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走就走了大半夜。
煉獄杏壽郎忍不住對身後這個身量嬌小的少女另眼相待了幾分——如今鬼殺隊中許多普通隊士都趕不上他的速度,這女孩卻忍着不聲不響一步不落的跟了上來。胡蝶香奈惠說她似乎遭逢過什麽大不幸還受了重傷,連記憶也有些錯亂,硬是認定未婚夫還在等她,剛剛痊愈不多時就撐着無論如何也要來找人,說是怕叫人白等着。
寧願被人辜負,不肯辜負別人,倒也是個品性高潔端正又溫柔的。
能進入鬼殺隊并最終留下成為支柱的絕大多數都是這種人,杏壽郎看她自然順眼。
“馬上就到了,夜晚趕路危險,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等你找到要找的人時才不枉這一路辛苦。”
走到最後阿薰着實筋疲力竭,全憑一股子倔強掙紮着向前挪動,煉獄杏壽郎擡手将她提起扛在肩上繼續前行。
停是不能停,這種深夜在森林中停留,無異于找死。他有自信護這少女周全,但也不想橫生枝節——日輪刀只應斬殺惡鬼,然而森林中出沒的可不只是鬼而已……
所幸剩餘路途也算不上遙遠,走過中津界石後天色逐漸一點一點蒙蒙發白。站在山上遙遙向下望去,早起做事的農人已經下田辛勞,阿薰描述的鎮子就在眼前。
這裏也沒有什麽大門,就一處開闊的路口,兩旁一塊一塊水田像補丁一樣歪歪斜斜并在一起。稍稍錯開一點的位置上連着大片密林,往裏面去能一直走進森林深處。
煉獄杏壽郎松手将阿薰放下來,正想對她說什麽,一只又黑又亮的大烏鴉煽動翅膀呼嘯而至,鳥喙裏吐出人言:“西西北,西西北,疑似十二鬼月。西西北,西西北,疑似十二鬼月。炎柱煉獄杏壽郎即刻動身前往!炎柱煉獄杏壽郎即刻動身前往!”
烏鴉在空中盤旋一周後拍打翅膀降下來落在男人手臂,煉獄杏壽郎一臉為難:“阿薰小姐……”
“請您先去做眼下最重要的事。這裏是我熟悉的鎮子,天也已經亮了,不必擔憂。”她說得篤定,黑亮亮的眸子勇敢堅毅。杏壽郎擡手就在她肩頭拍了一下:“好!我相信你!但我還是會用鎹鴉通知隐,明早他們會出現在這裏,無論是否找到你要找的人,都請當面告知好讓我們放心!”
說完他放飛烏鴉,羽織一甩從衣袋中取出錢袋交給阿薰:“請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殺鬼是我的職責,保護弱小也是我的職責,這二者之間并無高下之分,阿薰小姐不必妄自菲薄!”
她沒有拒絕他的好意,于對方走過身邊時擡頭懇切道:“祝您武運昌隆,平安歸來!”他只背對着少女擺了下手掌作別,步履匆匆向着西北方快速前進,幾乎一眨眼功夫便失去蹤影。
待煉獄杏壽郎離去,阿薰走下山坡站在進入鎮子的路邊發愁——山川地貌與記憶中毫無出入,可見是沒有找錯地方的。然眼前景色卻與舊時大為不同,前後不過兩月而已,萬不可能如此巨變。
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事情的發展早已完全超出掌控。
走進鎮子,處處都是陌生面孔。阿薰不敢多逛,沿街左右看了會兒,瞄準高度最高占地最廣的建築靠近過去,繞了半圈在背陰處不大顯眼的位置上找到典當鋪子。
鎮子仍舊是印象裏那樣破舊閉塞,街道布局大差不差,但是建築卻有些細微不同。門牙都黃了的大嗓門老板娘不見了,記憶裏八百屋的位置上換成了家粗點心店。
阿薰走進當鋪,将一直充做風呂敷打成包裹背在身上的白無垢取下來,衣料內側還包着些曾經的舊物。
近藤夫人雖不喜她,卻也不敢讓藩主有何不滿。因此這白無垢用料紮實,手工細致,雖是趕工完成卻并不敷衍了事,賣相非常好。
時人惜物,并不以使用從他人手中購得之物為忤。若是要為待嫁女兒新制一身同等材料工藝的嫁衣,不曉得要花多少錢鈔費多少工夫,如今有現成衣服穿,多少人高興都來不及。這白無垢典當鋪子幾乎沒有挑揀毛病便出價願收,阿薰小小計較幾分,又将其餘物品一一取出估價。
等她走出典當鋪子,手裏抱着的包袱無影無蹤,偌大一堆東西,最後又換了枚小判重新被她藏好。
待典當嫁衣的少女離去,鋪子老板才從堂屋後轉出來仔細檢查收到的貨物,頂頂要緊的便是那件白無垢。
夥計取出橫杆将衣服挑起來搭在上面,老板幾乎一寸一寸看了個遍,心滿意足點頭叫人把這好東西收拾起來安排上:“只過了一次水,便說是全新的也有人信!”
說着他命夥計端來噴壺和熨鬥,噴噴醋水沫再熨上一熨,一點一點将衣服熨出折痕做出新衣的樣子。
夥計在邊上被使喚得手忙腳亂,又有更小的幫閑跟在旁邊張嘴就問:“那當衣服的女子也有幾分奇怪,如今這年頭,這麽件好衣服足以當傳家寶再留給将來女兒出嫁用,何苦低價出手,再想買可是買不着。”
老板劈手在他腦袋上鑿了記狠爆栗:“榆木腦子!管她是偷是搶是騙是撿,好處落在咱們手裏只管攥着就是。”把小幫閑鑿得眼淚汪汪轉身向外跑。
他跑出去站在門口左右望望,果然看見方才當衣服那女孩子的背影一閃進了處粗點心店。
小幫閑低頭轉轉眼珠子,大聲吆喝句肚子疼要拉屎,老板罵了句,不等話音落地這人已跑了個沒影。
惡鬼可怕,人心更可怕。
阿薰進了粗點心店,迎面就見一張簾子上畫了串質樸可愛的三色丸子。她皺眉繞開這張簾子和簾子上畫的丸子點了碗紅豆年糕湯,自己走去廚臺外端了碗坐進角落慢慢用。這等偏僻地方不會有什麽好吃食,豆子勉強熬化罷了,糖也舍不得放,倒是年糕烤得外焦裏嫩,咬一口還挺燙。
她圍着碗一口一口抿,老板娘見這姑娘漂亮又眼生,穿着打扮也與旁人不同,放下手裏活計笑着上來攀談:“湯可好?年糕可好?姑娘氣質好,往這偏僻地方來,是來投親啊,還是靠友?”
少女放下湯匙,從袖袋掏出手帕擦擦嘴角笑着答:“找人來的,家主在東京府那邊的港口做知事,早幾年與家裏小姐定了門親事,聽說那家人祖上在貴地發跡,就想來看看嫁得嫁不得,萬一嫁不得也好早早有個應對。”
獨自在外,她倒是留了個心眼沒有什麽話都往外說。老板娘暗暗打量了幾眼,這少女坐姿端正衣着體面雙目明亮有神,很有幾分樣子。
再聽她有條不紊這般應對,老板娘真就以為她是替主家跑腿的侍女。心裏還道這得是什麽人家,侍女都這般好看,不知小姐又得何種美貌,姑娘嬌養如此,必是大戶,更加不敢怠慢:“我這鋪子是祖上傳到現在,在這鎮子上總也做了好幾代,誰家什麽路數,再沒有不知道的。姑娘要打聽什麽人只管問,将來貴府小姐喜得貴婿,與人說笑時也說一說我家。”
阿薰聽完就笑着擡了眼睛問她:“貴地可有姓齋藤還是佐藤的藩士?還有一家家主在府城大阪藏屋敷做賬房的福澤藩士?”
雖說已經有了猜測,心底到底還藏幾分僥幸——萬一真是自己腦子糊塗記混了呢?這三戶,只要有一戶在……
粗點心鋪子的老板娘從水缸旁拿起一條棉布擦幹手,細細思索一邊擡頭搖了頭:“打我記事到現在,這鎮上來來回回的大人們就那麽幾家,不巧沒一戶是姑娘您提過的。要說福澤這個姓少見,佐藤齋藤可不少見,我卻不知道。”說完走到廚臺旁去問坐在廚房裏面埋頭做事的老板:“父親那一輩這鎮上可有姓齋藤佐藤或者福澤的藩士大人麽?”
老板沒說話,低頭想想,只搖頭給老板娘看,她便退回來告訴阿薰:“姑娘怕不是記錯了?”
女孩子勉強扯出笑忍了又忍:“許是我記錯了,從關東到關西,隔着千山萬水,記錯也是有的。我再往附近其他幾個鎮子上問問看,總得有個交代。”說着手裏取出幾枚銅板壓在桌面:“謝您幫了大忙。”
老板娘千恩萬謝接了錢去,複又熱心贈了一串丸子——那碗紅豆年糕才值幾個錢,這姑娘也太大方了點。阿薰見了三色丸子就皺眉,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是不喜歡三種顏色的丸子穿在一串兒。如果分開各是各的她也不會厭惡,然而……
她又掏出個銅板放在桌上:“吃飽了,不好浪費,丸子當我謝您,請您用吧。鎮上可有能投宿的人家?”
客人不愛吃這個,到底沒糟蹋東西說話又好聽,店家也無話可說。老板娘推了銅板回去:“姑娘給得太多啦,先前的已經足夠。客舍盡是有的,只不過您一個女孩子家獨自出門在外,不好随意往那些地方去,說不來幹淨不幹淨。如果不嫌棄,就請往我家暫住,閣樓上偶爾招待住客,東西都常洗常曬。”
阿薰抿了嘴點頭。好歹等到明早給來找她的隐留個話再往周邊鎮子上去,不能讓人家白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