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來歷
那道金光離開萬聖岩,往雲鼓雷峰飛去,行至半路,忽遇彌天威壓兜頭罩下,金光去路被阻,落地化作人形,怒道:“何人攔路?!”
“找到你了。”虛無之中走來一人,與他一般黑衣墨發,正是棄天帝。
“你是何人,找我何事?”狂人知曉來者不善,翻掌間如是我斬已在手中。
棄天帝微微笑道:“半粒龍心,漏網之魚,你說,我找你何事呢?”
話音未落,無形之氣已穿透那人胸膛,帶出的血柱如箭,接連射穿了那人身後數棵大樹。
“龍心,歸我了。”半粒閃耀着金色光華的珠子落在棄天帝掌心之中。那人這才噴出一口血來,捂住胸口,單膝點地,以如是我斬支撐住身體,奮力道:“你……究竟是誰!”
“我啊……”永恒時間中,虛影問談無欲,“在你看來,我是什麽呢?”
“你不是神。”談無欲目光如刀,言語亦如刀,剖開他雲遮霧罩的表象,直指掩于其下的真實。
“哦?”虛影問道,“你如何知曉我不是神?”
談無欲道:“合理分析。姑射女神的分身自由來去苦境,從未聽說因此出現過時空裂隙,可見若真是神,弄一兩個分身化體來往于他們所造出的世界,并不需要通過什麽特別的儀式。而你呢,引我進入夢境,讓我知曉毀滅的未來和永恒時間的存在,引導我設法開啓時空裂隙,借機前往苦境。這般煞費心機才能送一個分身去到想去的地方,若非你其實是衆神之中實力最差勁的那一個,就只能‘不是神’了。”
虛影道:“有道理。”
“所以,你究竟是什麽?”
虛影飄了起來,越過談無欲,飄至他身後:“你說得不錯,我的确不是神。算起來,我只是神的一個玩笑。”
談無欲回頭,便見一個白衣白發的聖潔身影出現在身後,背後緩緩展開六道潔白的羽翼。
就聽他道:“天不容我,我自為王。吾名——棄天帝。”
“吾名棄天帝。”萬聖岩至雲鼓雷峰的半路上,不世魔神漠然看着不遠處那個染血的身影,非是俯視,也不見傲然。衆生原本就都在他腳下,本是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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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嘴角淌血,被洞穿的胸口亦不住湧出血來,他以單手壓住那血洞,再問:“何謂龍心?”
半粒金珠在棄天帝掌心中緩緩旋轉,釋出稍顯暗淡的光華,棄天帝道:“你,就是龍心。”
狂者怒道:“我是百世經綸一頁書!”
棄天帝道:“我不知道什麽百世經綸一頁書,在我眼裏,你就是龍心。”
那狂人哈哈一笑,拄着如是我斬奮力站起,一雙發紅怒目鎖死棄天帝:“若我是龍心,龍心離體,我就該死了。你看,我死了嗎?”
“的确奇怪。”棄天帝端詳着他,“也許除了龍心,你身上還有點別的什麽。”他的目光落到那把造型奇特的劍上,微微一頓,“這是……”
穿心而不死,已是怪異,卻在此時,更加詭異的一幕發生了。只見那人忽然倒提劍柄,将那把金色長劍對準了自己心口,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這變故來得突然,饒是棄天帝也覺出了一絲興味,不動聲色地旁觀着這一幕。但見那劍鋒入體,卻不見劍尖自背心穿出,劍身一寸寸沒進那人心口,化作一團金色光霧,填滿了心髒的位置。
“佛氣、龍氣、混沌之力,以之取代龍心,好盤算。”棄天帝流露出一絲欣賞之意,又道,“但你本體仍是龍心,這些東西并不能助你支撐多久。”說着,他将手中龍心化成的半粒金珠略微擡高了一些,“勉力撐持,是準備來搶回龍心嗎?”
那狂人冷冰冰地掃過那半顆帶血的珠子,斬釘截鐵道:“既是我的東西,我早晚會找你要回。現在還有他事待辦,不奉陪了!”說完竟是毫不戀戰,化光就走,目标仍是雲鼓雷峰。
棄天帝收起龍心,面上又露出那種并不透進眼底的笑容,淡淡道:“百世經綸一頁書嗎,這個名字,我記下了。”
“一頁書身死之後,佛骨化散入雲渡山草木之中,為龍心牽引,輾轉彙聚至地底,為地氣鍛造十二載,成了一把罕世神兵。”雲鼓雷峰一間禪室內,雷峰佛首帝如來一身金色法袍,慈眉善目地向着對坐一個小和尚說道,“一步蓮華與我關注此事已久,此前雲渡山地氣動蕩,我們便已做好迎接神兵出世的準備。未曾想到,一同現世的竟然不止神兵,還有龍心。”
小和尚道:“昔日滅境傳聞,數千年前曾有一道金光穿過狹道天關,飛入滅境。後來梵天出世,天生自帶金色光耀,并有龍氣護身,滅境儒聖皆稱梵天乃是龍心脫胎,生就不凡。”
“再之後滅境變故,衆儒聖送梵天入苦境,梵天擇地而居,選了雲渡山。”帝如來微笑着問那小和尚,“可是因龍心之故?”
小和尚道:“梵天不知雲渡山有龍心,但想來冥冥中應有牽絆。雲渡山下地氣尤為不穩,或也因龍心之故。如今半粒龍心化作人形,未知是福是禍。”
帝如來道:“禍福相依,皆是因果,佛友心憂蒼生,想得多了。”
小和尚合十道:“佛首所言極是。然而總有些事,是沒法不執着的。”
帝如來眉頭一動,忽爾微笑道:“便是佛友不執著,因果也已找上門來了。”說罷略略揚聲,以內力将聲音遠遠送出,“傳我佛旨,不得為難山下來人。莊嚴殿,接引此人上山。”
話音落下,無惑渡迷化光就到,立于門外怒喝道:“佛首,此等妖物豈可放入雷峰!”
帝如來道:“僧老息怒。僧老知曉此人來歷,又何必如此大動肝火呢?”
無惑渡迷道:“他身上邪氣之重,佛首難道沒有感覺嗎?不管他是不是來自雲渡山,是不是自稱一頁書,這般妖邪之物要入雲鼓雷峰,殊印塔絕不容許!”
帝如來道:“僧老,你之分別心過重了。此事我已下佛旨,不得有異議,你若有其他看法,事後再來與我論說吧。”
佛旨在前,無惑渡迷敢怒不敢言,只能咬牙再喚一聲:“佛首!”見帝如來不欲多言的樣子,只得暫時壓下憤懑,轉身就走。
走出兩步,卻聞身後一個稚嫩童聲喚道:“無惑僧老留步。”他一回頭,便見那與帝如來對坐的小和尚站起身來,快步跟上,笑盈盈仰頭看他道,“此前承蒙無惑僧老出手相助,解素還真逼命之危,懷真在此代素還真謝過僧老。”說着合十一禮,貌極誠摯。
無惑渡迷望着那顆光禿禿的小腦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他掌殊印塔,自是雷峰高層,卻也是不久前才得知梵天轉世為一稚子的事情。此事帝如來早已知情,萬聖岩那邊大日殿聖尊者一步蓮華和即導師善法天子都知曉內情,雷峰這裏帝如來卻是絕口不提,殊印塔莊嚴殿明慧殿都被蒙在鼓裏,對此他自是少不了腹诽。
可一碼歸一碼,這個小小的一頁書……不對,現在應該叫“懷真”,他是真拿他沒辦法。若是當初那個口口聲聲笑盡英雄的一頁書,無惑渡迷自忖是不怎麽将他當回事的,可一頁書變成這個樣子,對着他甜甜一笑,認認真真合十行禮,無惑渡迷頓時如坐針氈。
冷哼一聲拂袖就走?不太對……答上一句“不用謝,舉手之勞”?更不對……但也總不能杵在這兒發呆……無惑渡迷竟覺得這陣比雷峰百年一度的魔考大關還難闖,原地掙紮了半天,最後取了個折中的方案。
他哼了一聲,勉勉強強答了句“不必”,別扭地拂了拂袖子,轉身又要走。誰知道那小和尚竟十分沒眼色地跟了上來,一邊跟一邊道:“山下那位是我的朋友,懷真亦不願讓佛首和僧老為難,這便随僧老下山去見他吧。”
無惑渡迷憋了半天,憋出來一聲“哦”,心道:你要下去就下去,為什麽要跟我一道?我又是幾時說過要下山了?可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半途說“本座有事失陪”,只好讓那小和尚亦步亦趨地跟着,一路走到了掃禪山門。
山門外,莊嚴殿耘機補禪、蘅芷無劫兩位修者正奉佛旨接引那狂人入山,見無惑渡迷出來,兩人恭敬合十,口稱“僧老”,退至一旁。
殊印塔掌刑,在雲鼓雷峰地位極高,便是帝如來見了他都要禮遇三分,其餘僧侶的恭敬姿态對無惑渡迷來說早已習以為常。他就像沒見到兩人一般,徑直走到那狂人面前,斥道:“大膽狂徒,雲鼓雷峰豈是你說進就能進的地方?你這一身邪氣洗幹淨之前,殊印塔不準你越雷池半步!”
那狂人聽到“殊印塔”三字,目光一凝:“你說殊印塔?”
無惑渡迷聽他語氣不善,暗自提防道:“如何?”
那狂人道:“放人!”
“什麽?”
“放人!”
這人語态張狂,無惑渡迷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又問了一遍,這才回過神來,登時火起:“你來雲鼓雷峰,就是要向我殊印塔讨人?殊印塔刑囚之人皆是犯下重律的罪僧,豈是你能讨保得了的!”
那狂人道:“非是讨保,我要你——放人!”随着字音落下,他身上狂氣大作,五指成爪橫于胸前,雖是手中無劍,卻也戰意畢現。
無惑渡迷幾曾怕過挑釁,毋寧說正中下懷,當即怒喝一聲:“大膽狂徒敢在雷峰放肆!”刑煞之氣亦已沖天而起。
兩人皆是戰意贲張,戰事眼見一觸即發,此時卻見一人款款走來,步入兩人之間,站定道:“且慢。”
無惑渡迷見是那懷真小和尚,氣焰頓時矮了一截,勉強撐住顏面,喝道:“讓開!此人挑釁殊印塔,本座今日就教會他何謂知難而退!”
那狂人看到懷真從無惑渡迷身後走出,卻是愣了一下,狂态畢現的面容上多了一絲迷惑。他默默不語地觀察了那小和尚許久,才問道:“你是何人?”
小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懷真。适才這位大師言道要雷峰放人,敢問所言之人與大師是何關系?”
那狂人道:“并無關系。”
小和尚道:“若無關系,大師為何獨獨要他一人?”
那狂人道:“有人對我說,若我真是百世經綸一頁書,就能帶此人出雲鼓雷峰。”
“原來如此。”小和尚道,“我知曉你要找的是何人了。”
“何人?”
“悟僧癡迷。”
那狂人大笑:“哈,果然是個癡迷之人!”
小和尚道:“你所求不在此人,而在證明自己是百世經綸一頁書。”
“有何不同?”
“要證明你是一頁書,無須強要殊印塔放人,這雲鼓雷峰之中,自有可驗證之法。”
那狂人頭一次聽說這個,疑道:“何種方法?”
小和尚轉向無惑渡迷道:“無惑僧老,懷真有一不情之請。”
無惑渡迷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半天,心裏想着一頁書不是你嗎,他一個龍心化形的妖物,怎麽也敢覺得自己是一頁書,還不當場給他戳破了留着過年嗎?接着就聽小和尚對自己說話,順口問了句:“何事?”
小和尚微微笑道:“還請僧老開殊印塔,讓這位大師進入一試。”
“什麽?!”無惑渡迷驚怒交加,“你要本座開殊印塔,放這個妖物進去?!”
小和尚笑道:“懷真亦知曉殊印塔乃雷峰重地,輕易不可讓外人擅入,可這位大師既自稱百世經綸一頁書,便也是殊印塔中留招之人,算不得外人才是。”
無惑渡迷簡直要被氣糊塗了,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你我都心知肚明他根本不是一頁書,還搞得這麽複雜,開殊印塔以留招相試?你自己試一試不行嗎?
不對,試什麽試,有什麽好試的,再試他也成不了一頁書啊!
無惑渡迷瞪着懷真,後者臉上挂着一成不變的微笑,無惑渡迷在心裏咆哮了半天,最終還是一振袍袖,耷拉着臉道:“随本座來!”臨走之前還不忘狠狠瞪了那狂人一眼,“雷峰之中,任何人膽敢撒野,絕不輕饒!”
那狂人冷哼一聲,卻不看他,只目不轉睛盯着懷真背影,一路入了雲鼓雷峰。
素還真自魔域回返,一踏進琉璃仙境,便見廳堂之中十分熱鬧。葉小釵第一個看到他,屈世途迎出來,見到他身邊的莫召奴,連連問候。莫召奴與屈世途一同步入廳堂,捧了一杯茶慢慢喝着,素還真走進來,對葉小釵點了點頭,看向照世明燈和玄真君道:“二位辛苦了。”
照世明燈道:“若你說的是你不在期間,那确實是辛苦了。若說這次往返黑暗道,自家出事情,跑跑腿總是應該的。”
素還真笑道:“慈郎說笑。此番能順利脫出汗青編,還要多謝慈郎奔波勞頓。原本素某有許多話想與慈郎慢慢說,但現在……”他無奈地擡了擡眉毛,攤了攤手,“事情實在有點多,又只好先擱下了。”
照世明燈道:“先說正事吧。天荒山脈的事我已聽說了,黑暗道我查探過,确有龍氣跡象,與之前所見的天策真龍又有不同,應是你們說的六禍蒼龍。”
素還真道:“看來蒼龍果然經由黑暗道去了道境,慈郎沒有設法追蹤嗎?”
無盡黑暗道,千古一人行。對于黑暗道的種種,照世明燈再熟悉沒有,通常來講,不可能有人能繞過照世明燈的感知,在黑暗道來去自如。可照世明燈卻搖了搖頭道:“試過了,不行。黑暗道自道境一側封死了,便是我也無法以任何形式通過。”
“嗯……”素還真沉思,“六禍蒼龍前往道境,究竟有何意圖?”
“反正都去道境了,有何意圖讓留在道境的那幾個操煩就好了——當然前提是他們還活着。”自仙境內中傳出一個清越聲音說道。衆人一看,就見玄宗四奇其中三位自內步出,紫荊衣與金鎏影看上去精神尚可,墨塵音面色還有些蒼白。
素還真引他們坐下,關心道:“三位恢複得如何?”
紫荊衣本也沒什麽事,就懶得答,金鎏影點了點頭:“素賢人的金丹效果不凡。”
墨塵音道:“我也無礙了。适才聽素賢人提起六禍蒼龍,墨塵音有幾句話,借一步說。”他又站起來,對素還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紫荊衣奇道:“什麽話不能在這裏講,還要單獨說悄悄話?”金鎏影亦面露疑色地望過來。墨塵音只作不見,固執地相請素還真,素還真見狀,心知必是要事,便向衆人告了失陪,與墨塵音一同向園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