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黜天窗
天荒山中,一龍盤山而卧,白毫青鱗,仰天怒號。無量周天陣兜頭壓下,巨龍髭須怒張,口中噴出青色龍焰,龐大身軀同時向陣中撞去。
無量周天乃是玄宗四奇道陣中威力最強的一陣,四奇全力施為,一時竟壓住了龍威。可四人心中知曉,這乃是因巨龍方才穿越時空,消耗甚劇,如今應正是其力量最為衰微的時刻,若然讓他恢複力量,別說無量周天陣,就算六弦也在此,恐怕也難以将他困住。
只是上古真龍到底非是凡物,即便如此狀态之下,其力量也不可小觑,四奇撐持陣法,漸感壓力加身,現出疲态來。幸而那龍沖撞了一陣,見始終出不了天荒山,倒也漸漸安穩下來,只見青光漫過他鱗片,碩大無朋的龍身在流光中虛化、透明、消失不見。周天陣中心,一人身着銀紫衣袍,頭戴九珠冕旒,昂首而立,好一派不世霸者的傲然氣派,沉聲道:“我乃六禍蒼龍!凡人,為何阻我?”
四奇中亦有一人一身紫衣,紫晶飾發,正是排行第三的紫荊衣,聞言便語帶譏诮道:“六禍蒼龍啊,一聽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就沖這名字,誰敢放你出去?”
六禍蒼龍道:“只憑名字斷人善惡,豈非兒戲?”
紫荊衣道:“你是龍,又不是人。面對你們這種威脅性比較大的生物,怎麽謹慎也不為過。再說了,你要如何保證你不是一尾禍龍呢?”
六禍蒼龍不屑道:“何須保證?待我力量恢複,這小小陣法焉能困我!”
“既是如此,不如就趁現在将你徹底降伏吧!”與那紫衣道者互呈犄角的一側山峰上,一名藍衣道者抱琴而立,十指輕揚,琴音奏動數道炎流,彙入陣中。“天地玄黃,陰陽妙法,真極烈焰!”他本以琴入陣,如今琴上烈焰之力再催,陣中霎時焰流如織,煌煌一片火海。
紫荊衣見狀笑道:“啧啧,小師弟性子總是這麽烈。”又望向右首山峰,“金鎏影,你怎麽說?”
那山峰之上立着一名金衣錦帶的道者,正若有所思地望着陣中陷身火海卻巋然不動的傲然身影,并未應聲。
紫衣道人再喚:“金鎏影!”
金鎏影收起思忖神色,道:“聽見了。我四人中以墨塵音最擅煉化一道,你看他的真極烈焰尚且奈何不了那龍,你我再出手也是徒勞。”
“哼。”紫荊衣面露不悅,也不反駁。火陣之中的六禍蒼龍見狀便道:“商量好了嗎?人間凡火便想将我煉化,你們太也小瞧我!”說罷袍袖一揮,一股勁風揚起,那火陣頓時被撕開數個空洞,袍袖再鼓,道門真火便被風吹散。
六禍蒼龍輕易滅了真極烈焰,雖則姿态傲然,聲威凜凜,卻也不見怒容,反倒顯出些随和來,對山峰之上的墨塵音道:“人力之渺小,你可感覺到了嗎?”
墨塵音仍是抱琴而立,見他輕松化解自己道法,也不變色,平靜回道:“我等修道之人,自入道伊始便深知在天地造化面前人力何其渺小,正因如此,才要放手一搏啊。”
“放手一搏,就能有好結果嗎?”六禍蒼龍反問,語中并無譏諷之意,倒是帶着幾分說教意味,“你們尚未對我有所了解,便已将我當作了假想敵,與我放手一搏,意義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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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塵音道:“那便請問,真龍入世又是為何而來呢?”
六禍蒼龍道:“我本生于此天地之間,這番回來不過如同歸鄉而已,何須理由?”
墨塵音道:“若是如此,便請你暫留此地,待來日我們對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再論去留吧。”
六禍蒼龍道:“你真以為憑你們就能将我留住?可知就在這幾句話的時間裏,我的力量已恢複了多少?”說着忽然釋出龍威,比先前更沉重的壓力沖向四方山頭,尤以南方墨塵音所立一處為盛。
如同計算好的一般,那威力并非不可抵擋,卻非得付出一些代價,墨塵音暗自凝氣于指,欲以琴音相抗,忽有一劍掠空而起,穿入陣中,筆直刺向六禍蒼龍。那劍威不凡,令六禍蒼龍也微一動容,龍威一收,轉身接住劍勢。兩道龐大氣勁相沖,長劍倒飛回來處山峰,六禍蒼龍身形亦微微後仰,又自站定,負手道:“道者,名號!”
“奇峰道眉赭杉軍!”那山峰上一人滿身正氣,朱衣負劍,朗聲道。
“好,記住你了!”六禍蒼龍道,說罷拂袖,邁步走向天荒不老城,喚過那不知何時立在不老城門外的人形師,“我在天荒山住了多年,倒是從未踏進過這城中一步,如今正好參觀一番。人形師,與我講講當今天下局勢吧。”他真将這天荒山脈當成了故鄉似的,走進不老城中,就像只是尋常地踏進家門。人形師跟在他身後,兩人轉進城中便看不見了,似已全不在意仍在山外的不速之客。
紫荊衣見狀哂道:“赭杉軍一劍好威風,連真龍都被你吓退了。”
赭杉軍道:“他原本便沒打算真要與我們力拼,否則此陣未必能困得住他,我這一劍不過順勢而為罷了。”
紫荊衣道:“也是,與真龍作對,我原本可是抱着看情況不好趕緊落跑的覺悟來的,如現在這般相安無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金鎏影冷道:“心思深沉的人總是善于作态,龍也不外如是,誰又知道相安無事的表象之下掩藏着怎樣的暗潮起伏呢?”
紫荊衣聞言一笑:“金鎏影,你在說你自己嗎?”
金鎏影面色一沉,并不接話,墨塵音道:“無論如何,确定他的真實來意之前不可大意。我等算是薄有幾分修為,尚且難以與他匹敵,尋常百姓可經不起他輕輕一聲吼的。”
赭杉軍道:“正是如此。我先将此處狀況傳信與其他人知曉。”
他運出千裏傳音的本領,将六禍蒼龍一事傳出,西南方幽冥血海地坑之中,聽到消息的三人各自心頭都是沉重了幾分。
劍子仙跡手中,古塵劍柄已被汗水濡濕,稍作調息,同以千裏傳音将此地也有真龍降世一事傳出去,才又提劍躍入戰圈。
這一處的狀況卻與天荒山脈大相徑庭。
或許是由于力量不足以維持龍身,血海中的真龍亦已化成人形,乃是一金甲王者姿态,自稱“天策真龍”。這個天策真龍與六禍蒼龍不同,氣态嚣狂,殺性十足,近若瘋癫,根本不能溝通,三人見此狀況,只能全力以應,阻止他踏出血海範圍。三教頂峰聯手,看家本領盡出,世間幾乎無人可以匹敵,面對這條瘋龍卻屢屢顯出捉襟見肘之态,竟是全然落了下風。
劍子的再度加入并不能讓另兩人肩頭的壓力減輕多少,卻到底還是得了一點喘息的機會,只聞疏樓龍宿乘隙說道:“劍子仙跡,汝一向滿腹黑水、舌燦蓮花,現在正是汝表現的好機會。有緣設法說服一尾龍的機會可不多,汝可不能坐失良機啊。”
劍子手上劍勢不絕,口中回道:“好說了。要論舌燦蓮花,儒門龍首不遑多讓,何不親身上陣,嘗試以儒家經典教化這蠻荒巨龍,若是成了,也不失為一段可千古流傳的佳話。”
龍宿避過天策真龍一擊,劍鋒回轉,掃出龍形劍氣:“依吾觀之,此時此地儒家經典不如佛門教義好用,佛劍,汝意下如何?”
佛劍分說佛牒指天,大招上手:“萬谛一滅!”
劍子道:“佛劍的教義,就是打到你心服口服——天下無雙!”
“但願不是被打到心服口服吧!”龍宿旋身揮劍,紫氣如濤傾瀉,“龍騰怒潮!”
又一輪強招盡出,天策真龍只攻不守,任由劍氣橫掃周身,潑天龍威同時卷向三人。三人只覺那龍威之中蘊含的力量竟似又強了幾分,紛紛運招相抗,卻皆是不敵,被盡數震退。連番苦戰,饒是三教頂先天的實力,三人亦是備感壓力,屢屢負傷,身上衣衫沾滿血污汗漬,一個個顯得狼狽不堪。再觀那天策真龍,所披金色戰甲雖亦被撕出數道裂口,卻絲毫不見疲态,反是越戰越狂。這般發展下去,雙方實力差距将被進一步拉大,局面将會不受控制。
劍子仙跡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疏樓龍宿道:“看來汝是想出辦法了?”
劍子道:“走!”
龍宿笑出聲來:“劍子啊劍子,打不過就跑,汝的眉角呢?”
劍子道:“形勢比人強,削面子也要認清現實,不跑可是死路一條。”
龍宿道:“汝确信他會追上來,而不是轉頭就去中原開殺?”
劍子道:“他如今殺紅了眼,哪能放獵物幹休?先跑一跑試試,大不了再掉頭回來繼續打。”
龍宿被氣勁掃到,臂上再見血痕,搖頭道:“這種不靠譜的主意也只有汝想得出來了。佛劍,汝的意思呢?”
佛劍單手拈起法指,佛牒之上聖光湧動,足下金蓮化現,一劍斬出:“微塵蓮峰!”劍光潑天,掩住天策真龍視野,佛劍再揮出一道劍氣,“走!”
劍子龍宿再不遲疑,同時化光抽身,佛劍旋即跟上,三道遁光劃過天際,向遠離中原的方向飛去。天策真龍怒吼一聲:“哪裏走?!”龍形再現,騰空而起,追着那三道光去了。
南武林,優藍歷境所在,照世明燈匆匆趕至。
優藍歷境經雷火洗禮,又已成焦土一片,唯獨那棵花樹絲毫未有損傷,立在這死灰一片的焦土之上,猶顯突兀。照世明燈遠遠看見葉小釵和秦假仙身影,前者蹲在地上檢視着什麽,後者見了他便迎上來,喜形于色道:“照世明燈!你沒事?太好了!老秦我就知道你吉人自有天相,不會真的出事!你來此,也是來找素還真嗎?”
秦假仙早些時候聽說照世明燈遇害,迄今為止還無人顧上與他說明真相,現下見照世明燈無恙,自是歡喜,思及素還真,臉上又是愁容慘淡,唉聲嘆氣道:“唉,素還真人不見了。他讓我們先走,就不該聽他的,失策,太失策!”
照世明燈問道:“此地發生何事?”
秦假仙便将他所知情況簡單道來,說完又道:“我被汗青編的人押着,也只是遠遠看了一眼,詳細的經過說不上來,大體就是這樣。我看素還真一定是被汗青編擄去了,當時在場就只有他們的人,那個豹子頭雖然走了,還有個只出聲不見人的太尉,嫌疑十分大!”
照世明燈疑惑道:“汗青編向來以清聖聞名,不問世事,為何會做出這樣的事?”
秦假仙道:“我哪知道他們圖什麽,但包藏禍心是沒跑了!再說了,就他們那行事手段,根本就是一幫陰險小人,去他娘的清聖之地,看我去幫他們好好宣傳一番,非要讓世人都看清他們的真面目不可!”
照世明燈道:“秦假仙,稍安毋躁。此事尚有疑點待理清,且目前尚不能确定素還真是否真在汗青編,莫要打草驚蛇。”
秦假仙吹胡子瞪眼,好半天憋出一句:“氣死我也!”又道,“雲鼓雷峰也是!一幫禿驢吃菜吃太鹹,自家事不管跑來管別人的閑事,我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照世明燈道:“無論汗青編還是雲鼓雷峰,所持立場都尚有疑議。雲鼓雷峰那邊我會擇日拜訪,若能見到佛首,自可當面問清。”說着見葉小釵已站起身來,又問道,“葉小釵,可是有所發現?”
葉小釵搖頭,照世明燈又問:“為何此地只見你二人?屈世途和莫召奴呢?”
秦假仙抓了抓頭:“我那時候就見着九霄鐵龍帆沖進地底,再來就只看到素還真,沒見屈仔上哪兒去了,想來應是設法脫走了吧。至于莫召奴,當時九霄鐵龍帆船首炮瞄準這邊,汗青編的人先退走了,我也沒看到後來發生了什麽,但現場不見他的蹤影,多半也是走了吧。”
照世明燈點頭道:“但願他二人平安無事。”又問葉小釵,“你想上汗青編?”
葉小釵颔首。
照世明燈道:“汗青編向來不與外界來往,位置尚且不明,還需探訪。”
他這頭說着,那頭秦假仙已經跑到九霄鐵龍帆撞出的地坑邊上,探頭往裏瞧,想說若是船身留下些殘片,可以回收起來,好歹那也是價值不菲的水紋鋼。誰知他才剛一探頭,便見坑底紫華大作,一道勁風撲面而來,吓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手腳并用地連連後退,口中大呼:“媽呀,什麽東西?!”照世明燈和葉小釵齊齊回頭,就見兩道劍光自坑底沖出,一紫一白,直入雲霄。
照世明燈脫口道:“那是……素還真的紫虹神劍!”
那紫色劍光正是紫虹神劍,另一道白光卻是鳳流劍,兩劍并行,向遠方飛馳而去。照世明燈心知神劍認主,必是追着素還真去了,與葉小釵對視一眼,同時化光跟上神劍遠去的軌跡。秦假仙從地上爬起來,撣了撣衣上塵土,摸着好容易長出來的鼻子道:“這下好了,看你汗青編現不現原形!”
這方衆人在找素還真,被尋的當事人正自昏迷中轉醒。
素還真睜開眼,只覺視野一片模糊,晃了晃頭,卻感一陣鑽心劇痛自兩肩傳來,痛得他差點又暈厥過去。他強忍下那痛楚,舒緩呼吸,這才感知到自身處境,原是被鐵索縛住雙手,吊于一處牢中,兩肩鎖骨皆被骨扣穿透,鎖住了功體。他嘗試運氣,丹田中果然一片空虛,便不再白費工夫,緩緩放松身體,讓自己适應鎖骨處綿綿不絕的疼痛。
牢房黑暗,未點燈燭,他雖功體受制,視力卻不受影響,起初模糊的視野漸漸清晰之後,也能看清牢房全貌。這牢房實則并無什麽特別之處,與一般監牢別無二致,三面石牆,一面鐵檻,那牢籠與縛住他的鐵索想必都不是凡鐵打造,觀之色澤沉黑,全無鏽跡,不能細看卻瞧不出是何材質。
而他也無心研究牢籠材質,看了一圈之後,他的視線便落在牢房一側牆邊,再也沒有移開過。在他眼裏,那陰濕的牆邊坐着一人,背靠牆壁,白發披肩,發尾散在地上,像一片鋪開的錦緞。那人面上沒有血色,亦無表情,手腳随意擺放着,空洞的雙眼不知望着何處,那張臉刻骨一般的熟悉,不是別人,正是談無欲。
素還真卻知道,那不可能是談無欲。談無欲不會出現在這裏,即便出現在這裏也不會是這般模樣。不論歡喜、憂慮、惱怒還是冷淡,談無欲的雙眼從來都湛然有神,這般空洞無神的樣子從不曾出現在他面上。這更像是一個有形無魂的人偶,即便容貌似極,卻沒有那人的神采,一眼便能叫人辨出真僞。
可他仍是移不開視線,只那麽愣愣地看着,聽着那些此起彼伏的念頭在沉瀾般的心湖裏激起一個又一個水花。
明知是障,仍入了魔。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響起細碎的鎖鏈聲,有人進來,腳步聲由遠而近,停在這間牢籠前頭。來人文士打扮,器宇不凡,一身裝束青白相間,發絲亦作青色,在牢外站定,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會兒,方才開口道:“素賢人可還安好?”
素還真目光不動,答道:“托太尉之福,汗青編招待周全,素某自是安好。”
來人正是汗青編太尉,被一語叫破身份,也似早有意料,笑道:“過獎。素賢人遠來是客,汗青編只恐招待不周,素賢人既是滿意,我也就放心了。”
素還真道:“就不知汗青編如此大費周章請素某前來做客,所圖為何呢?”
太尉道:“你很快就會知道的,容我先賣個關子吧。謎底太快揭曉就失去過程的樂趣了,你說是嗎?”
素還真道:“既是如此,太尉此番前來,莫不是特意來關心素某狀況的吧?”
太尉道:“卻正是特意來關心的。我為素賢人精心挑選的房間,素賢人可還住得慣麽?”
素還真終于将目光自牆角收回,投向太尉:“這地方有何特別之處?”
“特別之處嘛,素賢人想必已有所體會了吧。”太尉見他方才定定望着牆邊,便也朝那處看了一眼,牆根之下空空蕩蕩,并無什麽值得一看的東西,便問,“未知素賢人看到什麽了呢?”
素還真道:“在太尉想來,素某應該看到了什麽?”
“問我就錯了,你看到什麽與我并無關系。此處名為黜天窗,乃是汗青編懲處犯事門徒的地方,倒也沒什麽特別的刑囚之法……”太尉說到這裏,也不繼續介紹,而是問素還真道,“你可知道比起肢體上的拷打,什麽方法更能行之有效地摧折一個人意志嗎?”
素還真道:“願聞其詳。”
太尉道:“愧疚、遺憾、懊悔,以及恐懼。這個黜天窗能讓身居其中的人看到他最不願見到的人事物,一睜眼便能見到,閉上眼也揮之不去,你說,在這裏呆久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哦,聽上去的确是個有趣的地方。”素還真同意道。
太尉于是又問:“我既與你說清了奧妙,素賢人可願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說說看你究竟看到了什麽呢?”
“一個人。”素還真直言不諱道。
太尉目光微閃:“什麽人?”
“不告訴你。”素還真再度回頭望向那方牆根,眼中流轉着淡淡光華,抿唇一笑,這笑容極是古怪,看得太尉疑窦叢生。他見過太多被關押在黜天窗中的人,那些人面上神情各異,卻沒有一個如同素還真這般……
愉悅。
愧疚、遺憾、懊悔、恐懼?一樣也沒有。素還真面上,是一種近乎享受的愉悅。若非太尉太過了解黜天窗特性,他幾乎要認為,若素還真看到的真是一個人,那必是他最牽挂、最喜愛、最珍視的一個人,那般神情,也只該用在最牽挂、最喜愛、最珍視的人身上。
可他畢竟太過了解黜天窗,知道那種事不可能發生在這裏,除非素還真身具什麽特異之處,竟能讓他不受此地特性影響。清香白蓮本就有許許多多神秘之處,太尉從不敢對此人大意,心裏疑雲密布,當下也不再多問,只作留心觀察的打算,留下一句“素賢人善自珍重吧”,轉身出了牢房。
素還真沒去注意他作何心思,只專注地望着牆邊那道蒼白的影子,唇角猶自噙着一抹淺淡的笑意。
在他眼裏,那影子搭在地上的手腕慢慢裂開一道細口,鮮紅的血從那傷口中淌出,沿着粗糙的地面蜿蜒成一條血紅色的線,線的另一頭系着一朵盛開的白蓮。
那白蓮染了血,花瓣漸漸變作緋紅,紅色卻沉澱不進蓮心,又一點一點從花瓣上褪去,褪盡之後,潔白的花瓣複又吸足新的血液。那朵花就這樣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不知餍足般貪婪吸食着那人的血,素還真在一旁看着,看那道本就蒼白的影子愈見清透下去,漸漸地就看不見了。
他閉上眼,再睜開,那影子就又坐在那裏,手腕處裂開一道細口,淌出蜿蜒的血痕。
恐懼嗎?是的。
可眼底心上,那被恐懼所填滿、幾近扭曲的滿足,卻是不加掩飾的迷戀。
真就這麽看着,看那道本就蒼白的影子愈見清透下去,漸漸的就看不見了。
他閉上眼,再睜開,那影子就又坐在那裏,手腕處裂開一道細口,流出蜿蜒的血痕來。
恐懼嗎?
是的。
可眼底心上,那被恐懼所填滿的幾近扭曲的滿足,卻是不加掩飾的……
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