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何必相惜

自打聽他提到上過翠環山,談無欲便知遲早有此一問,早就做好了準備,如今果然面對,當真心如止水,面不改色道:“素還真,你未免太過一廂情願!”

素還真道:“想讓我不要一廂情願,就給我一個能不一廂情願的理由。或者我們現在就去蓮池邊把那木匣挖出來看一看,看看那裏面是不是還裝着慈郎的人頭。”說着就要起身。

談無欲急道:“不可!”卻發現素還真只是做做樣子,并未真正動作,急火一時又轉為怒火,恨道,“素還真,你詐我!”

素還真悠然坐好,好整以暇道:“今天的談兄特別容易落套,看來袒裎相對還是有其效果的。現在可是你不讓我走,別再說我欺負你,咱們就這樣把話講完吧。”

談無欲咬牙:“你的廢話還沒說夠?”

素還真道:“不能只是我說啊。這樣說來說去,全是我的猜測,談兄如此吝啬,一個肯定的答案都不肯給我,素某這獨角戲快要演不下去了。不如就從為什麽不能挖出木匣開始,一個個替我解惑吧。或者你更願意告訴我,擒住葉小釵是為何意,你這幾近沒命的情形,做的又是哪筆買賣?”

談無欲道:“明知我不會說,你這樣糾纏下去又能有什麽結果?”

素還真道:“你不說,我就去挖那匣子,今天不挖,明天也能挖,琉璃仙境是我的地方,就看你有什麽本事阻止我在自家挖東西。”

談無欲不意他竟出這般路數,哭笑不得:“素還真,你是潑皮還是無賴……”

素還真道:“為你一句真話,素某就算潑皮無賴又何妨?”說着臂上用力,将談無欲攬得更緊一些,沉下聲道,“你要我金葉,要我一魂,何必這麽麻煩?直接問我要,我都給你。素某身上還有什麽是你看得上的?一并拿走就是。我只要你一句真話,只想問一句為什麽。不問你為什麽做這些,只問你,為什麽可以對所有人直言相告,卻獨獨瞞着我一個?難道在你心目中,素還真如此無能,不足以與你并肩擔起那些事麽?”

他這話說得情真意切,隐有哀聲,談無欲聽得心下恻然,口中仍是強硬道:“談無欲要行之路,不需要誰來比肩。”

“那一頁書前輩呢?屈世途呢?還有……‘那個人’呢?他們又算什麽?”素還真一疊聲問道。

“他們……”談無欲語塞。

素還真道:“說我一廂情願,你又何嘗不是一意孤行?若你心裏還有素某,對我坦誠一回又如何?”

“我心裏……”談無欲閉眼,默數三聲,确認自己心緒回歸平靜,才接着道,“并沒有你。”

水面起了波紋,是素還真的胳膊在輕輕顫抖,談無欲知道,卻讓自己熟視無睹。今日之中脫軌的事已然太多,不該再有任何差錯,心不該動便不動,情不該生便不生,說來難,做起來卻也無非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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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曰“忍”,一曰“狠”。

“這就是你的答案了?好,我知道了。素某話已說盡,你可以走了。”素還真的聲音自後傳來,不知是否因為沾了水汽,聽上去有些輕飄飄的,讓談無欲想起随風流轉的蓬草,漂泊無依,向晚零落。

箍在腰腹上的手臂放了開來,談無欲霍然起身,幾步走到池邊,就要上岸。正當此時,忽聞身後輕微響動,嘀嘀嗒嗒,似是有水滴落池中,他回頭一看,不禁大駭。

只見素還真雙目緊閉,一手捂住口鼻,鮮紅的血水不斷自指縫中湧出,掩之不住,就都落到泉水裏,只将那淡青色的泉水染作一片暗紅。談無欲只覺耳邊“嗡”的一聲,再顧不得什麽忍和狠,撲上前去,接住素還真軟倒的身軀。池底濕滑,兩人雙雙跌落水中,血色在眼前洇開,談無欲奮力拖住素還真,鑽出水面,探他脈象,竟是氣息淩亂,魂象不穩,更覺駭然,不可置信道:“怎會如此?!不該這麽快的!”

慕少艾給的定魂丹藥力分明應能維持十日,如今也就過去不足六日,素還真的魂象怎會顯出不穩跡象?談無欲自是不疑慕少艾所贈藥丹有問題,想是中間環節出了差池,如今也顧不得分析,當務之急便是要帶素還真回琉璃仙境,找屈世途要九霄鐵龍帆,再上情天。

他主意拿定便不再猶豫,拖起素還真就要上岸,方才走出一步,就聽本該陷入昏迷的素還真道:“談兄,打個商量,能換個姿勢麽?哪怕扛在肩上,也比這樣拖着走強啊。”談無欲一怔,低頭看去,只見素還真睜着眼,正笑盈盈看着他,若非嘴角還挂着血跡,哪有半點剛剛那要死不活的模樣?

腦中先是一片空白,随之湧上的便是滔天怒火,談無欲把素還真往水裏狠狠一掼,怒道:“你又耍我?!”

素還真好手好腳,哪能真被他摔出去?卻是就勢倒進水裏,反手一抓,握住談無欲手腕,将他一并拖了下去。

談無欲才剛喝過一口泉水,再度落到水裏,思及方才驚怖,更是氣極,一掌劈向素還真。他內力全無,這一掌就算帶上十分煞氣也傷不到素還真分毫。素還真便也不閃不避,任他發洩,吃下這掌之後,卻有些微後悔。

饒是不帶真力,純以肉掌相擊,談無欲到底長年習武,實戰經驗亦是豐富,深谙如何打人能讓對手更難受。這一掌落下,結結實實擊在軟肋上,素還真一聲悶哼,見他翻掌又要打來,趕忙拉住,将他壓進懷裏,一同鑽出水面。

“談兄冷靜!打也打過了,且聽素某一言吧!”

談無欲還在氣頭上,哪裏肯聽,只恨素還真修為傍身,若然較起真來輕輕松松便能将他制住,他再是狂怒難抑,也不願落到那般難看地步,只用力掙開禁锢,冷冷道:“你說,最好能有個像樣的理由!”

素還真見他退開,也不約束,只執意握住他一只手腕,談無欲甩不開,便由着他去。只聽素還真道:“騙了你,素某道歉。我只想驗證一事,如今已有答案了。”他凝視着談無欲雙眸,一字一句道,“如此緊張,可見你果然是在乎我的。”

談無欲怒極反笑:“就為這個?素還真,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談無欲雖不是什麽好人,恻隐之心還是有的,今天換了別人,我也一樣會救!”

素還真嘆氣:“承認在乎我,對你來說就這麽難?”

談無欲道:“要我承認本沒有的事,可不難如登天!”

素還真嘴裏泛起苦味:“是不是一定要弄到九死一生,你才肯在我面前顯出真性情?”

談無欲陰沉着臉道:“你可以試試!”

素還真望着他,晶亮的眸光漸漸被一層涼意覆蓋,聲音也随之變得冷硬:“可惜素某這條命留着還有用。”說罷放開談無欲手腕,自他身邊路過,上岸去了。

談無欲低頭看向腕上指痕,紅痕淡淡,畫出一個解不開的結,将他牢牢縛住。他看着那個印子,想起素還真的問題,自嘲一笑。

你的城在哪裏?我的城從來便是,你要的談無欲我給不起,我要的素還真……你也成不了。

既知如此,何必相惜?

談無欲上岸時,素還真已穿戴整齊,負手立于一旁,不知在想些什麽。他也不去理會,拾起地上衣袍,披在身上,束衣帶時只覺有什麽硬物硌人,摸出一看,原是素還真那塊玉。

他将那玉拿在手裏,輕輕摩挲過一遍,喚了一聲素還真,把玉扔了過去。

素還真接住玉,蹙眉望他:“這是何意?”

談無欲整着衣帶,頭也不擡道:“你的東西,我幾時說要了?還給你。”

素還真道了一聲“哦”,語調平平,談無欲正感一絲詫異,就聽他又道:“素某送出手的東西從不收回。你不要,便扔了吧。”說着一揚手,那玉飛出,映着一抹殘陽餘晖,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咚”的一聲落進泉水深處,不知所蹤。

談無欲幾乎本能地就要伸手去抓,卻也只是“幾乎”。素還真扔了玉,便如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依舊語氣尋常地道:“稍事休整,随素某走一趟情天吧。”說罷轉身便走。

談無欲回頭望了一眼那池碧水,但見清波之上霧氣缭繞,靜谧安和得一如無人來過。晚風吹來,自肌膚上刮走泉水留下的熱度,貼上一絲山中原有的寒涼,他緊了緊外袍,跟着素還真一同折返琉璃仙境。

回到琉璃仙境,素還真自去收拾更衣,談無欲到底算是寄人籬下,沒那麽多講究,就随意往前廳裏一坐,接過屈世途泡好的茶,支着下巴看風景。

琉璃仙境擇址十分有意思,半山之上,一側毗鄰斷崖,崖深千仞,壁立如削,其下常年霧氣充盈,雲煙缭繞,仙境據于高崖之巅、雲霧之上,很有幾分憑虛禦風的意境。

談無欲倚着雕欄,臨崖而坐,襟袍微敞,長發曳地,手中茶盞熱氣蒸騰,絲絲白煙随風袅繞,也有幾分仙風道骨姿态。

屈世途有一肚子疑問,趁着素還真不在邊上,一邊泡茶,一邊就趕緊爆豆子一樣問了。談無欲捧着茶杯,喝了兩口,揀着無關痛癢的答了兩句,将接下來的安排稍加提說,略一尋思,轉而問他道:“你可知曉骨簫因何叫做骨簫嗎?”

屈世途心知他這是有意轉移話題,卻也拿他沒辦法,聽這一問,就随口答道:“骨簫骨簫,該不會她那簫是用死人骨頭做的吧?”

談無欲道:“人自命萬物之靈,可真要論及靈根,在萬物中卻是排不上號的。何況身死道消,死人骨頭有什麽用處?要拿人骨,至少也得是活人取骨啊。”

屈世途聽他這麽随口道來,跟着想象了一番活人取骨的場面,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趕忙喝了口熱茶壓驚,喝完一抹嘴,才抖抖索索道:“要講恐怖故事提前打個招呼好嗎,天黑了,老人家我不經吓……”

談無欲一笑:“這就吓到你了?別說殺一人取骨,便是殺十人百人取骨,在江湖中能不能傳得出名聲還很不好說。這個江湖,哪一天沒有許多橫死之人呢?便是愛操煩如你家素賢人,也管不盡這許多閑事吧。”

屈世途道:“這話讓素還真聽了,又要跟你不對付。”

談無欲道:“無所謂,我便是一句話不說,跟他也是不對付的。說回骨簫吧,她那景幻名簫倒真不是人骨做的,做簫的材料乃是鬼車之骨。”

“鬼車?”屈世途一聽不是人骨,松了口氣,忙搜腸刮肚去找有關鬼車的傳聞,“這個我知道,姑獲鳥嘛,喜歡搶人小孩的玩意兒。”

談無欲卻搖頭道:“姑獲鳥是姑獲鳥,鬼車是鬼車。許多傳說都是這樣,越傳越混淆,如這兩物,都是鳥身,都有滴血為兇的習性,便被混作一談,可實際上呢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妖物。”

屈世途道:“哦,原來不是一種東西啊,那鬼車又是何物?”

談無欲道:“鬼車麽,十首之鳥,其大如鵬,為犬噬一頭而餘九首,又叫九頭鳥。其目晝不能視,夜中可見魂形,喜以斷首滴血為記,入人家中攝魂而食,算是一種兇煞之物。後來被人把剩下九個頭也砍了,取其尺骨制成簫,以其精血浸染簫身,吹之可攝人神魂,名曰‘警幻名簫’。”

屈世途道:“聽起來就不是什麽吉利的東西……既然是攝魂用的,為什麽還要讓素還真聽?”

談無欲道:“器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同一支警幻名簫,吹奏之法不同,便有不同的效力。素還真失了一魂,正好以噬魂之物千年魂力補之。我所慮者唯有骨簫心性,便是以條件交換,也難保其不會暗中做手,幸而有善法天子送來梵天錦囊,正可派上用場。”

屈世途恍然大悟道:“原來你那日駕着九霄鐵龍帆去踢館,踢的就是骨簫家!”

談無欲道:“威逼利誘,何種效果更好總是因人而異。但要我選,我總是更願意選前者,須知與虎謀皮,難免被反咬一口,還是大家各憑本事說話的好。”

屈世途不以為然道:“逼得狠了,當心狗急跳牆啊。”

談無欲道:“我自有分寸。”

屈世途暗自撇嘴,嘀咕道:“上上次你自有分寸,血淋淋的被扔來琉璃仙境,上一次你自有分寸,搞得自己氣都沒了,你那‘分寸’,根本就跟‘玩兒命走鋼絲’是一個意思吧?”

談無欲道:“也不是人人都有玩命的本錢,我敢玩,自然是因為玩得起。”

屈世途道:“是是是,你月才子本事大,膽子更大,也就我這種膽小怕事的,成天被你們這些膽大的吓得心驚肉跳……唉,不說了,說也沒人聽。話說那個簫,怎麽想都是陰邪之物,拿來給素還真進補真的好嗎?”

談無欲道:“魂本屬陰,至于邪,素還真至陽功體本就專克各種邪穢,若連這都應付不了,也只能說他學藝不精了。”

屈世途道:“你倒是想得開……”

一個聲音接過話頭道:“他不是想得開,而是對素某信任有加,談兄,你說是麽?”

屈世途一回頭,就見素還真自內步出,已是換了一身裝束,銀白蓮冠束發,青花長袍曳地,神色比尋常更添一分冷峭,端的是英姿飒爽,仙氣逼人。

屈世途贊道:“都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你可真是越來越會挑衣服了!”

素還真道:“咦,好友這是暗指素某以前品味堪憂嗎?”

屈世途連忙撇清:“不不不,豈敢豈敢!只不過你過去太正經八百,成天苦着張臉一板一眼,近些年倒是越見放得開,人也越活越少年了,這是好事啊!”

素還真笑道:“活得久了,難免想得開一些,知曉人力有時窮,便不會計較太多,自然少了很多煩心事。”說着轉向談無欲道,“談兄這一身倒是潇灑依舊,準備就這樣出門麽?”

談無欲也不正眼看他,只道:“素賢人帶着我這個拖累,準備怎麽去千裏之外的情天呢?”

素還真道:“便要委屈談兄與素某共乘一朵雲光了。”

“在那之前,勞駕素賢人先送我回一趟無欲天吧。你的衣服我實在是穿不習慣。”談無欲要求道。

“哦,不合身嗎?”素還真端詳着他,見他氣質出塵,正将那身白衣襯得剛剛好,便道,“談兄與我身材相仿,應不至于不合身才是啊。”

談無欲道:“就算合身,到底是別人的衣服,我有自己衣服不穿,總穿着別人的做什麽?”

素還真道:“我以為談兄把無欲天放在翠環山,便是有與我不分彼此之意,沒想到還是如此見外。”

談無欲淡漠道:“你想多了。時候不早,啓程吧。”

屈世途見他們這就要走,趕忙問:“不等天亮再走嗎?”

“左右也沒人睡得着,不如早去早回。”素還真回道,說完一讓談無欲,“談兄,請吧。”兩人一道出了琉璃仙境,上了雲光,登空遠去了。

翠環山依舊荒無人煙,人去樓空的無欲天也随之染上了幾分寂寥色彩。素還真駕雲落在園中,談無欲自去換了衣衫出來,一眼望見石桌上置着鳳流劍和一把拂塵。素還真端坐一旁,對他道:“收拾好了就走吧。”

談無欲沒有急着去取劍,見素還真已站了起來,便道:“還有一事,再等片刻。”

“哦,何事呢?”素還真回頭問他。談無欲不答,盤膝坐下,化出萬年果。素還真多年不見他這本命靈果,此時一見,又牽動許多回憶,不待感慨,就聞談無欲念了一句口訣,萬年果懸于半空中,無風自動,開始快速旋轉起來。

有銀白色的光點自無欲天各處升起,漸漸彙聚成數道光流,被萬年果一一吸納,無欲天的輪廓便在這流光之中逐漸虛化,亭臺樓閣都沒了,最終只餘下一棵形貌古怪的大樹,突兀地矗立在翠環山中。這景象便是素還真也頭一次見,不禁稱奇道:“你這無欲天倒是收放自如,十分方便……”

談無欲恍若未聞,待那光脈盡被吸收,又念了一句口訣,收回萬年果,自枝頭上摘下一粒果子來,放入口中。素還真大吃一驚,待要攔阻已是不及,就見那果粒輔一入口,談無欲周身遍起灼灼金芒,幾番吐納之後,光芒掩盡,談無欲化去萬年果,起身道:“可以走了。”

素還真神色凝重,踏前一步,就去拿談無欲脈門,不料卻被輕輕避過。他蹙眉道:“你功力恢複了?”

談無欲道:“兩成而已。這無欲天本就由我靈力化生,現下不過收為己用,素賢人何須皺眉呢?”

“摘一顆萬年果,損你多少年壽元?本命靈物是這樣用的嗎!”素還真聽他說得輕描淡寫,神色愈加凝重,竟帶了幾分斥責之意。

談無欲瞄他一眼,哂道:“我是自己吃了,又沒便宜了別人,我的壽元,我都不心疼,你心疼個什麽勁?何況比起你那一不留神就掉得光禿禿的金葉,我這果子稱得上枝繁葉茂、氣運綿長了。”

素還真被他噎得一時無語,好半天才緩過一口氣道:“非到萬不得已,莫要再如此胡來了。”

談無欲道:“你怎知現在不是萬不得已?素還真,我再問你一次,你上情天究竟為了何事?”

素還真道:“你刻意向屈世途提說骨簫原委,便是為了換我一個回答吧?既如此,何必迂回,向我直言不好麽?”

談無欲道:“你的回答呢?”

素還真道:“我卻未必需要承情,畢竟就算你說了理由,我也是可以拒絕的。”

“你拒絕不了!”談無欲厲聲道。

素還真一拂衣袖:“為何拒絕不了?休要與我說一魂離體的害處,只要我願意,引那一魂回歸并非難事!”

談無欲冷笑:“說來說去,還不就是想知道我取你那一魂有何用處。行啊,告訴我你找上情天的理由,我便說與你聽!”

“你先說。”素還真要求道。

談無欲冷眼看他,見素還真神态堅決,笑道:“好,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秘密,讓你一回便是。你上過不老城,當聽人形師提過優藍琴的來歷了,不知他有沒有與你提及,此琴認主,不是誰都能彈得了的?雅瑟風流早已亡故,當今世上無人可彈響優藍琴,取你一魂封于琴身之內,便是要此琴暫時以你為主。如何,這個理由足夠了麽?”

素還真聽完,神色更形冷峻,問道:“若是封入一魂便能使琴認主,以你談無欲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自己就上了,又何須耗這麽多力氣,一定要取我之魂?談無欲,只說一半的真話與謊言無異,皆是欺瞞!”

面對這般指責,談無欲卻也不惱,笑道:“素賢人果然刁鑽,罷了,說也說了,索性一并說完,免得你再反水。你可記得優藍琴音動,除卻貫通永恒時間之外還有何效果嗎?”

素還真悚然一驚:“混沌之響?莫非即便不是雅瑟風流,也能奏出混沌之響?”

談無欲道:“誰知道呢?那琴吸收過太陰之力,又在永恒時間裏呆了許久,現在是個什麽樣的怪物誰也說不清。取你一魂,便是為了鎮住混沌之響,否則上古浩劫再來一次,也用不着再費力氣幹什麽,大家躺平等死就好。”

素還真半信半疑:“我卻不知我的魂魄還有如此威力,竟連神能也能鎮壓得住?”

談無欲坦言道:“現在當然沒有,以太陰火煅燒,燒去雜質,煅出真魂,就可以一試了。”

“只是‘可以一試’?”

談無欲一攤手:“誰也沒這麽做過,當然無法保證結果。我有五成那麽高的勝算,這麽說可有讓你放心一點?”

素還真絲毫不見放松,面色更顯陰沉:“事已至此,我不追究太陰火現世是自然變化還是人為操縱,只問你,明知無論太陰火還是優藍琴,一經觸動都有可能帶來毀滅性的災難,你一意孤行,一定要以蒼生為注嗎?”

“我自有不得不為的理由。”談無欲垂目,淡淡應道。

素還真身形一晃,已至談無欲面前,擡手虛扶住他的面龐,逼他擡起眼來,在幾乎鼻尖相貼的極近距離與他對視,冷道:“談無欲,我該相信你嗎?”

談無欲這次沒有避開,投向素還真的目光澄亮清透:“信不信由你,做不做在我。若素賢人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也可大方承認,我是不會笑話你的。”

素還真冷冷質問:“只見冰山一角,便要我孤注一擲,你憑什麽?”

談無欲微微一笑:“憑什麽啊……興許就憑你素還真——舍不得殺我吧。”

素還真眸中殺意陡然暴漲,身邊氣流受到影響,四下暴沖,激起兩人衣袍翻飛,發絲亂舞。談無欲直面這滔天殺意,眼也不眨一下,全然無動于衷。只聽素還真厲聲一笑,眼中殺氣倏然收縮,凝成一股決絕之意,斷然道:“好!你敢豪賭,素還真豈是無膽之輩?這一局,素某奉陪到底!”

說罷原本虛扶一側的手指忽然運上力氣,落到實處,不待談無欲驚訝,素還真已再進一分,那點本就可以忽略不計的距離頓時縮短至無,素還真雙唇點在談無欲唇上,一觸之後,複又使力,重重吻下。

卻不似吻,更似落下一道重誓,斬下一柄見血封喉的利刃。

談無欲似乎忘記了掙紮,愣在原處,就聽素還真在他唇齒之間輕聲說道:“你說得對,我的确舍不得殺你。但這一次,你若是讓素某失望了,我必先殺你,再謝天下。再問一次,你敢賭麽?”聲如情人低語,語似雷霆萬鈞,說完之後,便又再度覆住那輕輕發顫的薄唇,這次真如情人一般,溫柔地描摹起那唇形輪廓,細細舔吻起來。

血月當空,世間萬物無不攏上一層妖豔煞氣,素還真唇邊勾着一分笑意,原是清清淺淺的微笑,無端被紅月染作凄麗顏色。他雙手捧起談無欲臉頰,并未感受到明顯抗拒,便一點點加深了這個吻。

所有難解的情愫,不成調的心音,便都随着這看似溫柔的舉動凝固在密切貼合的唇齒之間,凍成嶙峋的寒冰,不知不覺間又被誰的溫度緩緩融開,在彼此心裏分別淌作一條染血的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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