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天風雨

一道遁光自琉璃仙境飛出,一路跌跌撞撞,撞進了雲渡山護山大陣。素還真是少數曾自此山主人處獲知過入陣方法的人,但心識混亂之下,他竟是顧不上這許多,兜頭硬闖了進去。

這陣不同于天荒山大陣,意不在困,一入陣,便是一腳踏進無間地獄,六道諸相紛繁而來,聲聲句句皆是奪命。素還真一時只覺六識渙散,漫天恐怖無邊來襲,心知殺劫臨身,身體卻如被萬鈞巨石鎮于其下,絲毫不得動彈。這時再憶起入陣法門已是晚了,素還真心中慚愧,只道若是今天死在這雲渡山,九泉之下見了前輩,當是無顏以對吧……

正當此時,一道光亮破開這無邊殺陣,将素還真籠在其中,一時間那地獄惡鬼、六道諸相盡皆化散,陣中金風細雨,和光普照,竟是完全變了一番景象。一個熟悉的聲音自陣中傳來:“素還真,何故來此?”是業途靈的聲音,卻帶着業途靈從未顯露過的清聖之氣。

素還真恍然回神,急急問道:“業途靈,你無恙否?”

業途靈的聲音道:“安然無恙。”

素還真略覺放心,又問:“照世明燈呢?”

卻聽業途靈道:“雲渡山已無照世明燈。”

素還真聞得此言,眼前一黑,腳步踉跄,差點又要嘔出血來。他強自咽下口中腥甜,咬牙問道:“如何發生,何人所為?”

業途靈道:“談無欲擄的人,黑衣人下的手。”

他說這話時語調平緩,透着超脫生死的淡然,素還真卻只聞心頭巨震,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地獄惡鬼的尖嘯呼號。

業途靈提醒道:“素還真,穩定心神,莫要自亂陣腳。”

素還真狠狠閉眼,澄心靜氣,抱元守一,登時那擾心亂象又都退去,五感再現一片清明。

心中卻再難清明。

他兀自定神半晌,才問道:“業途靈,可否告知素某事情經過?談無欲為何出現在此,那黑衣人又是從何而來?”

陣中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才聽業途靈道:“不可說。”

素還真問:“因何不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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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途靈道:“天曰,不可說。”

素還真心頭一跳,追問:“‘天’?哪個‘天’?!”

業途靈只重複道:“不可說,不可說也。素還真,你該走了。”話音一落,素還真只覺一道強光撲面,下意識一閉眼,再睜開時,已在雲渡山腳下了。

他哪裏能就此離開?正欲再闖上一闖,遠遠又傳來業途靈的聲音道:“素還真,你忘了嗎?你的朋友,可遠不止照世明燈一人啊!”聲如洪鐘,敲響在素還真靈臺之上,他乍然驚醒,呼出一聲:“屈世途!”身影就自雲渡山下消失。

山風帶起松濤,一片起伏不定,殺伐之氣都已遠了,雲渡山再度回歸寧靜。

素還真一路疾行,趕往百棺機密門,行至半道,忽聞前方林中傳來打鬥聲,急忙朝那處趕去。到了一看,只見刀影婆娑,劍氣縱橫,兩名武者正在林中纏鬥,其中一人白發銀甲,手執刀劍,正是葉小釵。

素還真見到葉小釵,心下大定,再一看,就見屈世途賊兮兮地躲在一旁,正拿一把小弩去瞄那跟葉小釵纏鬥的黑衣人。

素還真來至他身邊,問道:“好友無恙否?”

“啊,素還真!”屈世途乍一見他,卻不見多麽驚喜,倒顯出幾分驚慌,小弩也掉在了地上。

素還真面露疑色:“好友?”

屈世途拍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勻了氣,才道:“沒讓人擡死,可差點讓你給吓死了……下次突然靠過來之前能先打聲招呼嗎?”

素還真正色道:“好友,素某無心與你說笑。”

屈世途察言觀色,立時問道:“發生何事了?”

素還真長嘆一聲,似要将胸中郁氣盡數吐出,卻終是沒能辦到,只道:“照世明燈死了。”

“什麽?!”屈世途大驚失色,“你說……你是說……照世明燈?!”

素還真道:“有人闖進雲渡山,殺了慈郎,他的頭顱如今就在琉璃仙境。”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屈世途驚魂未定,說話間胡須都顫抖起來,只不可置信地重複着這一句話。

“素某已去過雲渡山,聽業途靈說,殺人者乃是……一名黑衣人。”素還真望向那方戰圈,“好友,你且在此稍待片刻。”

屈世途只覺一陣風自身邊掠過,再看時素還真已沒了影。幾乎同時,戰圈之中,正待抽身的黑衣人也覺一陣風掠過,身後一柄劍随之疾刺而來。

“哪裏走!”

黑衣人反應也是極快,身子猛地一扭,與那往後心處遞來的長劍擦肩而過,單掌同時送出,在劍身上平平一推,那劍立時被蕩了開去。

“好身手!”素還真喝道,劍勢一轉就去削他手掌。

黑衣人縮掌成拳,複又張開來,五指連彈,叮叮叮全彈在了長劍之上。素還真只覺劍身如被無數碎石擊打,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去勢立刻受阻。

“七巧連還手,閣下何許人也?”

黑衣人不答,趁勢一掌拍出,掌力雄渾,壓着那柄劍往素還真身上撞去。素還真握劍的手猛地一振,長劍斜斜削開,将那掌力卸去一半,再出一掌,抵消掉剩餘一半掌勁。

眼見那黑衣人趁隙就要脫走,素還真長劍一翻,自去封他退路。情急之下他卻忘了,他那劍在血海之下與那虺尊相鬥時已然布滿裂痕,回來之後一事接着一事,尚無暇記起換劍,現下所使自然還是那柄殘劍。

劍身本已龜裂,再被氣勁連番擊打,已屬強弩之末,運上真氣一揮,竟是寸寸碎裂開來。劍上真氣迸散,素還真反遭己身真氣沖擊,連退數步,口中喝道:“葉小釵,不可放他離去!”

葉小釵早已一步踏在那人必退之路上,此時刀劍齊出,刀光劍氣縱橫交織成一張綿密殺網,直往黑衣人罩來。

幾乎只差一寸,黑衣人就要合身撞進那殺網之中,忽然斜刺裏飛來一道細小的黑影,來勢極快,扯出一縷尖利風聲,竟是穿透殺網,打在了葉小釵刀上。刀光瞬間一滞,那黑衣人怎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為求脫身,再不猶豫,氣運雙掌,全畢生修為于一擊之中,遙遙打向一旁躲藏的屈世途。

素還真和葉小釵同時變色。素還真八卦迷蹤步運出,後發先至,雙掌托出,去接那掌勁,那黑衣人修為着實不俗,他這一接之下,竟沒能将掌勁全數化去,腳下連連倒退。退出數步之後,只覺後心被人穩穩一托,一道綿醇真力灌進體內,又借他之手打出。素還真順勢再出一掌,兩道真氣同時推出,終于将那掌風化消,再看時,黑衣人已沒了蹤影,只得嘆出一聲,揮手一招,地上一物被他接在手裏。

那是一支小箭,三寸長短,通體黝黑,不知是何材料打制,看似細巧,硬度卻是驚人。素還真走到屈世途面前,手掌攤開,遞出那箭道:“好友,你落了東西。”

屈世途哪敢去接,連連抹汗:“那什麽……我就想幫幫忙,哪知準頭不太好……唉你看我老人家一個,眼睛也不好使了,就……就……”

“素某無意責怪好友。”素還真将箭交還給屈世途,“只是此番放走這兇人,日後好友恐還有危險,素某只望好友擅自珍重。”

屈世途驚疑道:“我一個不問江湖事的老人家,哪裏來的仇人?”

素還真道:“此番怕是素某連累好友了。”說着一嘆,“你和慈郎都是素某的朋友,這人恐怕是沖素某來的。”

屈世途一愣:“這……難道……莫召奴也是?”

素還真搖頭道:“不知。此人修為高深,先前所用指法乃是墨家七巧連環指,脫身時一掌卻暗蘊道家功力,所學可見甚雜,我一時也看不出他底細來。”

屈世途又道:“你仔細想想,有沒有招惹過類似的敵人?”

素還真苦笑道:“素某樹敵無數,這個江湖裏想要我命的人沒有成千也有上百,哪能一一計算得過來……”

屈世途跌足道:“那我們豈不是很被動……”

素還真道:“是啊,所以我才提醒好友多加小心啊。慈郎……唉,素某可再經不起打擊了。”他說着垂下頭去,肩上的力道也随之卸去,竟是滄桑了不少。

一只手輕輕按在他肩上,無言的寬慰傳遞過來。素還真拍了拍那只手道:“葉小釵,謝謝你,素某無事,只是甫失摯友,難免傷懷。”說着轉過身去,問葉小釵道,“你為何會出現在此?”

屈世途代為回答了這個問題:“青衣回了二重林,我去跟她交代一聲,就見到葉小釵,把事情一說,他就執意跟來了。這麽一想真是好險啊,要不是有他跟着,現在素還真你就只能替我收屍了……”

屈世途話音裏帶着後怕,素還真安慰了他兩句,又對葉小釵道:“多謝你了。”葉小釵搖頭,發出幾個無聲的音節。素還真道:“不用擔心素某,素某尚有自保的本事。目前敵暗我明,屈世途這邊有你,我也能放心。你且先随他前往百棺機密門,記住,不論遭遇何事,你二人平安都是第一位,切莫戀戰。”

葉小釵點頭。素還真又拍了拍他的手,轉而囑咐屈世途幾句,跟他二人告別,獨自踏上了返回琉璃仙境的道路。

半途中下起了雨。雨不大,綿綿密密地粘在身上,素還真沒有運功隔開雨水,就這麽走着,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地裏。雨水沾濕了袍袖,泥點濺滿了衣擺,素還真恍然憶起,似乎上一次這樣走在雨裏,還是在雲渡山上。

他還記得僧者閉目合十,端坐于高高的石臺之上,仿佛一直以來那樣,安然沉肅,嘴角輕揚,似是仍在笑盡天下庸人。可那雙總是半合的鳳目,以後再也不會睜開了,素還真竟一時不知,正道失一支柱,和素還真失一良師至友,究竟何者更令他腳步沉重……

如今,再一次,他又踏在了這條泥濘的道路上,這一次更加突然,更加令他始料不及,無從挽回。心痛到極點,也就不會痛了,只剩一片麻木的怆然。他想,天也是有情的,知他心苦,以淚相伴。

但若天真的有情,又為何屢屢從他手裏奪走他最珍視的東西?為何要讓他失去的永遠比拿在手裏的更多?

他就這樣一路走回琉璃仙境,全身已被雨水澆透。捧出裝着慈郎頭顱的盒子,素還真來到蓮池邊,徒手挖了一個坑,把盒子輕輕放了進去。

他不能将他送回黑暗道,那裏很可能有十三道其他道子鎮守,他不願在真相未明之前再添變數。他只能先将他安置在這裏,讓一池蓮花陪着他,等風過雨歇,一切塵埃落定,再送他回家。

可這無邊風雨,要到何時才能止歇呢?

素還真單膝跪在池畔,看着那一小方土堆,默默不語,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冷冷嘲笑他,笑他此時此刻竟然還能冷靜地分陳利弊。他就這麽一動不動地跪着,知道在這個沉痛的素還真之外,還另有一個冷漠的素還真,正在飛快地思考着局勢,計算着對策。就這麽一會兒功夫,那個素還真甚至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事,已經隐隐看到了那張罩向他的巨網的邊角。

他想他錯了。這一次,也許錯得離譜。

雨不知何時停了。他擡起頭來,看到頭頂一面紙傘,傘緣斷斷續續滴下水來,落在地上,濺出一聲又一聲回響。執傘的人一身玄色道袍,此時半身露在雨中,披落的衣角沾着水漬,見他擡頭,便輕聲說道:“素還真,我來找你喝茶了。”

素還真定定看着眼前人,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從傘下的那方天地中走了出去,走進一天風雨飄搖。他在這場雨裏第一次運功蒸幹了衣衫,素白道袍于是飄灑開來,帶起一陣清幽蓮香,散在風中。

他說:“談兄想喝茶,素某總是歡迎的。任何時候,都掃榻以待。”

他們一前一後走進屋內,廳堂之中,桌上還放着他離開前泡的茶,已經涼透了,被他收走,換了一套新的茶具。茶壺瑩潤,杯作蓮形,其色青如天,其釉明如鏡,其胎薄如紙,叩之聲如磬。素還真溫壺煮水的工夫,談無欲取了一只杯子,細細看過,道:“素賢人好雅興,琉璃仙境竟還藏有這般珍品。”

素還真問道:“談兄看出了此杯來歷?”

談無欲略一忖,道:“相傳中原之地曾有一村,名“月臺”,舉村燒瓷,以胎薄釉潤而聞名。其時一貴胄公子好瓷,知月臺村名,尋道而訪,散下重金,囑曰:“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作将來。’村民競相嘗試,三年未得如意。公子失望而去,又兩年,得人獻瓷,其質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公子大喜,問出處,得知乃是月臺村,遂再訪。誰知到得那處,卻見月臺村早已毀于瘟疫,方圓百裏生機盡絕,而那不世出的神作,從此再沒有第二套了。”說罷将杯放回,見素還真洗杯、落茶、點水,姿态優雅,動作娴熟,又道,“若傳說為真,世間只此一套的絕品,你從何得來?”

素還真點好茶,将其中一杯推到談無欲面前,又自取了一杯,細細聞過,放下道:“你也說了,若傳說為真。可惜素某也不知傳說是真是假,只是對那傳說中的名瓷神往已久,故而照貓畫虎,試着仿了一套出來罷了。”

談無欲一笑:“我倒不知道了,原來無所不能的清香白蓮還會燒瓷。”

“游戲之作而已,也只得個樣子,不得神髓。”素還真謙虛道,“談兄知道此杯緣故,那又可知,那月臺村過去還有一個名字,是叫‘陽子村’的麽?”

談無欲執杯的手僵了一僵,若無其事地轉了轉杯子:“倒是走到哪裏都跟你脫不開幹系了。”

素還真道:“你我有緣,自是脫不開幹系的。”

談無欲有一下沒一下地轉着茶杯,看着水中載浮載沉的茶葉,道:“君山銀針,其碧似蓮心,入水而三浮三沉方得甘醇芬芳,歷久彌新。素還真,你以此茶自喻嗎?”

素還真道:“非也,素某哪裏想過那麽多。素某只是記得,談兄不喜苦茶,這銀針溫潤甜香,應是正好入口。”

談無欲眸色冷了下去,微微一閉,複又睜開,道:“經年舊事,你倒是記得清楚。只不過江湖苦雨我早已飲慣了,又哪裏還有不知人間煙火時的那般嬌氣?”

素還真道:“江湖雨苦,哪裏及得上素某心中之苦,但不知素某之苦,談兄又能品出幾分?”

談無欲笑道:“哈,素還真,你是在向我乞憐嗎?你素賢人在武林中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的時候,幾曾需要談無欲來品味你的真心了?”

素還真低眉道:“我總是希望你我二人能相知相随的。”

談無欲道:“跟你相知相随的,文有屈世途,武有葉小釵,還不夠嗎?再說了,你素還真知交遍天下,哪裏又缺一個談無欲捧場呢?”

素還真輕嘆一聲道:“在你看來,我素還真知交遍天下,可在我看來,卻是知交零落,唯有別離多。”

談無欲道:“生離死別,難道你不是早該習慣了?”

素還真道:“生離死別,又有誰能真正習慣呢?談兄,茶涼了。”

“涼便涼了吧。”談無欲道,“冷茶自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素還真卻道:“話雖如此,可我總覺得,飲茶如飲人心,還是熱一點的好。”

談無欲眉梢挑起,笑道:“素還真,你這麽希望我能飲下你的心嗎?”

素還真擡起眼來:“談兄敢飲嗎?”

瞬息之間,談無欲眸中幻化過千般光彩,忽爾長笑一聲:“有何不敢?!”言罷一仰首,杯中茶水盡入喉中。

素還真卻是嘆道:“談兄這般牛飲,不怕有焚琴煮鶴之嫌?”

談無欲擲下杯道:“我從不附庸風雅,也不懂循序漸進,既是要飲,又何如飲個痛快淋漓?”

素還真道:“好個痛快淋漓。你自是痛快淋漓了,又可曾品出素某的心是何滋味?”

談無欲道:“寡淡無味。”

“如何寡淡無味?”

“水注得多了,自是寡淡無味。”

素還真聞言微笑:“所以說,你飲得急了。”說着又推過去一只杯子,“再試試,這次慢點飲。”

談無欲卻不接,揚眉看素還真:“茶就是茶,怎麽飲都是茶。素還真,這般做作,你不覺得無聊嗎?”

素還真見他不接,便扣住杯子,舉回自己嘴邊,慢慢啜了一口,道:“素某并不覺無聊。若然談兄肯把你的心交給素某,無論是茶是酒,素某照單全收。”

“我的心啊……”談無欲嗫嚅一聲,随即揚起一抹冷笑,“我的心,只怕你還真不敢收!”說罷眼一合,右手往桌上一拍,那薄如蟬翼的杯壺便自飛起。就見玄色拂塵往壺身上一卷,壺嘴點下,水流涓然,盡被青瓷蓮盞收在腹中,掌風平平一推,那蓮盞就送到了素還真面前。

壺落下來,被氣流一掃,穩穩落定盤中。素還真望着那杯茶,問談無欲道:“談兄不覺得這招‘借花獻佛’有失誠意?”

“哦,嫌我沒誠意,那就還來。”談無欲拂塵一揚,就去卷那杯子,卻卷到了素還真的手腕。

素還真右手卷在拂塵中,左手平舉杯子,置于唇邊,道:“我不介意。我說過了,你給,我收。”仰頭欲飲,卻見一道青影打來,正正打在杯上,削薄瓷杯哪裏經得起這般勁道,登時碎裂,澄黃湯水潑灑出來,濕答答的茶葉沾了素還真滿手。

素還真慢慢擡起頭:“既然茶就是茶,怎麽飲都是茶,談兄這又是何意?”

談無欲松開拂塵,輕輕一掃,桌上碎瓷盡作粉末。他道:“玩笑而已,何必當真?倒是弄壞了素賢人的傑作,他日當以等價之物賠之。”

素還真手一握一張,茶葉水漬都化于無形,他眉眼淡然地望向談無欲:“談兄到底還是不願意。”

談無欲同是一派疏淡:“你看起來也沒覺得多可惜。”

素還真道:“素某自是可惜的。難得這麽多年過去,又能對坐品茗,卻仍是不得其中真味,如何不可惜呢?”

談無欲道:“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你也不必太難過,想開就好。”

素還真問:“既是無心,今日談兄又是所為何來?”

談無欲道:“我說了,來讨杯茶喝,喝完就走。現在喝完了,也該走了。”說着就要起身。

素還真喚住他道:“談兄不妨多坐一會兒吧。難得清靜,出了這門只怕就是另一番光景。”

談無欲朗笑道:“不必了,我還能在你這琉璃仙境坐到天荒地老嗎?這道門總是要出的,早一步晚一步,又有什麽差別?”

素還真颔首:“也是,看來是素某着相了。既然如此,素某便以一曲相送吧。”說罷手一招,一張七弦古琴落在桌上。

琴音泠泠,如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談無欲踏出琉璃仙境,緩步下山,琴聲一直飄飄渺渺,繞在山間。

到了山下,琴聲也就停了。談無欲信步走進林中,百步之後,只見前方一人背對着他,抱琴而立,寬袍廣袖,衣袂當風,正是方才別過的素還真。

談無欲在距素還真十步開外的地方停住,對那背影道:“素賢人送得遠了。”

素還真道:“不遠,是談兄走得太慢。”

談無欲道:“有勞久等,談某這便走了,素賢人請回吧。”

素還真道:“不急。素某說過,出了門就是另一番光景。”說着琴往地上一立,回身,白袍飄飛如雪鶴展翼。

他手按琴身,看定談無欲,喉間似壓着千鈞之力:“談無欲,素還真今日在此問你要一句實話——照世明燈之死,跟你有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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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具套用了柴窯,至于傳說,月臺村原名陽子村是真的,其他都是胡編亂造的。不覺得因為這個柴窯跟日月很有緣嗎:P(基眼看世界什麽都是有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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