅說知縣家裏總共用着五六個下人,公侯家的姑娘您也知道,哪個不是七八個丫鬟伺候着?這叫上司怎樣看我?
“祖母,您再想想,假如換做小娥,您舍得讓她嫁過去?何況此次我也不打算帶許多人,只帶了冬明秋晖足矣。”楊峼頓一下,又道,“齊家表姑娘做得一手好湯水,我曾在父親那裏嘗到過,幾道菜肴都美味可口,而且她家裏開醫館,多少懂些醫理,我若是有個頭疼腦熱,她知道如何照顧。再者,她是母親表侄女,這門親事一結,別人想必不會再信我對母親懷有惡念。”
魏氏細細琢磨,覺得楊峼所言的确有道理,可低頭看一眼眼前相貌堂堂風度翩翩的孫子,又覺得娶那麽個小門小戶的姑娘實在虧欠了他。
好半天不曾言語,只長長嘆口氣,伸手拉了楊峼起身。
楊峼見魏氏稍有松動,再下一劑猛藥,“父親近些日子再看宅院,打算等弟弟滿百日就搬出去住。如果真是這樣,我也算不上什麽尊貴人兒,又豈能攀得上那些高門大戶的姑娘?”
“他敢?”魏氏暴怒,“我跟你祖父都活得好好的,他分得哪份兒家?要想走可以,家裏財物一樣不能帶出去。”
楊峼低聲道:“父親原本也沒打算要家中財産,小娥還差三個月出閣,三妹妹親事定在明年三月,還差半年。這兩樁事情辦妥,我又不在家居住,算起來就只四個人,花費不了太多。我肯定是要跟着父親的,以後的妻兒也會與母親同在一個屋檐底下,若是娶了表姑娘,至少我就不用因內宅之事分心。”
話裏話外都是齊楚如何如何地合适。
魏氏聽了心煩,揮揮手道:“你容我考慮一下。”
“是,”楊峼恭聲應着,“祖母慢慢想,我尚有一個多月離京,不着急……過年時有十天休沐,我再告幾天假,要是可能的話,就回來看望祖母。”
說是不着急,言外之意不就是想趕在離京之前定下來,然後過年時候抽幾天回來成親,屆時一并帶去任上?
魏氏愈加煩悶,催着他離開,卻又吩咐珍珠将錢氏請了來。
錢氏見魏氏肯商量此事,便知她心裏已有了三分松動,再者不管于公于私,這門親事還都不錯。
于公,齊楚性子軟和不是那種飛揚跋扈的,以後相處起來容易。
于私,齊楚家世不顯,楊峼本就受盡魏氏寵愛,錢氏打心眼裏就不希望楊峼找個太過顯貴的,免得把楊峻與盧氏也壓過去。
這樣想過,遂笑道:“阿峼真是長大了,心思比我都細密……而且,自己相中的人,以後相處也融洽,總比強壓着成親要和順。”
意思就是,也覺得楊峼之言很有道理,這是門好親事。
魏氏仍是不甘,思量來思量去,有心把毛氏請來商議,可思及她前幾次不着調的行為終是打消了這個主意,倒是将楊遠橋叫來臭罵了一通。
楊遠橋梗着脖子道:“我上次已經跟母親說過,舅母那邊您舍不得斷,我就只能搬出去。實在是被表舅母折騰怕了,想想她哪天再來不當心瞧見我這幼子,我這顆心就安不下來。”
魏氏聽了只覺得後背心發冷,可仔細想想,依着毛氏的左性,還真保不準對個孩子下手,只得一邊哭一邊罵:“……都是些不肖子孫,娶了媳婦忘了娘。你倒是順了心意自由自在地過,也不替阿峼考慮一下,分家出去他還怎麽說親?誰來伺候你娘我?”
楊遠橋不以為然道:“阿峼跟我說相中了表姑娘,我覺得不錯,等兩人成親生了孩子,讓您這孫子來伺候您。”
魏氏哭哭啼啼道:“一個個翅膀硬了,自己拿得主意了,你們愛怎麽着怎麽着,以後都別來找我。”
楊遠橋一聽就明白,自己分家這事妥當了,而楊峼的親事也妥當了。
消息傳開來,張氏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魏氏怎麽就轉了性子答應了。可既然答應就是好事兒,只是齊楚再不方便繼續在楊家住了。
張氏打發桂嬷嬷并素錦将齊楚送回齊家,并提起有意求親之事。
表舅母并沒覺得楊家甚至楊峼有多好,但張氏這個婆婆和楊妡這個小姑子卻着實不錯,而且即便到文登任上,臨縣有齊鳴可以照應着,倒也沒有不好之處。
如此,兩家裏各請媒人,很快就核對好八字下了定禮。
楊姵與楊妡都極高興,楊娥聽了卻是怒火沖天,跑到晴空閣很是鬧騰了一次。
楊妡沒與她一般見識,楊遠橋聽說将她狠狠地責罵了一通。
轉眼就到了中秋節,過完中秋節沒幾天就是楊妡滿十二歲的生辰。
跟往年一樣,因不是整生日就沒有大辦,早上在二房院吃了長壽面,夜裏想宴請府裏姐妹,楊娥一口回拒不來,楊嬌則托病只送了禮。
楊妡樂得清閑,跟楊姵并幾個丫鬟熱鬧了下。
吃過飯,楊妡吩咐人将杯碟等物收拾好,又讓青藕把今兒收得的生辰禮一一登記入冊,忽然就聽到了清脆的竹哨聲。
算起來自打上次差點被魏珞憋死之後,足足一個多月沒見到他了。
楊妡有心仍不搭理他,可心裏卻是惦念,想一想便披了薄綢披風出去。
八月二十,月色清亮,柳林裏影影綽綽地顯出魏珞高大的身影,見到她,迫不及待地迎過來,一雙眼眸頓時變得又黑又亮,“阿妡,阿妡。”
聲音裏幾多歡喜。
楊妡瞧得清楚,也聽得清楚,心頭不由酸了酸,在離他一步開外的地方站定,冷冷清清地問:“什麽事兒?”
魏珞熱切地打量着她柔弱的身影,低聲道:“我沒想到你能出來,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這叫人怎麽回答?
既然她沒非得要退親,既然她願意出來見他,那就是不生氣了,難道非得說個清楚明白?
楊妡氣結,扭頭想走,魏珞情急,連忙拉住她手臂。
他力氣大,楊妡被他拉扯着根本收不住腿,一頭紮進他懷裏,鼻梁正撞到他胸口。
楊妡只覺得鼻頭一酸,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你!”楊妡惱怒地瞪着他,“你能不能輕點兒,撞得我鼻子都歪了……早晚死在你手裏。”邊罵邊擦了眼淚往他衣服上抹。
許是剛沖洗過,他身上一股清淡的皂角味兒,胸口健碩的肌肉将衣衫繃得緊緊的,隔着輕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一起一伏的心跳,“砰砰砰”,有力而急促。
楊妡心中一動,張臂摟在他窄瘦的腰間,頭輕輕貼在他胸口處。
一股女兒家獨有的幽香淡淡襲來,而懷裏便是那柔軟溫熱的身體,魏珞腦中“嗡”的一聲,紮煞着雙手,好半天虛虛地攬在她腰間,想抱卻不敢抱,生怕用力太過再箍得她疼。
幾多歡喜幾多痛苦!
魏珞覺得,自己才真的要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的紅包應該都發了,沒收到的妹子請留言給我,JJ時不時地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