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回到瑪利亞娼館,小煥才有那種逃出生天的實感
,但是魏太太就不一樣了。她一定會不擇手段地把我們抓回去!我打聽過了,黑手黨會在冬天離開六臨。他們走了,我們就會立即被送回紅燈區。等到那時,我們就更加沒法逃走了!”
小煥猶豫着不敢答話,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從娼館逃跑。
當年媽媽死了以後,是瑪利亞娼館收留了小煥,還給了他一份工作。魏太太雖然很貪婪,但也沒有到令人不能夠容忍的地步。平心而論,小煥在娼館的日子比從前在貧民窟要好得多了。
但是,小煥非常能理解安妮的想法。
雖然小煥在紅燈區過得很開心,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會喜歡這份工作。對于安妮來說,她是從天堂墜落進地獄,她會想要逃跑,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是安妮的逃跑計劃未免也太漏洞百出了。
首先,度假區的安保程序非常嚴密,兩個小娼妓要想從黑手黨的眼皮底下逃出來,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真的成功逃出來了,而黑手黨也真的不願意耗費人力來追逐他們,那麽魏太太也不會輕易繞過他們。
在兩人到達修道院之前,他們就會被魏太太雇傭的打手給抓回去。等到那時,他們就有得罪受了。
“安妮。你簡直是在異想天開。”小煥勸道,“你會給自己惹上大麻煩的。”
安妮愈加焦急地抓住小煥的雙手。
她想要辯解什麽,可是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到有人在不遠處喊他們兩個的名字。
“你們倆快回來吧。”霍三倚在門口喊道,“神父要開始分聖餅了。”
小煥應了一聲,霍三就走回了教堂。
小煥又轉過頭,壓低聲音道:“安妮,你一定要答應我,你千萬不要做什麽傻事,不要傷害自己。”
“我不會做任何傻事。”安妮道,“我可以對上帝發誓,如果祂真的存在的話。”
小煥這才放心,拉着安妮回了教堂。
Act 8. Ephraim
彌撒結束之後,教堂為教徒們提供了免費的飲料和點心。黑手黨三兩成群地聚在廊下空地,一邊品嘗清淡而美味的食物,一邊欣賞遠方美麗的海濱景色。
修女們在廊下擺了一張鋪着白桌布的圓桌,任何人拿着空杯過去都會被滿上飲料。
小煥看到,安妮一直倚在門邊,久久地望着那些戴着頭巾的年輕修女,蒼白的臉上流露出說不出來的羨慕。
小煥想起安妮剛剛說的“逃到修道院去做修女”的傻話,心裏頓時很不是滋味兒。
霍正信正陪伴在霍景森身邊,他将父親的輪椅推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父子倆沉默着欣賞悅目的景色。霍老爺不喜歡小煥的膚色,所以二少爺讓小煥暫時自己待一會兒,盡量不要出現在父親眼前。
這給了小煥一些自由的時間。
自從被霍正信包養之後,小煥一直沒有機會來教堂看望索特南神父。小煥本來想找索特南單獨說話,但是看到安妮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小煥便來到安妮身邊,低聲問她要不要去跟神父說說話,這會讓她的心情放松一些。
安妮這才收回了羨慕的目光,無精打采地跟着小煥回到了室內。
索特南神父正在教堂前廳接待平民信徒。小煥領着安妮找到了索特南,索特南會意,将他們倆帶去了自己的辦公室。
“好久不見,索特南神父。”小煥高興極了,又把安妮介紹給神父。
索特南跟安妮打了招呼,再對小煥說:“林夫人已經告訴過我,你正在跟黑手黨的人‘做生意’。但是親眼看到你站在他們之間,依舊讓我感到非常驚訝。”
小煥羞赧地笑了。
神父肯定覺得他特別大膽,為了賺錢連黑社會都敢接觸。其實,霍正信是一個大方慷慨又容易取悅的金主,小煥挺喜歡這個同父異母的二哥哥的。
安妮沉默不語。
小煥和索特南寒暄了一會兒,又問:“原來林夫人還沒有去帝都?我以為她要跟她的女兒在一起生活。”
索特南嘆了口氣,道:“你還不知道嗎?林夫人的女兒死了。”
小煥吓了一跳,連安妮都驚訝地擡起了頭。
索特南解釋道:“沈家大小姐在生第二個孩子時死去了。林夫人的女兒也在那一夜不幸身亡。大家都說她出了意外,林夫人卻堅持認為她的女兒是被人謀殺的。”
這個消息讓小煥震驚不已。
因為林夫人一直是瑪利亞娼館的神話人物,她得到了一個娼妓所能得到的最美好的生活。林夫人在歡場沉浮了大半輩子,如今打算帶着大筆積蓄退休養老,但喪女之痛居然突如其來地降臨在了這個女人身上,這才是真正的人生無常。
安妮輕聲問:“這是真的嗎?林夫人的女兒真的是被謀殺的嗎?”
索特南搖了搖頭,道:“我認為林夫人是傷心過度了,她怎麽可能知道千裏之外的帝都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人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于是把一切都歸咎于意外。只要把所有糟糕的事情都推到命運頭上,推到上帝頭上,一切都變得容易接受多了。
小煥也嘆了口氣。
安妮則默默不語,不知心裏頭在想些什麽。
“無論如何,小煥,你今天能來教堂,真是讓我太高興了。”
索特南道:“小煥,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消息,我很快就要離開六臨了。”
小煥又吓了一跳,追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索特南憐惜地看着他,溫柔地說:“教宗大人傳喚我即日回歸,我很快就會坐船離開六臨回到歐洲。”
“怎麽會這麽突然……”小煥失落極了,又問,“那您什麽時候再回六臨呢?”
“我不會回來了,小煥。”神父說,“當初教宗大人派我來六臨,就是讓我體察民情,用自己的雙眼感受上帝創造的世界。現在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已經足夠多了,我将回到教宗大人的身邊,擔任他的幫手,繼續服侍上帝。”
小煥呆住了,深棕色的大眼睛登時寫滿了震驚、恐慌、不舍和痛苦。
他從來沒有想過,索特南神父居然有一天會離開自己。
索特南神父是小煥和童年的唯一聯系。
小的時候,小煥最喜歡的兩個大人就是媽媽和索特南神父。拉曼達不識字,也不懂得任何教育方法。如果沒有年輕的索特南神父那種如師如兄的關愛,小煥不可能在貧民窟的環境中養成如此樂觀開朗的性格。
小煥的淚水登時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
索特南神父則十分不忍地看着他,卻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安妮忽然做聲,詢問道:“神父,您準備獨自離開六臨嗎?您會帶上別人嗎?”
索特南溫和地答道:“教宗大人要求我選擇幾位神父或修女與我同行。我還在挑選合适的旅伴。我發現六臨人都很戀家,大家似乎都不太願意離開家人外出遠游。”
安妮道:“如果是沒有家人的人,應該就很願意與您同行吧。”
索特南愣了愣,似乎不明白安妮的意思。
安妮則轉向小煥,板着他的肩膀,激動說:“小煥,不要哭了,這是上帝的安排。我剛剛才跟你說過逃跑的事情,天大的好機會就找上門來了!”
“天大的好機會?”小煥一邊抽噎一邊問,“這是什麽意思?”
安妮焦急地說:“小煥,我們逃走吧。我們可以跟着神父一起去海外,這樣魏太太就再也再也抓不到我們了。我們可以去一個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過去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小煥呆住了。
他從不覺得現在的生活有什麽不好,但是索特南神父要離開了,再也不回來了,小煥的整個世界都天翻地覆了。
索特南神父對小煥意味着太多了。小的時候,當所有小孩子都鄙視小煥、孤立小煥時,是索特南神父站出來,安慰小煥、庇護小煥。
小煥永遠都忘不了,神父用拉丁文念禱告詩的那種虔誠又溫柔的語氣,仿佛他的聲音中就帶着治愈人心、感化靈魂的力量。
還有拉曼達用舊衣服給小煥做的那只小書包。
那只小書包真的非常破舊,足以刺痛任何一個敏感的孩子的自尊心。但是,索特南神父卻告訴小煥,那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可愛的書包。
如果不是神父,小煥不會成長為今天的模樣。小煥不必每分每秒都待在索特南神父身邊。他只要知道,神父永遠會在這座小教堂裏等着他,他就每天都會開開心心的。
小煥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神父居然會離開他的生活。在他心中,索特南神父永遠都待在這座白色的小教堂中,就如同大廳裏的十字架一般,無論小煥什麽時候跑過去,神父永遠都會穿着一襲長袍,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中,用他溫柔的話語和眼神來治愈小煥受到的所有創傷。
沒有了索特南的教堂不再讓小煥感到神聖莊嚴,不再讓小煥感到歡欣,不再讓小煥感到那種鼓舞人心的力量。
對于小煥來說,沒有了索特南的教堂,就跟世界上所有其他地方一樣,不再有任何區別了……
安妮觀察着小煥的神色,問道:“小煥,你想好了嗎?跟我一起逃離這個地獄吧,好嗎?”
小煥幾乎沒有猶豫就做出了決定。
他擦幹眼淚,問索特南:“神父,你願意帶我們走嗎?”
要想成為一名修女或在教堂工作的神職人員,并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安妮是一個接受過貴族教育的大小姐,這項任務對她來說比做妓女容易多了。
但是小煥就不一樣了。小煥僅僅在教會學堂上過課,還中途辍學了。
索特南會願意帶兩個娼妓去東歐教廷嗎?
小煥很害怕索特南會拒絕他。而索特南握起了安妮與小煥的手,認真地說:“我要謝謝你們,因為你們願意給我一個救贖你們的機會。”
“神父……”小煥哭得更加厲害了。
他用雙手握住神父的手,不停地親吻神父的手背,道:“神父,我不能失去你,你是我的……是我的……”
“精神支柱。” 安妮替他說了一個詞。
“是的。”小煥拼命點頭,“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
索特南也握緊了小煥的手,少年溫熱的淚水沾濕了神父那白皙而光滑的漂亮手背。
索特南道:“我很榮幸,小煥。你願意跟我走,我真的很榮幸。你對我來說也意味着很多。但是,我現在要你冷靜下來,仔細想一想你們的逃跑計劃,好嗎?”
安妮像是從死亡中活過來了一般振奮,迫不及待地問道:“神父,能讓我看看你的船票嗎?”
于是,索特南取來了他的聖經,船票就夾在聖經的內封皮中。
和船票夾在一起的,還有一張黑棕色的糖紙。
小煥認出來,這是他上次給神父的那塊巧克力味硬糖的糖紙。
索特南将這張糖紙夾在聖經之中,足以說明他對小煥的喜愛。索特南對小煥說的“你對我來說也意味着很多”并不是客套話。
看着這張糖紙,小煥簡直難受得喘不過氣來,同時,逃跑的想法也愈加堅定了。
安妮接過船票,仔細地記住開船的日期和航程信息,又将船票還給索特南。
索特南收好船票,道:“我可以給你們一人買一張船票,你們不用擔心船票或者金錢方面的事情。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你們要怎麽逃出霍家趕往碼頭,途中還不能被娼館的人抓到。”
安妮說:
“這艘船将會在下禮拜出發,但我們不能等到開船的那一天才逃出來。如果魏太太知道我們逃走,她一定會派她的打手在碼頭或者車站之類的地方蹲守我們。所以,我和小煥必須在開船前幾天就逃走,越早越好。
魏太太沒有精力也沒有金錢讓打手天天在碼頭守株待兔。不過幾天,他們就會撤走的。等到他們撤走以後,我們就可以大搖大擺地上船了。”
索特南道:“那你們要藏在什麽地方等待開船的日子呢?千萬要找個隐蔽的藏身地點,否則就功虧一篑了。”
安妮問他:“我們可以藏在教堂裏嗎?”
小煥用衣袖了擦幹了眼淚,啞聲道:“不行。我記得瑪利亞娼館先前也有一個娼妓試圖逃走。她跑去修道院尋求幫助,卻還是被抓回來了。魏太太說,她認識修道院的院長,院長和他的手下絕對不會侵害她的‘財産’。”
索特南嘆了口氣,說:“六臨教會的腐敗總是讓我震驚……看來傑林并不是這裏唯一一個堕落的人。”
安妮陷入了沉思,小煥則說:“我知道一個隐蔽的藏匿地點。你可以在裏面藏一輩子都不會被人發現。”
安妮感興趣地問:“是哪裏?”
小煥垂下眼眸,答道:“貧民窟。”
當年拉曼達從黑手黨逃出來以後就藏在了貧民窟,而現在小煥也要踏上母親的老路了。
索特南和安妮都認為這個主意非常好,小煥有豐富的貧民窟生活經驗,在貧民窟裏藏個幾天不成問題。
接着,小煥又把霍大少爺即将來六臨的消息告訴了安妮。
安妮說,這是一個好機會。霍大少爺來到六臨後,霍家一定會為他舉行一場晚宴,所有人都會參加。
霍老爺是個種族主義者,他絕對不會願意和黑皮膚的人坐在同一張餐桌邊。不管霍正信多麽喜歡小煥,他都不能帶小煥去家宴。
而霍老爺又是個很講規矩的人,在正式場合,他肯定不會跟一個年紀可以做他孫女的娼妓并肩而坐,所以安妮也不用參加晚宴。
因此,霍大少爺的到來,就是小煥和安妮最佳的逃跑機會。
安妮可以在霍老爺的書房接觸到度假區的安保排班表,她會記下換崗的時間和崗哨位置。等到霍家大少爺來到六臨,所有人都為他舉杯慶祝時,小煥和安妮就可以趁着換崗的時間偷偷溜走。
他們會藏匿在魚龍混雜的貧民窟,等到開船的日期一到,他們就可以登上索特南神父的“諾亞方舟”逃出生天。
三人又敲定了計劃的細節,包括彼此傳遞信息的方法。
此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霍家的人準備離開教堂了。
于是,小煥和安妮告別了神父,回到了各自主人的身邊。
安妮依舊是那副疲憊蒼白的模樣,但她的眼睛中明顯有了一點亮光,或許那就是所謂的希望吧。
相對來說,小煥的心情要更加沉重。
他從沒想過要離開六臨,但他更加沒想過要離開索特南神父。這個單純的少年一時間陷入了激烈的思想鬥争之中,格外得心神不寧。
霍正信對此非常不滿。
回到了別墅以後,霍正信就問小煥和安妮在彌撒時偷偷溜出去是在說什麽悄悄話。
小煥這才知道,安妮說的“他看到了”,指的是霍二少爺。
小煥不可能告訴霍正信自己準備和安妮逃走,便敷衍了霍正信幾句。
霍正信顯然不相信,但也拿小煥沒有辦法。
晚上做愛時,小煥總是在走神,這惹得霍正信更加不悅。
性事結束後,二少爺就獨自坐在書房裏生悶氣,連狗都不願意去遛了。
那條黑犬便恹恹地趴在門口毯子上,無精打采極了。
其實,說到離開六臨,小煥最舍不得的人還是霍正信。
霍正信不但是小煥同父異母的二哥哥,還是一個堪稱完美的金主。
再說了,小煥還沒有搞清楚二少爺當年遭遇的“意外”到底是什麽,更加忘不了霍正信帶給他的那種奇異的感覺……
但是,小煥不能想象沒有神父的生活是什麽樣子。
所以小煥默默地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并沒有去安撫霍正信。
兩天之後,霍家大少爺到達了六臨市。
在迎接的人群裏,小煥遠遠看到了數位保镖包圍中霍正令匆匆走過的身影。
霍家的繼承人是一個魁梧而強悍的男人。他的身高應該超過了一米九,氣質桀骜不馴,外表兇悍有力。
小煥甚至覺得,同父異母的大哥像是一頭擁有着淡金色毛發的北極熊,簡直可以當做教科書上Alpha男性的标準示例。
霍家果然為繼承人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晚宴。
身份特殊的兩個娼妓都沒有出席宴會。
霍正信囑咐小煥早點休息,然後就去了隔壁的別墅。等到霍正信走了以後,小煥換上了一套深色的衣服,把這段時間以來攢的錢全都放進貼身口袋,然後趴在窗臺上,默默地觀察着隔壁別墅的動靜。
霍老爺的別墅燈火通明。通過透明玻璃窗,可以隐約看到走動的人影,大家看起來都是那麽優雅而愉快。
半個多小時過後,一位紅發白膚的少女打開了頂樓某間房間的窗戶,将一塊白色小手帕系在窗棂上。
這是一個信號。
這塊迎風招搖的白色手帕,代表着度假區內大部分守衛正在換崗,現在就是最佳的逃跑時機。
小煥和安妮約好了在霍老爺的別墅後面的小徑上碰面。于是,小煥輕手輕腳地走下樓,院子裏的十幾條獵犬都還沒睡,但它們對小煥非常熟悉了,所以沒有一條狗發出吠聲。
小煥走出別墅,門口的崗哨果然出現了短暫的空擋,于是,小煥加快腳步跑到霍老爺的別墅後面。
繞到別墅背面一看,小煥才發現安妮不是一個人在等他。
此時,黑手黨本應該都在宴會裏吃喝玩樂,但是宴會的主角卻突兀地出現在路燈之下。
身着黑色禮服的霍正令倚着路燈下,手裏夾着一根雪茄,正悠哉悠哉地吞雲吐霧。安妮則被一群男人圍在了中間。她害怕得瑟瑟發抖,顯然是一下樓就被抓住了。
等小煥看到這一切時,他已經來不及跑走了。
因為除了圍住安妮的幾個男人以外,霍正令身邊還有十來個高大的男人,看樣子都是他的手下。
他們将小煥帶到霍正令的面前。
霍正令眯起冰綠色的眼睛,居高臨下地打量小煥。
走近霍正令身邊後,小煥才察覺到這位黑手黨繼承人周身散發出的強大壓迫力。
小煥全身都止不住地顫抖,他怯怯地看着霍正令,而霍正令用不熟練的六臨話問道:“你就是我弟弟新養的那條小狗嗎?”
小煥不敢回答。
霍正令當他默認了。
霍大少爺說:“我早就聽說,我的弟弟又養了一只黑皮狗。我還奇怪,怎麽沒在宴會上見到你。沒想到你偷偷溜出來了。我很難相信別人,所以不管到哪裏,我都會安排自己的人去站崗。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還抓不到你們兩個了,對吧?告訴我,你們結伴兒是想要去哪裏?”
小煥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安妮。
安妮臉色蒼白,無力而恐懼地看着小煥。
于是,小煥咽了口唾沫,顫抖着說:“我們只是想去散步而已……”
“不、不不不……”
霍正令連連搖頭,道:“我從來沒聽說過狗還可以自己去散步的,你們得回到主人的身邊才行。”
小煥失聲喊道:“不要!”
幾個男人立即摁住了小煥,霍正令則哈哈大笑。
小煥這才注意到,霍正令說話時始終懶洋洋地倚靠在路燈杆上,并不像是要去告密的樣子。
小煥實在想不明白這個同父異母的大哥要做什麽打算,只能像安妮一樣保持沉默。
度假區內的換崗時間非常短暫,寶貴的逃跑機會轉瞬即逝。在小煥和安妮恐懼又緊張的眼神中,霍正令慢悠悠地抽完了一支雪茄。
手下為他遞上了新的雪茄,霍正令擺擺手表示不用。
他站直了身體,雙手插着褲兜,笑眯眯地看着小煥和安妮,問道:
“你們聽說過以法蓮的故事嗎?”
Act 9. Hunt
小煥隐約記得,他曾經聽索特南神父提到過以法蓮這個名字,便遲疑地問:“你說的是《聖經》裏的以法蓮嗎?”
“是的,是的。”
霍正令贊許地看着他,又清了清嗓子,開始背誦《聖經》的段落:
“安城的祭司波提非拉的女兒亞西納,給約瑟生了兩個兒子。約瑟給長子起名叫瑪拿西,是‘使之忘了’的意思。因為他說,神使我忘了一切苦難。他給次子起名叫以法蓮,是‘使之昌盛’的意思。因為他說,神使我在苦難中昌盛。”
這段話是《聖經·創世紀》的原文,但小煥真的沒有時間也沒有意願,去聽一位黑手黨的繼承人裝模作樣地背誦聖經。
霍正令似乎沒有察覺到小煥焦慮的心情,又問:“那你們聽說過以色列給瑪拿西和以法蓮兄弟倆賜福的故事嗎?”
安妮開始瑟縮地啜泣。她已經被露陷的恐懼所淹沒,無暇再去分辨霍正令話中的深意。
小煥則用央求的眼神看着霍正令,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想知道。”
“你不知道嗎?那麽就讓我告訴你吧。”
霍正令來了興致,愉快地說:
“以色列是約瑟的父親,他要給約瑟的兩個兒子賜福。那時,他年紀老邁,眼睛昏花,于是約瑟将兩個兒子領到父親面前。
約瑟用左手牽着長子瑪拿西,對着以色列的右手;用右手牽着次子以法蓮,對着以色列的左手。
但是,以色列伸出右手,卻按在以法蓮的頭上。又伸出左手,按在瑪拿西的頭上,然後賜予他們祝福。”
小煥愣住了,不由得問:“以色列把兄弟倆弄反了嗎?”
霍正令并不回答,只是自顧自地往下說:
“約瑟對他父親說:‘我父,不是這樣的。瑪拿西本是長子,求你把右手按在他的頭上。’
他的父親卻不從,說:‘我知道,我兒,我知道。瑪拿西也必成為一族,也必昌大。只是他的兄弟将來會比他還大。他兄弟的後裔要成為多族。’
于是,以色列立以法蓮在瑪拿西以上。”
小煥忽然明白過來了,為什麽霍正令要告訴他以法蓮的故事。
霍三曾經告訴過小煥,由于霍正信幼年患有自閉症的緣故,霍老爺和霍夫人都格外偏愛二兒子,這導致霍正令對弟弟産生了某種嫉恨之情。
霍正令一直欺負弟弟,恐怕就是為了發洩不滿。後來,霍正令玩得太過火,不甚導致弟弟出了“意外”,很難說不是霍家父母的偏愛間接導致的。
但是,無論霍正令再怎麽欺負弟弟,他都無法改變父母對弟弟的偏愛。甚至于如今霍景森來到六臨度假,他都要把霍正信一直帶在身邊,可見寵愛之深。
在霍正令看來,他就是聖經裏說的瑪拿西,而霍正信就是以法蓮,就是那個被神所偏愛的弟弟。
霍正令這輩子都不會明白父母為何如此偏向弟弟,說不定,就連霍景森夫婦自己都解釋不清楚。
再說了,同樣都是親生骨肉,為什麽霍景森能夠如此疼愛婚生子,而對私生子小煥不管不顧棄之如敝履呢?
說到底,愛也好,恨也罷,幸運也好,不幸也罷,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從來都不是凡人能夠操縱的,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霍正令低頭看着小煥,饒有興趣地說:“明明瑪拿西才是哥哥,為什麽他不能得到更好的賜福?為什麽他不能得到更多的愛呢?”
小煥膽怯地重複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霍正令笑了,慢悠悠地說:“我的弟弟最愛他的獵犬,如果他的狗跑丢了,他會非常非常傷心的。”
小煥害怕得不敢說話,他甚至想起了第一次來霍家的情形。那時,小煥生怕自己的私生子身份被人看穿,霍正信的一個眼神都能讓他雙腿發顫。
霍正信也好,霍正令也好,明明他們是與小煥血脈相同的親人,可是小煥站在他們面前,卻感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仿佛草食動物刻在基因裏的對食肉者的畏懼感。
“你們走吧。”霍正令仿佛對小煥和安妮已經失去了興趣,漫不經心地說。
小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安妮也驚恐地睜大了眼睛,誤以為霍正令的話是另外一種意思。
于是,霍正令又重複了一遍他的命令。
“你們走吧。”他接過了手下遞來的雪茄,叼在嘴裏然後點燃,說,“走吧,去你們想去的任何地方。我的人不會追你們的,我保證。”
小煥試探地往後退了一步。
霍正令周圍的十幾個大漢果然一動不動,于是,小煥一把扯起安妮的手迅速地跑走了。
兩個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濃濃夜色之中。
霍三急匆匆地跑上臺階。
他繞過了那條威風凜凜的黑犬,徑自推門走進書房,焦急地報告道:“二少爺,我們剛剛聯系過瑪利亞娼館,魏太太說那兩個小東西沒有回娼館,他們肯定是趁着晚宴的時候逃走了。魏太太已經派人去追了,我們要不要也——”
“逃走了麽……”
霍正信陷入了沉思。
窗外的天已經蒙蒙亮了。
太陽依舊是那麽耀眼,卻已經沒有了夏日的熱度。度假區內的梧桐樹漸漸變了顏色,萬般枝葉在瑟瑟秋風中簌簌作響。
霍正信坐在一把鋪着獸皮的椅子上,左手放在寫字臺的臺面上,指尖輕輕地扣擊着桌面,發出了單調而均勻的聲響。
咚。
咚。
咚。
霍正信依舊沒有流露出什麽特別的情緒。但霍三注意到,霍正信微微蹙起了那對淡金色的眉毛。
二少爺向來愛幹淨,但是自從得知小煥逃走以後,二少爺就忘記了要脫掉晚宴上穿的那身晚禮服。所以,他此時還穿着那身黑色的燕尾戲服,領間的蝴蝶結完美得一絲不茍。
昨天的晚宴比預計中結束得要晚。
霍正令大少爺中途去外面吸了兩支雪茄,回來以後,他的興致驟然漲高,不顧大家勸阻,一下子喝了許多杯烈酒。
這場晚宴是專門為迎接大少爺而舉辦的,所以,包括霍老爺在內的所有人都只能耐心地陪着他。
等到大少爺終于盡興時,已經到了深夜。
晚宴結束後,人們陸續回到各自的住所,小煥和安妮逃走的事情這才被發現。
黑手黨派出一些手下去追捕,但那兩個狡猾的小東西顯然早有預謀,不知躲到哪個耗子洞裏去了。
霍老爺認為,他們沒有必要在兩個不聽話的娼妓身上浪費汽油或子彈。于是,人們很快就回到了霍家,又打電話聯系了瑪利亞娼館。
黑手黨禮貌地告訴魏太太,要麽娼館将錢全部退回,要麽再送兩個新的、更聽話的孩子過來。
魏太太選擇了後者。
她還發誓,瑪利亞娼館一定會把小煥和安妮追回來,要他們跪在霍老爺和二少爺面前謝罪。
霍三問道:“二少爺,您打算怎麽辦?老爺的意思是不必再追了。老爺說,當初是我們給娼館付了一大筆錢,而不是娼館給我們付錢,所以我們沒有必要給他們做打手。”
霍正信沉吟片刻,道:“既然父親已經做出了決定,那我們就必須聽從他的意見。”
“遵命。”
霍三略感遺憾,但還是遵從了上級的意思,又問:“二少爺,您還有什麽別的要求嗎?”
“有。”霍正信淡淡地說,“我要去打獵。”
六臨并沒有什麽很好的獵場,霍三不知道霍正信為何突然要去打獵,但還是恭敬地說:“那麽我去讓司機備車,再準備幾杆獵槍。對了,需要将院子裏那十幾條獵犬都拴上項圈嗎?”
“不需要車,也不需要獵槍,甚至不需要那麽多條獵犬。”
霍正信微微一笑,別有深意地說:“這次打獵,只要一條狗就夠了。”
霍三心中一動。
他回過頭,那頭足有半人高的黑犬不知何時進入了屋中。
黑犬悄然無息地蹲坐在地毯上,深色的獸瞳如同黑曜石般冷感而透明,它如同一名忠誠的騎士,只要國王一聲令下,它就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孩子。”
霍正信身體前傾,語氣十分愉快地說:“你去找到他吧,記住要悄悄地去,不要吓到他。”
黑犬竟像是能聽懂人言一般,立即轉頭離開了。
它像是一頭巨狼矯健地消失在視線之中,鋒利的爪子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霍正信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他那對漂亮的綠色眼珠像是沒有生命力的翡翠,而不像血肉組成的人眼。因此,霍正信的笑看起來格外美麗,又格外詭異。
霍三隐約覺得,此時的霍正信透露出了一種孩童般純真的殘忍,這令他感到後背一陣發涼。
其實,這名黑手黨成員永遠都搞不清楚霍二少爺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和小煥相處時,霍二少爺在大多數時間裏都是一個性格冷淡但十分完美的金主。有時候,霍二少爺又會像小孩子一樣愛吃醋,愛生氣。
但是,霍三覺得,霍二少爺其實是一個游離于凡間的幽靈。他随心所欲,總是用那對冷冰冰的綠眼珠觀察着周圍所有的人。
或許,二少爺童年時患有的自閉症并沒有得到痊愈。在那次“意外”之後,二少爺雖然看起來變得“正常”了,但他的孤僻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