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二回合
那日玄宗三人離開琉璃仙境,金鎏影與墨塵音分別再試過聯系赭杉軍,無果,紫荊衣将他先前與素還真的推論一說,三人便朝黑暗道而去。可黑暗道已經自道境一側完全封閉了,照世明燈不在,三人也不好随意進入,只在外圍觀察。
等了兩天,不見任何動靜,三人又到武林中打探了一番消息,仍舊沒有收獲,再折返黑暗道時,正好遇到屈世途抱着個黑色木匣朝裏頭走。
墨塵音喚住屈世途,一番交談,得知屈世途此來的緣由。他們此前路過公開亭時曾見到八趾麒麟張貼的告示,知曉棄天帝的威脅,墨塵音主動提出在黑暗道外圍防守,讓屈世途安心作業。
金鎏影與紫荊衣起先還有些猶豫,紫荊衣置疑道:“小師弟你可真有自信,假如這個屈世途真這麽寸,惹來棄天帝,你覺得憑我們這三缺一的四奇能扛得住那尊大神?”
墨塵音道:“并非自信。沒有照過面,棄天帝的實力很難估量,我又豈敢盲目自信?可黑暗道不能輕易陷落,總要盡力一搏。”
“黑暗道是照世明燈的地盤,他都不急,你倒是急着出頭。”紫荊衣不以為然。
墨塵音道:“黑暗道連通道境,且不說赭杉有可能人在道境,那邊還有六弦,要對付棄天帝,六禍蒼龍應也是必要助力,這條通道斷斷不能被毀去。”
紫荊衣還要說話,金鎏影止住他道:“小師弟所言在理,不管為了赭杉軍還是蒼,抑或六禍蒼龍,我們都該死守這裏。”
“呵,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什麽時候你也甘願為那兩個兩肋插刀了?”紫荊衣埋汰金鎏影道。
金鎏影只道:“大敵當前,一切以大局為重。”
墨塵音深深看他一眼,微微欠身道:“墨塵音多謝兩位同修高義。”
紫荊衣見他二人都一副主意已定多說無益的樣子,哼了一聲,道:“好吧,我們還不知道要在苦境住多久呢,這地方要真被棄天帝搞得亂七八糟,也是麻煩。”他來回踱了兩步,看向墨塵音,“可要對上棄天帝,可不是有點兒膽氣就能成事的,你有什麽打算?”
墨塵音道:“設想是有一個,待我說出來,你們聽聽是否可行。”
玄天兩儀陣中,棄天帝穩立兩儀陰陽交界之處,一金一紫兩道身影忽快忽慢,忽左忽右,攻勢綿密不絕。
玄天兩儀,一陰一陽,一動一靜,一攻一守,金鎏影與紫荊衣一者負刀,一者執劍,人在陣中,身法受陣法加持,出招移位皆比平時迅捷數倍有餘。兩人多年同修,配合默契自不待言,墨塵音對他二人功體屬性和運招習慣也十分了解,陣力随琴音而動,支援得恰到好處。
棄天帝翻掌以應,掌風過處,摧枯拉朽,卻因金紫二人動作靈敏,進退得宜,始終不曾造成太大威脅。雖說如此,二人要想傷到棄天帝也同樣難為,雖有墨塵音琴音催動陣法加持,但棄天帝到底非是凡人,哪怕只是分身,實力強橫亦不在玄宗三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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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該說,對手之強三人生平僅見。
鬥得半晌,一曲十面埋伏将入尾聲,金鎏影與紫荊衣動作雖不見遲緩,冷汗卻早已濕透重衣。墨塵音這番盤算本意仍在拖延,若能以此陣将棄天帝困住是最好不過,可棄天帝又哪是那麽容易困得住的?眼見陣中兩人壓力不斷攀升,墨塵音憂急,撥弦的手指卻必須保持穩定,只能強自定下心神,維持陣法。
屈世途躲在一旁看着,更是心急如焚。他手裏老早就握着百棺機密門前指過葉小釵的那把小弩,箭尖對着棄天帝,可金紫兩人身法太快,他好容易觑準一個空檔,往往下一瞬便被擋住,箭在弦上卻遲遲不敢扣下扳機。
不過就算沒有兩人無意中的幹擾,棄天帝站着不動讓他射,這小小箭頭能成多大事,屈世途也打個問號。但不做點什麽他心裏更是慌得緊,手裏握着點東西多少可以帶來些聊勝于無的安全感。
他一邊緊張地留意着那邊的戰事,一邊時不時窺探黑暗道中的光點,他特意藏身在一塊剛好能看到那光點的石頭背後,就為了第一時間發現變化。可那光點無論看多少遍都是紅的,似乎永遠也不打算變綠,屈世途急出了一腦門的汗,忽然發覺棄天帝朝他這邊看了一眼。
那是很奇怪的一眼,沒感覺到殺意,但又不像是巧合,屈世途心驚不已,連忙縮回腦袋不敢再瞄準棄天帝。他背靠着大石,正要拍胸口順氣,忽覺胸口一涼,像是有風穿過了身體。
他低頭一看,胸口處一、二、三、四、五,五個血窟窿,前襟瞬間已被染成血紅色。
他想,原來胸口開洞的感覺是涼飕飕的……
他覺得自己冷靜得有些不可思議。
“啪!”一只茶杯自素還真手裏滑落,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你失态了。”棄天帝道。
“……沒拿穩而已,見笑。”素還真頓了頓,袖風一掃,瓷杯的碎屑化作粉末,随風揚去。
棄天帝道:“可惜了一套好茶器,雖還能用,卻也齊全不了了。”
素還真看着剩下的杯子。這茶杯一套五只,一只被棄天帝毀了,一只被他摔碎,剩下三只都沒動過,圍着茶壺擺了半圈,其中一只不知何時爬上了一道裂紋。他沒有去碰那些杯子,只淡淡道:“東西嘛,總是會損壞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你還有多少舊杯子呢?”棄天帝輕笑,“一條死龍,半顆龍心,還有一條不曉得回不回得來的活龍,這就是你全部的底牌了嗎?”
“素某能力有限。”素還真道,“确實拿不出更多了。”
“哦?”棄天帝袍袖一揚,在素還真對面坐下,取了那只有裂紋的杯子,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杯上裂紋尚淺,茶水并沒有滲漏出來,他将杯沿貼到唇上,這是一個很自然的動作,棄天帝的神情也十分自然,素還真看着,卻忽感心裏一緊。他猛一擡頭,但見西南方百棺機密門方向,天際陡然大亮,火光映紅了半面天幕。
棄天帝将那杯茶喝盡,杯子放回桌上。杯底碰到石桌,杯身沿着裂紋分成兩半,左右分開,各自躺倒,好似兩只小碗。
棄天帝道:“既是如此,第二回 合,開始了。”
“屈世途!”
饒是墨塵音反應再快,也沒能第一時間看出端倪,等到察覺變故已是于事無補。他這一分心,手下撥弦便錯了一音,那玄天兩儀陣本是由琴音牽引,一音之差陣法便受影響,陣力大幅波動,兩儀現出潰亂之象,陣中兩人首當其沖,遭受陣力反沖,壓力灌頂,口吐朱紅。
墨塵音心知必須鎮定,不可亂了方寸,十指連彈,要将琴曲節奏壓回正軌。可他現今的對手是棄天帝,只一瞬的錯漏,于棄天帝來說,已是不可能錯過的失誤。
也不見棄天帝有何特別舉動,他只是如常站在陰陽交界處,雙手負回身後,周身氣壓驟然降低。墨塵音心知不好,大呼一聲:“當心!”卻見棄天帝周身低至極限的氣壓驟然反彈,彌天威壓頓時沖破陣法,聲勢不減,向四周石林掃蕩而去。
金紫二人避無可避,被這潑天神威震出老遠,雖是強運氣罩護體,胸骨仍被震碎,雙雙倒地不起。墨塵音身為陣主,陣法被破之時便已受陣力反噬,琴上七弦俱斷,真氣逆襲,內腑劇創,一口心頭血噴上琴身。
此時此刻沒有懊惱的餘地,他挂慮金紫二人傷情,亦放不下屈世途安危,心念瞬動,強忍內腑劇痛,抱琴提元,閃身至屈世途掩蔽的大石背後。
只見屈世途背靠大石癱坐在地,胸口一片血紅,面色青白,似已絕了生息。墨塵音心中一恸,連連出指,急點屈世途胸前大穴,再掐他人中,探他鼻息。一探之下,鼻息全無,墨塵音的心一沉再沉,拿住屈世途脈門,灌入真氣。
他本身受創極重,真力已現潰亂之象,幾番強行提氣,五髒六腑皆如遭淩遲,卻執意不肯罷手。這一番渡氣,便似拿刀子将真氣一寸寸從體內刮出,拿着屈世途脈門的手指不住顫抖,卻不是因為疼痛,而是那真氣無論渡過去多少都似泥牛入海,一分也進不了屈世途經脈。
墨塵音又急又恸,忽聞身後有人道:“人都死了,何必浪費力氣呢?”那是棄天帝的聲音,帶着近乎殘忍的冷漠。墨塵音沒有起身,也未回頭,甚至顧不上應答,只一心一意往屈世途體內灌注真氣。
“人哪,該懂得适時放棄。”棄天帝說,“放棄救他,拿出全力,你還有活命的機會。”
墨塵音仍是無動于衷,棄天帝輕輕一嘆,道:“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願活命的。”殺氣驟起,逼命的殺機就在身後,墨塵音此時若再不動,休說屈世途救不回來,他自己的性命亦是非斷送在這裏不可。
可他偏偏仍是一動不動,目光凝注在屈世途身上,似乎天底下只剩下這一件該為之事,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棄天帝自不會被感動,也不存恻隐之心,掌風壓至,墨塵音發絲翻飛,背後衣袍已被撕碎。
忽有一道利風自斜向刮來,擦過他身邊,削向棄天帝。棄天帝收掌,并指一夾,一柄通體湛藍的薄刃被他穩穩夾在指間。只聽一人道:“我這小師弟是個死心眼,你拿這種選擇題為難他,不厚道了。”
棄天帝淡淡一瞥,就見紫荊衣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撐着一根石柱,勉力支起身來,口中念了一聲:“化!”那片被棄天帝夾在指間的薄刃應聲散成一團雲霧,飛快洇去,又在紫荊衣伸出的手中成形,恢複成一柄瑰麗的利劍。
下一刻,紫荊衣連人帶劍,已到了墨塵音身後。劍上雲氣卷住墨塵音與屈世途,紫荊衣提氣喝道:“走!”帶起兩人閃身便往黑暗道走。
“走得了嗎?”棄天帝話音未落,掌風已至,就在這時,又有一道刀氣劈來,堪堪護住三人,卻是金鎏影早已守在黑暗道入口處接應他們。
可無論金鎏影還是紫荊衣都傷勢沉重,全靠意志力死撐,棄天帝又豈會将他們這垂死掙紮放在眼裏?不過事到如今,他也發現這幾個看似不堪一擊的凡人極是頑強,雖說他這一個分身實力不足原本一成,但這幾人能在他手中掙紮至今仍是相當不易。
他決定給他們一些褒賞,以表示對這份毅力的尊重,再出掌,不再有絲毫保留。
金鎏影瞳孔一縮,對紫荊衣喊道:“快!”紫荊衣很想說我這輩子就現在最快了,可他不敢吭聲,怕嘴一張就吐出血來,那口強提的真氣要散,只帶着兩人拼命朝洞口趕。
實則只是很短的一段路,對他而言卻無限漫長,金鎏影上前接應,剛到三人身邊,就見墨塵音忽然擡頭,将屈世途朝他身上一推。金鎏影接住屈世途,紫荊衣壓力一輕,腳下不由得一個踉跄,也被他扶住。墨塵音掌力一送,将他三人送進黑暗道,一面說道:“屈世途交你們了!”反手自墨曲琴中抽出劍來,灌力一揮,黑暗道口頓時崩塌。
亂石掩住道口,也将金紫二人的身影掩去,墨塵音轉身,一劍揮出:“墨曲一出淨世塵!”
劍氣與棄天帝掌風相撞,強弱立判。墨塵音被震飛,後背撞上亂石堆,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他跪倒在地,又拄着劍支撐着站起,拿手背抹掉嘴邊血跡,再拿染血的手指抹過劍身,吟道:“天地諸神,應吾敕令,墨曲一出,萬邪散靈!”心血抹在劍身上,古銅劍身隐現紅光,一劍劈出,千風呼嘯,凜凜道威中隐含一份玉石俱焚的煞氣。
這一擊結合了劍勢與咒術,乃是将兩者修至圓融才得貫通,棄天帝感知此招威力,翻掌一接,袍袖被劍風撕開幾道口子,再擡眼,墨塵音已攜劍逼至面前,劍光一閃,朝他心口直刺過來。
這一劍走勢極快,墨塵音拼卻胸前空門大開,全力一擊,劍尖擦着棄天帝掌緣而過,點在他胸前半寸,劍風銳利,已是割破了一層衣料。棄天帝“哦”了一聲,略表贊賞,周身氣息凝住,只半寸之遙,墨塵音卻再難前進。
“你盡力了。”棄天帝道,袍袖鼓漲,那凝凍的真氣便如一面牆朝墨塵音傾壓過去。這是棄天帝這個分身的十成功力,墨塵音即便完好無恙也不可能正面承受得住,何況現在。只聞他周身骨骼發出陣陣脆響,皮肉撕裂,鮮血自每一道傷口中噴灑出來,飛箭般射向四面八方。
再強的勇氣和毅力也抵不過血淋淋的實力差距,墨塵音毫無還手之力地被震開,像一只破布口袋般飄飛出去,砸在地上,再無力起來。
然而他被震開的那一刻,墨曲劍亦已脫手,劍尖一滴心頭血,也似一道利箭,穿透了棄天帝胸膛。
穿心而過,完美的一擊。可棄天帝哪有心呢?這只是一個分身,流出的血都是幻象。棄天帝低頭看了一眼那傷口,微微一笑,帶着兩分淡漠的嘉許,看向骨骼盡碎,如一片破布般癱在地上的墨塵音。
“墨塵音嗎,”他道,“可惜了,雖是盡力,你也只能走到這裏。”他對着那入口崩塌的黑暗道,掌風送出,整座山都應聲崩塌,不絕于耳的隆隆巨聲響徹雲霄,塵煙漫天,掩盡了星光。棄天帝不再管倒在地上的墨塵音生死如何,身形化進虛空之中,朝雲渡山而去。
激戰過後,塵嚣散去,誰也沒有看到,那崩落的巨石縫隙中,幽幽閃過了一點綠光。
同一時間,經歷過一場大爆炸的百棺機密門外,棄天帝的身影亦已消失無蹤。猶自煙塵彌漫的廢墟中不見人影,卻忽聞噠噠聲響,一駕馬車破開濃煙,急速沖出,拉車的竟是一具鬼氣森森的馬骨。
若能細看,便知那森白骨架實則并不是真的馬骨,而是某種高強度的金屬制成。可馬車速度太快,真如一陣風晃過眼前,除了鼓點般的馬蹄聲,便只餘鬼影般的殘象還能留在眼底,又哪裏看得分明?
它就這麽風馳電掣地向不歸路飛奔而去。
不歸路上亦已不見棄天帝形影,只餘一地碎散龍骨,給本就荒涼的古戰場更添一筆蕭索顏色。神秘馬車遠遠馳來,掃起倒落塵埃中的人,又向黑暗道的方向馳去。
雲渡山上,三處分身回歸,棄天帝背後再生雙翼。四翼張開,天地變色,厲風呼號,幾如鬼嘯,梵唱聲被沖得支離破碎。
整座雲渡山上下,正上演着一場光與暗的拉鋸戰。萬聖岩僧衆個個只感壓力巨大,勉力撐持,善法天子亦是冷汗漣漣。山巅懷真兩人身負壓力自比山下衆人更巨,尤其懷真,到底年幼之身,已是嘔血不止,現出不支之象。
棄天帝不予他們喘息機會,威能再催,半空中只聞細碎斷裂聲響,卍字金印現出絲絲裂痕。
突然,天地為之一靜,再聞“轟”的一聲巨響。
佛言枷鎖——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