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海、血虺、血戰
談無欲不明就裏,但見素還真如此情急也心知事出有因,當下抛開雜思,運起真力跟上素還真的速度。兩人将将退開數丈,一段龍骨忽然自內炸開,竟是炸出了一團血肉,長舌般翻動着向他們卷來。
“這是什麽鬼東西!?”談無欲驚呼,發覺手臂還被素還真緊緊抓着,低喝一聲,“放手!”同時拂塵挾勁風向後重重揮出,擊向那可怖的血肉。
那物被這一擊掃中,頓時炸開一蓬血水,談無欲眼見那猙獰傷口中抽出細密血絲,爆開的血肉眨眼便又合攏到一處,驚疑之外頓生出幾欲作嘔的惡心感,怒道:“素還真,你招惹的,自己擺平!”
素還真無意戀戰,只催促道:“快走!”
談無欲自然也是半點跟這種怪物纏鬥的心思也無,兩人盡速撤離,身後的長舌似乎也不能無限生長,不多時就拉開了距離。
兩人正稍感安心,潭底忽來一陣天搖地動,潭水随之激烈動蕩,兩人一時不防,被推掀着分了開來。他們也不着急會合,同時看向潭底,只見幽深的黑暗之中有什麽在動着,一種慘淡的灰白色漸漸浮了出來,随着動作幅度增大,越來越清晰。
是那龍骨!竟是那已沉寂多時的神龍,又再度活了過來!
兩人被眼前景象震住,都來不及生出任何情緒,只見潭底深處亮起兩道紅光,幽幽然似兩團燭火,一個巨大的頭顱在黑暗中擡起,那光正正照過來,映得兩人護身氣罩也如血般殷紅。
神龍昂首,天地低伏,素還真瞪着眼,直勾勾注視着眼前景象,說不出話來。這原本是何其神異壯觀的一幕,卻因為那龍身是一具朽壞多年的白骨,而平添了十分的驚怖駭人。
最駭人的卻還遠不止如此。就在兩人的注視之下,龍身上,每一根骨縫裏都在往外爬出血肉,不斷蠕動的暗紅肉塊攀附在白骨上,交相纏繞,像是在串連成血脈筋絡。很快,那骨龍因這筋絡成形,活動得更加自如了。
素還真恍然回神,心識随之送出,短短數息光景,他已是第三次喊退,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來得更為急迫。談無欲被這一聲驚醒,哪敢有什麽異議,轉身就向上縱去,素還真見他有了動作,這才一甩拂塵跟上,臨去前又回頭朝下方看了一眼,正好與那龍眼紅光對上,不由駭然。
只聞一聲“當心!”,談無欲不及分想已被一道氣勁掃中,斜斜跌撞出去。就在他适才身處的位置,水流忽然暴卷,骨龍巨大的身軀自下而上貫穿了潭水,帶起一道本不該存在于水底的勁風,裹挾着潭底泥沙,連無形的血水都似被撕扯得粉碎。
談無欲被那氣浪掀得連連倒退,也顧不上去看巨龍動向,只拿眼在周遭混亂的水流中急急搜尋,心裏喚道:“素還真?!”
“素某無事……”一個聲音響起在腦海裏,聽來并不勉強。談無欲心下一定,抽緊的神經為之松了一松,再去看那骨龍,心弦又是一陣緊繃。
只見那巨龍周身泛出紅光,豎立在暗紅的血水中,正垂首望向他,被那滴血般幽深詭谲的瞳光照過,談無欲只覺遍體生寒,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悄然攫住了他的心髒。心裏有一處卻還力保空明,在撲面而來的壓力中一聲聲提醒他這只是神龍的威壓,不能被恐懼懾服。他牙關寸寸咬緊,直咬得颌骨都嘎吱作響,忽然大睜着眼噴出一口血來,手腕一翻,背上長劍已落在手中。
去路被阻,敵我力量相差懸殊,當此關頭,心中唯有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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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
長劍一挽,昊光立現,一方潭水被映照得亮如白晝,談無欲執劍在手,身形随劍訣騰起,一聲“月影千鋒”,如水劍光匹練般潑灑出去,撕開沉沉血幕,直取巨龍雙目。
“劍挽天華!”另一個聲音同時響起,隔着重重水幕,似深谷幽鳴。劍影紛紛,輝耀如光照大千,與月影清晖遙相呼應,一左一右鎖死了巨龍。轟然兩聲巨響,龍首爆開兩團血霧,兩人不待劍光消泯,已是同時縱身而起,試圖趁巨龍分神一瞬脫身。
幾乎就要成功了,潭底忽然又是一陣波動,那巨龍以尖銳尾骨拍擊潭底淤泥,黑紅色泥水被激得倒翻而起,似兩道潑天的水牆,直直向兩人傾覆而來。這水流挾帶了巨龍威壓,非是硬闖能破,素還真全身真氣流轉,彙于掌心,石破天驚混元掌應聲拍出,談無欲同時使出七星掌,兩道掌勁轟擊在水牆上,一時間水流如炸開的煙花,四散飛竄,兩人縱身再躍,已是破牆而出。
這兩番突破,兩人已來至巨龍頭頂上方,只見龍頭随之昂起,眼眶處兩道劍痕,本應斷裂開來,卻被從骨頭裏翻卷出的血肉強行拉扯到一起,遠遠望去,如同在黑洞洞的眼底塗上了一抹污濁的血痕,映襯着眼中幽暗血光,更添了幾分森冷異象。
談無欲腦中再來心音,仍是簡短一聲:“走!”他本欲再出一劍将巨龍阻上一阻,聽此一聲,心念瞬動,想起上方還有血虺阻路,頓時不再空耗力氣,只飛速向上騰挪。再看素還真,亦是頭也不回地竄升着,絕頂輕功用在水裏,雖則潇灑不足,速度仍是不遑多讓。
兩人始終隔着一段距離,卻也不徹底分開兩頭各自遁走,只因這潭中形勢瞬息千變,各走各的未必就好,相互間能有照應實是更為穩妥。這些臨戰策略,兩人不必溝通就各自了然于心,看似全神奔走,實則每一次起落,方位把握都分毫不差,對于自身和對方掌風劍氣可及範圍的估算更是精準入微。
這種小心翼翼說來也是迫于無奈,若非對手太過強大,以他二人的實力,實不必如此煞費心思。但形勢至此,誰也不曾想到潭底竟會生出這般異變,逼上極端也只能窮盡心力,步步為營,只求逃出生天。
巨龍一動不動,只是仰首望着二人離去,連聲息似乎也淺淡了不少,兩人卻不敢樂觀地以為巨龍就此偃旗息鼓,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凝神防備。潭中一時間喧嚣落定,歸于寧靜,寧靜之中,忽然又起了細碎的聲響。
一開始只有一點響動,似是水波輕淺的擾動,不留神便飛快錯過了,接着那動靜越來越明顯,似有某種聲波穿過潭水,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聲波無形,潭水有質,素還真和談無欲只覺身邊血水溫度急劇上升,竟隐隐有沸騰之象,雙雙變了顏色。
頭頂血虺聚成的烏雲同時有了動作,它們先前還似懼怕水壓般不敢深入潭心,現下卻如同得到了某種號令,竟開始悍不畏死地向下湧來。而下方巨龍也不再沉寂,龍口一張,頓如開了一個海洞,潭水裹着血虺被倒吸進去,形成一個瘋轉的漩渦。
談素二人皆在漩渦籠罩範圍之內,亦被那股巨大吸力牽引,在旋流中勉力掙紮。再觀那血虺,被向下吸引,也不掙命,竟似全無知覺一般,借着吸力一個個往二人護身氣罩上撞去。一時間下方旋流瘋卷,上方血雨如注,兩人直如風中飄蓬,無根無檐,危在旦夕。
談無欲劍凝長虹,鳳流之招再出,素還真同時運化真氣,龍氣再度凝聚于奇筋八脈之中。
“鳳流嘯天!”
“龍氣劍!”
兩道奪目光影分作龍鳳之相,蕩開頭頂蟲潮,于劍勢将老未老之際又各自轉向,一龍一鳳分錯而過,再交相融合,化作一道金紅旋光狠狠紮進漩渦之中。
鳳羽傾瀉,龍氣爆開,素還真忽然低呼一聲:“不妙!”身周漫卷的血水猛然一靜,下一瞬,巨大無朋的龍頭憑空出現在他面前,一張口,尖利的牙齒擦着他鼻尖劃過,氣勁割斷了蓮冠繩索,一頭白發披散開來,瞬間被血水染作緋紅。
護身氣罩破了,反噬的氣流激得素還真喉頭一甜,顧不上思考那龍頭是如何突兀出現,使出蓮形移位,踏步換形,雲深七重影順勢運出,一時間虛實交替,四周圍紛紛揚揚盡是他的身影。
這變生肘腋也就在一息之間,但談無欲反應何其迅速,就在素還真蓮冠散落的同時,劍光已化作萬點金星打來。素還真數道虛影盡皆遁入劍光之中,或出劍如虹,或并指如風,和萬點金星的劍芒一同纏住龍頭,真身卻已移形換位到了談無欲身邊,拂塵畫出一道渾圓氣罩,擋住自下方擊打上來的龍尾。
混沌之圓畫出,兩人才有功夫喘上一口氣,借機觀察現今形勢。只見那白骨巨龍此時已一分為二,龍首單獨漂在一側,龍身卻仍懸在潭心之中,并不移動,只拿龍尾左右突掃,意圖突破護住兩人的氣罩。
那龍尾的力道相較之前卻很是不足,龍骨上的筋絡也消失不見,細看之下,卻似有蟲蛇在骨縫間往來爬動。素還真心中猜測經此一遭已然篤定,道:“是蟲母!”
“虺尊?”談無欲瞬間憶起長生殿中一瞥而過的記載,此時才明了原來長生殿眷養血虺非是僅用龍氣,而是直接用了龍身。
虺者,大蛇也,五百年而化蛟,蛟再千年而化龍。這本也只是一則傳說,長生殿所養血虺,比起蛇來更似螞蝗形貌,寄生龍體,便有五千年也不可能化成龍形。那上古神龍,恐怕就是被這蟲子一點一點蠶食殆盡,然後蟲子鸠占鵲巢,占據了這尊龍骨。
但蟲到底是蟲,真龍之身哪怕化骨,又豈是區區一介蛆蟲能夠完全駕馭?它先前不予追擊,恐怕非是不願,而是不能。巨大的龍身成了累贅,貪婪的蟲子又不肯将之舍棄,便将蟲子蟲孫們找了來,讓血虺穩住龍身,自己則帶着龍頭突襲了素還真。
要說這虺尊也真是被貪婪本性拖磨,否則以它神智,該比現在更為難纏才是。但饒是如此,這千年的大蟲也不是易與之輩,适才素還真使出的一點龍氣又激發了它的貪念,竟是更欲吞食素還真而後快了。
素還真悟到這一層,心裏反倒一松。那虺尊若将目标鎖定在自己身上,談無欲的壓力就能減輕不少,觀那蟲子貪欲橫流的模樣,說不定根本不再去理會身無龍氣的談無欲,能目不斜視地放他離開也不一定。
主意既定,素還真呼出一口氣,一面維持着混沌之圓,一面開口,誰知才說了一個“談兄”,就被談無欲斷然截住道:“休想!”
于是素還真只好放軟聲調,再喚了一聲:“談兄……”
“我說素還真!”談無欲再度毫不留情地截斷了他将出之言,“你是多想充作英雄好漢?這一大千小的蟲,你一個人應付得來嗎?!別誤會,我也不是什麽義薄雲天之輩,帳記下了,回頭跟你慢慢算,現在先想想怎麽全身而退吧!”
話還沒出口就被封死到這般地步,素還真只得嘆氣,不再強求,轉而道:“對付異物還得用非常手段,可素某只是一介凡夫,思來想去,若是有上古時殺傷巨龍的神兵,或許還可一戰。”
談無欲冷哼:“素還真,現在是你說笑話的時候嗎?”說着卻忽然一滞,遲疑着問道,“你說的神兵,該不會長成一支矛的形狀吧?”
說話間混沌之圓早已散去,被劍光人影圍困的龍頭也再度來襲,兩人只能且戰且退,一面将交談又轉回了心識傳音。
素還真避過龍尾掃擊,又正面撞上龍首,不得不挺劍一擋,铿然一聲巨響,長劍崩開一道裂痕,他整個人也被反彈出去。談無欲一劍刺來,瞬間分化千光,正好阻住龍頭去勢,化解了危機。素還真一抹嘴角血漬,苦中作樂道:“談兄怎麽也說起笑話來了?”
談無欲略一忖才反應過來他這是接着剛才那句話說的,一邊劍走輕靈地纏住龍頭,一邊用心識回道:“長生殿!”素還真一怔之下心念百轉,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就這麽冒了出來:“你是說,長生殿內有那神兵?”
“見過!”談無欲簡短回答,顯是無暇分心。素還真雖然仍覺難以置信,卻也不作遲疑,持着爬滿裂痕的長劍殺進戰團,一面道:“我來拖住它,你去找!”
“我來,你去!”談無欲斷然道。這次素還真卻不再相讓,只道:“他的目标是我,你拖不住!”饒是談無欲能言善辯,一時也想不出反駁之詞,眼下情形不容他們百般推讓,只得一頓首,将自己的劍往素還真手裏一抛,轉身往長生殿廢墟疾馳而去。
素還真接劍在手,将自己的殘劍還回鞘中,執着談無欲的劍稍一掂量,便心下有數。
劍客用劍對敵,不趁手便是拿命開玩笑。他二人少時玩鬧,常交換佩劍,數十載光陰變幻,談無欲用的劍早已換過一把又一把,長短分量不說分毫不差,卻是大致相仿。而這長短分量,素還真是熟悉的,他握緊劍柄,往劍身上屈指一彈,聽那劍吟清越,猶似主人,就粗粗挽了個劍花,劍路施展開來,封住龍頭攻勢。
先前他一意脫身,每次接招都是一觸即走,只覺壓力迫人,如今沉下心來纏鬥,細思巧變,以迅捷身法搭配百轉劍招,一時間竟也與那虺尊鬥得風生水起。
虺尊也好龍頭也罷,到底都生得太過巨大,論起靈巧定是輸人許多。但它勝在千年道行,威壓超乎想象,且不靠目力視物,四面八方全無死角,又占地利,時間一長,素還真漸覺吃力起來。他心裏念着“談兄趕緊”,卻也并不傳音催促談無欲,只一層又一層地催升真力,劍法漸由巧變圓融,轉至大開大阖,竟開始以力打力起來。那虺尊本被他騷擾得煩不勝煩,已厭倦了貓捉老鼠的游戲,就要威壓全開,然而素還真先它一步化巧為力,倒使它失了先機,又被帶進了素還真的節奏中去。
饒是如此,這樣下去,先一步被拖垮的仍會是素還真,一招大梵聖掌揮出,他已感覺丹田一空。但此時是絕不能露怯的,那千年老蟲何其狡猾,一旦讓它察覺對手氣力不濟,潑天攻勢眨眼便來,到時素還真就算有九條命怕也難以逃出生天。
素還真勉力提氣,神農琉璃功運至極限,再次使出分光化影之術,三道分身同時運起劍、掌、指三路功法,掌擊龍尾,劍、指皆指向龍頭。但他此時實則已氣空力盡,掌和指都是虛晃一招,只有劍是實打實的攻擊。
雖是虛招,他也刻意用了聲勢浩大的招數,百氣寒霜指凝水成冰,當先開道,明聖劍法緊随其後,一虛一實兩路攻向龍頭。虺尊眼見寒霜指霸道,稍一退避,正好落進明聖劍法殺網。
明聖劍法乃是素還真劍法造詣的巅峰,最初雖是與談無欲合創的雙劍合璧之招,多年來幾經演化也可自成一格,到如今使将出來,已純然是一套單打獨鬥的劍招了。談無欲覓得戰矛,急轉回來,遠遠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只見那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劍法舞動開來,時而雷霆萬鈞,時而清光潋滟,意走龍蛇之間,似可見滄海生濤、星河倒懸、清風攬勝、日出東山,說不出的淩厲,道不完的潇灑,言不盡的璀璨。
明聖劍法,好一套明聖劍法!談無欲眼眶一熱,心裏卻是一片冰涼。他匆匆奔赴戰圈,不去管心裏某處已被那劍光挑得血肉紛飛,清嘯一聲,手中長矛徑直往那龍首刺去。
一刺之下卻是不中!
那矛身長近三尋,通體純金,質地比精鋼長劍更為堅硬,不知是何材質打造。但奇則奇矣,若要說是降龍神器,卻似又少了幾分靈氣,拿在手裏只與凡兵無二。談無欲一擊不中,心下便已生疑,原本就并不十分相信這物能起什麽作用,這下更不敢多有期待,只将它當尋常兵器去使。
素還真見他回轉,身上壓力驟然減輕幾分,氣息一滞,只覺丹田被刀刃撕割般疼痛不已,腳下一個踉跄,冷汗唰地如雨落下。談無欲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末,有意接手戰局,但那虺尊目标既是素還真,此時見他露出疲态,正是見獵心喜,哪管談無欲糾纏,頂着他的攻勢就往素還真撲去。
談無欲不慣用長兵器,矛在手裏施展不開,有心棄之不用,純以肉掌相抗。正當此時,忽聞素還真一聲輕喝:“換!”談無欲心領神會,長矛向後推出,繼而聽聲辨位,反手一抓,将自己長劍握在手裏。
那劍柄上猶自留有素還真掌心的熱度,劍聲輕吟,似還沉浸在适才一番激鬥的餘響中。談無欲手一緊,長劍橫至胸前,一劍剖出,萬道劍勢随行而來,點、化、削、刺,分光拂影,用的卻不是明聖劍法,而是一套自創的劍招。
那虺尊最是厭煩這些惱人的劍招,眼見素還真就在不遠處,哪有耐心跟談無欲一一拆解?管它百轉千回,只欲一力破之。談無欲只覺迎面而來的壓力陡增,劍勢也随之一阻,他真氣凝于劍上,長劍再送,那龍頭卻是不閃不避,直撞上來。
談無欲劍身旋舞,身形也随之躍出,觑準時機一劍刺進龍眼之中,只聽一聲怪嘯,龍頭猛地一甩,長劍登時脫手,他整個人也被一股強悍力道擊得倒飛出去。那龍頭不停,絲毫不在乎猶然插在一目之上的長劍,只照着素還真沖去,卻不料只那一分神的功夫,再看時,唯見倒飛出去的談無欲,哪還有素還真身影?
那虺尊并不倚仗目力視物,龍頭處那一對血紅光芒實則也不是眼睛,只是化出來懾人的幻象而已。它全身上下每一寸血肉可說都是眼睛,在這晦暗的深潭之下,憑借着感知每一絲水流異動來捕捉獵物動向。
但現在,它失去素還真的行蹤了,那獵物就像整個自水裏消失了蹤影,任它如何搜尋也只能“看”到談無欲。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哪怕一動不動,只要是活物,髒器的律動也會牽引皮囊起伏,導致輕微的水流變化,這點變化常人極難察覺,卻瞞不了它的感知。而現在,它能清晰地感知到長生殿廢墟裏每一個活死人的存在,卻哪裏也找不到素還真了……
只有真正的死人,才能在這千尺深潭之下,自它這個血海之主面前徹底消失蹤跡!
那個人死了嗎?它疑惑着,龍頭停了下來,龍口一翕一張,徘徊不定。它對已死的獵物向來是不感興趣的,活物死了,氣就散了,只有低級的小蟲才喜食血肉,它千年道行,早不以血肉之軀為食。便是這條上古真龍,也是活生生被他一寸一寸吸食殆盡,一身龍氣盡歸它所有,只施舍了一點給那些凡人,他們就歡天喜地地供奉了它數百年。
神龍死後,骨髓裏猶有一絲龍氣不散,但凡人骨肉鎖不住氣機,一旦身死便是風流雲散,那就真沒用了。他覺得有點可惜,龍頭一揚,鎖住談無欲,就待以這惱人的家夥那點微不足道的真氣聊以慰藉它損失一絲龍氣的懊惱。
是啊,要不是這家夥從中作梗,它又怎會丢失掉已無力反抗的獵物呢?虺尊主意一定,一股濁氣自龍口噴出,直撲談無欲而去,整個龍頭亦緊随而上。那濁氣挾帶了濃重的血腥氣,是千年妖蟲的一成真力,觸之非死即傷。談無欲尚未穩住身形,根本來不及運招去擋,面對當頭掩來的殺劫,只能輕飄飄揮出聊勝于無的一掌,掌風與濁氣擦肩而過,軟綿綿地落在一塊石頭上。
那虺尊對此根本不屑一顧,也完全沒去想此處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哪兒來的石頭?于是它去勢不減地從那石頭上方掠過時,驚覺身下有異,已經晚了。
石頭還是石頭,石頭裏卻突兀地飛出一杆長矛,金色輝光一閃而過,長矛已整支沒入龍首之中。初時什麽也沒有發生,那龍頭甚至還在追着談無欲而去,接着也不知怎了,它忽然渾身一震,脫力般倒栽了下去。
最先分解開來的是龍首骨骼,猶如鹽入水中,寸寸化于無形,露出其中血紅色的肉塊來。那虺尊本體還在不斷掙動,卻似被一只無形巨手捏住,一身血肉左突右進,都被死死壓牢,往潭底深處按去。
那去勢是極快的,直如長空隕星,帶着千鈞之勢砸向潭底,轟然卷起滔天巨浪。談無欲剛剛勉強避過龍口噴出的那口濁氣,又被氣浪撞在胸口,只覺一股大力碾過,胸骨似也被碾斷了數根,一口帶沫的鮮血登時噴出。
他強提真氣,展開護身氣罩,不顧周身劇痛,在層層水浪中踉跄着往那飛出長矛的石塊靠攏。好容易觸到石塊,綿綿真力即刻自掌心推送出去,嘴裏不斷溢出血沫,順着水流粘附到那石塊之上。
“素還真,給我撐住!”這一句心識傳音卻遭遇了些許阻滞,他心裏一空,手上更不敢松勁,一身真氣源源不絕地往石塊中渡去。
“素還真,答我話!”
“素還真,你敢死在這裏試試?”
“素還真!”
心識傳音一句接着一句送出,那阻滞感始終都在,談無欲越來越急,越來越心慌。許是氣力将盡,許是疼痛使然,那固執送出的心音抖得不成樣子,來來回回就“素還真”三個字,也被他喚得變了調。
等到終于有一聲突破意識的障蔽,飄飄搖搖落進另一個識海中時,談無欲甚至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他只覺手下的石塊中隐隐有真氣開始流轉,雖然稀薄得近乎于無,石塊仍是漸漸軟化開來,化成了一個人形。
白衣白發,一張臉也如紙般煞白,眼未睜,只嘴唇輕輕動了動,像是吐出了幾個字節。談無欲認出那個口型,是在說:“聽到了。”他心裏一松,險些穩不住身子,迅速連點幾處大穴,再強提一口氣,扶住素還真就往水面游去。
那虺尊此時也不知是生是死,猶自激蕩不停的潭水意味着的也不知是福是禍,神兵落在何處更是無暇顧及,談無欲半扶半抱着虛軟無力的素還真,浮出水面,以就習武之人而言絕稱不上好看的動作劃着水,把人拖往岸上。
到了此時,他亦已是氣空力盡,別說輕功,就是這般下死力氣的動作都幾乎半途而廢,完全憑着那口不能倒下的心氣,強撐着劃到岸邊,先把素還真推上岸,再勉力把自己拖上去,往地上一癱,就動彈不得了。
胸口像破了一個洞,冷風卷着刀片往裏倒灌,他摸索去夠素還真的手,摸到手腕處,觸到那雖然細若游絲卻仍持續鼓動着的脈搏,終于放下心來。他知道,素還真這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用盡方法讓自己活下來,至于仍然身處危境,會不會再有什麽不識相的東西來作亂,他卻也管不着了。
談無欲意識一沉,終于徹底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