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阿薰從地上胡亂撿了個土塊就想塞住突然大叫的怪物。

不料還沒碰到這東西的牙,随着晨光透過雲層照下來,砍掉手都能重新長出來的怪物長長哀叫叫了一聲,化作黑色碎屑飄飄灑灑揚了一地。

阿薰腦子裏“嗡”的一懵……下一刻扭頭就跑。

不跑說不清楚啊,雖然沒進去過但是随便想想也知道一進巡捕房再想出來可就難了,還是趕緊先跑了再論其他……昨日清晨送她來此地的杏壽郎說過隐一早會在鎮外等待,不如先去見過他們,再告辭往其他方向遁逃。

雖然一地屍體都不是她殺的,但這口鍋……大概不扣也得扣在頭上,不能連累送她回中津的好心人。

——一下子死這麽多人,就算都是盜賊風聲總也要緊上幾日,或者先去大阪躲起來再看看也未嘗不可。

急中生智,這話不錯。

阿薰攏着頭發光着腳沿了背陰小巷一路猛跑,一口氣穿出鎮子跑到昨日與煉獄杏壽郎分開的地方。打眼一掃就看着樹後藏了幾個黑衣黑褲遮掩面目鬼鬼祟祟的隐,她不敢耽誤,一頭紮進樹蔭也躲進去,上氣不接下氣指着身後:“怪、怪物……呼呼……吃人……呼呼……變成灰……”

喘着喘着喘不過氣一着急就是通驚天動地的咳嗽,幾個隐忙扶了她往樹林深處去。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漏掉了此地有鬼的情報,這些人還是先緊着阿薰又是扇風又是遞水,各個拍了胸口圍着她安慰:“沒事沒事,那不是什麽怪物,不過是鬼而已,最怕太陽,化作灰就是死了,不會再來害你。”

說着有人抱出只鎹鴉摸摸翅膀将此地有鬼出沒的消息放出去,剩下幾個隐仍是圍了她七嘴八舌解釋鬼與鬼殺隊的由來。

坐着聽了半晌,阿薰這才弄明白自己竟一直住在以誅殺鬼物為己任的義士隊伍裏,而那些鬼物,也是她親眼所見以人為食。

“阿薰小姐,這裏不安全,請您先随我們回大阪。花柱大人說過,要是您找不着人就要我們務必将您重新送回蝶屋。”

隐倒沒想過她能和鬼僵持一夜,只以為她是逃命逃得這麽狼狽,心底還為她感到慶幸——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要是他們遇上了食人鬼,只用跑的就能活下來傳遞消息,那真是恨不得爹媽能再給多生兩條腿出來輪替着跑。

阿薰此時才喘勻氣能把話說完整:“不是一個,是兩個。一個眼睛裏有字的殺了人沒吃就走了,另一個跟在後面蹭飯。我撞上了兩個,和後面那個繞着樹兜了一晚上圈子……”

吧嗒。

扇風的那個隐手裏的扇子掉在地上,幾個人張嘴瞪眼面面相觑愣了半晌,繼而抱頭“啊啊啊啊”胡亂叫了幾聲。跑得最快的人蹲下直接背起阿薰竄出去老遠,其他的緊随其後等待替換,只留下兩個膽子最大的隐進了鎮子查看現場順便解決後續。

女孩子都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被人背起來颠得頭暈眼花,又怕又餓熬了一夜,沒過多久就直接歇菜,趴在背着她的隐身上兩眼蚊香圈渾渾噩噩。

着急趕路的隐跑得幾乎要吐,輪換着背了從十二鬼月手上逃得小命的活口一路從鄉下小鎮跑回大阪,到達紫藤花圍繞的院落時才剛過午飯。等他們停下才手忙腳亂的發現阿薰早就昏過去不省人事,又急急忙忙慌慌張張請了大夫過來為她看診。

——好不容易有個人能在見到十二鬼月後活下來,可千萬不能出什麽意外!

……

阿薰發現自己又一次回到那個夏日午後,這次卻是從另一個角度默默觀賞夢境。

她看到小小的女孩一家四口住在一片圍牆旁邊,遮住半邊天空的圍牆上镂刻着紅白團扇的圖樣。空氣中彌漫着甜膩的味道,木尺,三棱尺,紅豆,芸豆,還有淡金色的麥芽糖漿,各種從植物裏萃取出來的食用顏料整整齊齊擺在櫥櫃裏。

吃得起和果子的人不多,但也有那麽幾個三三兩兩的結伴走進來坐在案臺前。他們長得都有些像,黑眼睛黑頭發,略顯蒼白的皮膚,身形纖細,穿着深藍色的長衣,背後印有和圍牆上一樣的紅白團扇圖案。

他們或是眉頭緊皺,或是神情茫然,罕有人能開懷大笑。

那總是趴在櫃臺上睡覺的小女孩從不走出去和同齡人一起玩耍,或者說,只要看到她小孩子們就會遠遠跑開,留下一個個小小的團扇背影。

她總是自己一個人,孤單又寂寞。

“是薰啊,快走。”

“媽媽不讓我和她玩,為什麽?”

“她不學忍術,和我們不一樣。”

“聽說……眼睛……取走了。”

“好可怕。”

“怎麽能取走弟弟的眼睛!”

“她将來會不會也……?”

“也許吧,幾乎是直系的血脈。”

“她和她哥哥……”

“萬一要是和那個人一樣。”

“離她遠點。”

四周總是圍繞着這樣那樣的晦澀對話和閃爍眼神,和果子店仿佛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島,只有那兩個少年偶爾出現将她帶出去看看高牆外的世界。

一個頭發長長的,一個頭發卷卷的,一個溫柔穩重,一個活潑歡快。

頭發卷卷活潑歡快的那個突然有一天就不見了,頭發長長溫柔穩重的那個……在某一天夜裏變成了惡鬼。那一瞬間兄長的眼睛衍化出複雜圖案,雖然下一秒就蒙上白翳卻仍舊阻攔了追擊,黑暗與無盡墜落的失重感緊随而來……是那個時候吧,父親與兄長最後的努力将她送離必死之境。

宇智波的眼睛是個謎。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

渾渾噩噩中強行遺忘的過去,原來竟然是這樣。

雙目無光的女孩被海浪送上沙灘與她對視。

——你也,無處可歸了嗎?

血液源源不絕從傷口流淌而出,腳下湛藍的海水被染做一片赤紅。

你也,無處可歸了嗎?

來我這邊。

瞳孔蒙着灰白死翳的女孩躺在血色中,嘴角咧開惡意的邪笑——來我這邊。

阿薰和那孩童的屍體一起伸出手。

過來我們這邊,就再也不會寂寞,因為大家,都在這邊呀。

——“別過去,不要站在那裏,危險。”伸出去的手被人拉住,不再錯過指尖的距離,他将她從紅色海岸線旁拉開:“我在等你,阿薰,我還在等你回來。”

是了,還有人在等着我,無論如何,這次不想再失約。

手暖了起來,十指交握,誰也不想再次松開。

銀白色的頭發走在前面,青衫少年拉着她越走越快進而一路向有光的地方奔跑,最終一起溶于炫目的光影中……

“欸,手指動了手指動了,救回來了!”這是背過她的一個隐。他們總是把臉蒙起來,除了性別特征外想要區分每個隐的不同基本上就只能依靠聲音……

緊接着眼皮被人翻開用光照了照,一個圓餅狀的金屬物貼在胸口貼了一會兒,涼涼的。

“心跳正常了,呼吸的話……肺裏好像有什麽東西?不過不影響什麽,總之可以算是脫離危險。”

冰涼的東西撤下去了,額頭被人摸了摸:“體溫也正常。”

“加強保暖,适當喂食些糖水之類的東西。她應該是驚吓過度,長期勞累,受涼還餓得太狠了,血糖持續走低才會發生這種危險,今後請務必多加注意。”

一個大約是醫生的人邊說話邊“唰唰唰”在紙上寫了一長串。

随着他的叮囑,立刻有人将她扶起,二話不說就是一大海碗糖水灌上來,灌得太猛差點直接灌進鼻子裏去。

“你們是不是想直接嗆死她?”醫生急了,走過來拍開一群想要幫忙又不知該如何下手的人:“換個碗行不行?這是灌豬呢?!”

又是一陣忙亂,重新換了個小碗的隐将糖水端到床邊,擡頭一看——阿薰正睜着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

“喝!阿薰小姐你醒啦!”隐被她吓了一跳,緊接着又高興的将碗湊過來:“多喝點糖水,醫生說您是低血糖才會昏倒。”

病人意識清醒能主動配合治療就太好了,他們不想再被醫生碎碎念了啊!見她醒來隐們放了心,交代院子裏的人好生照顧病人,四散開去寫報告的寫報告,傳消息的傳消息。

此刻已經到了黃昏前,留在鎮子裏善後的兩個隐和煉獄杏壽郎前後腳邁入院子,被連着灌了兩碗糖水的阿薰正抱着另一只碗小口小口吃山藥泥烏冬面。

面煮得軟軟的很好消化,湯底是清爽的木魚花昆布出汁,撒上海苔堆上山藥泥,還卧了顆白白胖胖的荷包蛋。

這樣一口熱湯下去很能撫慰飽受驚吓的心和胃。

“年紀輕輕,肺也不好,胃也不好,還能不能行了!”醫生脖子上挂着聽診器,把面前一臉乖巧的病人訓得背着耳朵直縮脖子:“不想老了受罪,現在就得保養!年輕人真是不懂事,仗着底子厚實胡亂糟蹋,還敢泡冷水!還敢不吃飯!還敢不睡覺!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說完又開了長長一張單子要她自己記下來警醒,一頓夾七夾八,念得阿薰端着碗頭也不敢擡的小心聽,半個不字都不敢說。

見病人已經安然無恙,醫生這才提了箱子起身離開,外面立刻有人結賬恭送。延廊上一白兩黑三個人與他錯身而過,拉開拉門走進房間看望阿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