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這裏似乎十分荒蕪，黑夜中只有路燈微微亮着，照着一大片空曠的土地寂靜幽深。突然，遠處打來了一簇光，輪胎和地面摩擦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鐘鬼在這裏下車，車很快開走了，剛剛亮堂的地方突地就黑了下來。打開手電筒四處晃動，手電的光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光線照着的地方赫然出現一個門牌——大林街105號。那很明顯是一個倉庫，廢舊的倉庫。

哈了口氣，鐘鬼照着光照着的地方走了過去。“噠，噠，噠”的腳步聲在黑夜中格外明顯。待走到門口，倉庫的門忽然從裏面開了來，一大片光灑出來，鐘鬼用手遮了下眼。待眼睛适應了放下手，就看到林嚴華站在他面前。

“幹嘛弄這麽個地方？”鐘鬼邊說着邊抄着手在倉庫裏四處逛起來。

“不容易被人找到。”林嚴華在鐘鬼身後關上門，倉庫裏面的光又嚴嚴地被鎖在裏面，和外面的黑暗隔絕開來。

鐘鬼聽言轉過身來，林嚴華正在椅子上坐下。剛剛沒來得及仔細端詳，鐘鬼這才發現林嚴華臉上多了許多細小的傷痕，袖口露出的手腕也有被繩子勒出的淤痕。

察覺到鐘鬼的視線，林嚴華擡起頭和鐘鬼對上，搖了搖頭，“不要緊。”

鐘鬼看了他一眼，“上藥了嗎？”邊說着已經開始自己動手拿起桌上的藥塗在林嚴華的臉上。他塗得很慢，也很仔細。

林嚴華似乎感覺暧昧在空氣中發酵，但他心裏藏着一團火，怕稍微不注意就會引火燎原。“慢慢吞吞的，我自己來！”林嚴華說着去搶鐘鬼手上的上藥。

鐘鬼單手将林嚴華的兩只手強行鎮壓了下去，“別動！”

林嚴華沒有打破這種氣氛反而讓它更加變本加劇了。認命似的放棄抵抗，林嚴華看着鐘鬼認真的側臉突然笑了一聲。

鐘鬼側過頭看他。兩人的距離呼吸聲清晰可聞，鐘鬼聽見林嚴華的聲音震動他的耳膜，熾熱的吐息打在他的脖頸，“你心疼了？”

鐘鬼笑了一聲，在林嚴華臉上的傷痕處狠狠地按了下去，疼得林嚴華龇牙咧嘴，半響才恢複過來。将藥放在桌子上，直起身來，看着林嚴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禮物呢？”

林嚴華看了一眼鐘鬼，起身大步走到倉庫裏的一扇小門前，“唰”地拉開了門簾！裏面兩個人被綁在椅子上，嘴裏被堵着，眼被遮着，感受到外界的動靜，劇烈地掙紮起來。

鐘鬼笑着走到林嚴華身旁，在其中一人面龐映入眼中的時候，無數的記憶碎片朝着他的腦海沖來讓他一時有些發暈。

“怎麽了？”林嚴華連忙扶住他。靜立了一會兒，鐘鬼推開了林嚴華扶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來。他認得這個人，或者說“厲清河”認得這個人。在厲清河的妻子死後，他不是沒有調查過當時做下這件事的人，這個人是其中之一，但他當時得到的消息是——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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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不用我告訴你他是誰了。”林嚴華站在他的旁邊。

“另外一個人？”鐘鬼冷靜地問道，但他感覺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在燃燒着。

“幕後主謀。”林嚴華說着，然後看了下表，“現在是3點，警隊的人大概會在早上七點上班的時候過來。你還有四個小時，不要不死。”随便你。

後面的話兩人都知道這代表着什麽意思。被綁着的兩人也聽見了這句話，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嘴裏也嗚嗚地叫着。

鐘鬼看了半響，突然上前去一人一手刀幹脆打暈了。林嚴華在鐘鬼上前的時候就轉過身朝外面走去，哪知他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背後“唰”一聲關門的聲音傳來，林嚴華轉過身就看見鐘鬼朝他撲來将他狠狠抵在了牆上。

“ 不是說過不要去管了嗎？我都放棄了，你他媽操的哪門子的心！”鐘鬼低聲吼着，似乎要把心裏那股郁悶全部發洩出來。他沒辦法告訴林嚴華他不是厲清河，他沒辦法說這本來就不是他的事，他這輩子永遠沒辦法擺脫這個身份！他沒辦法，也不能。

林嚴華的表情變了一瞬，但很快又恢複正常，“只是執行任務的時候抓住了，看在我們的情分上讓你出個氣。”

“你——”鐘鬼皺眉。

林嚴華淡淡地看着他，最初眼裏的喜悅也消失不見，眼神古波不驚。

鐘鬼狠狠地松開了他。林嚴華也沒有整理被鐘鬼弄亂的領口，徑直走到桌子前坐下，上起藥來。

鐘鬼感到自己渾身力氣沒處使，他已經清楚了林嚴華這次的任務，甚至連他為何會和黎央争吵也有了幾分猜測，這讓他心裏很複雜。

林嚴華在做的，不是為了他。林嚴華想要的，他給不起。這都他媽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鐘鬼心裏煩躁着，但在看到林嚴華獨自上藥的身影時心裏有個地方一下軟了下去。

“我不喜歡她了。”鐘鬼說。

林嚴華上藥的手微微一愣，擡起頭來看着他。

“本來就不是因為喜歡在一起的，她對我而言，是責任。”這話半真半假。厲清河和他妻子最開始的确是因為有了孩子才結婚的，厲清河也的确最開始不喜歡她，但在漫長的時間中，他們兩的感情已經不是任何一個旁的人可以比的了。

但厲清河已經死了，這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自然是鐘鬼怎麽說就怎麽算。他實在是怕了，他怕林嚴華這小子花樣把自己作死。活人畢竟比死人重要，鐘鬼無論什麽時候，都是想着還存在的東西的，那些已經過去的，或未來的，對于他來說都太遙遠。

“那他們？”林嚴華突然轉移話題。

“又不能讓我殺死他們，其他的有什麽用？”看着林嚴華沉默的表情，鐘鬼又說了一句，“傷太重你也不好交代吧？我說過，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林嚴華眼神一動，不管是鐘鬼開始的解釋還是最後的決定，他在其中感到一股濃濃的維護之意。他心有喜悅，低下頭看着自己手腕的傷，卻又感到一絲失望。

“謝謝你。”

林嚴華一愣。擡起頭來卻見鐘鬼已經轉過頭去，閉上嘴巴，像是那句話不是他說的一樣。但林嚴華明白這聲謝謝對鐘鬼來說已經意味着許多。微微笑出聲，剛剛的失望已經完全化開，自己這身傷終究沒有白受。正想開口——

“你去休息，我來看着。”鐘鬼突然說道，摸了摸褲兜習慣性想要掏出煙來，卻摸了把空，這幾天當乖乖學生竟還忘了這回事，一回頭看見林嚴華還在那兒杵着，“你不累？”

林嚴華猛地回過神來，搖搖頭，走到鐘鬼身前，“你明天不去上課？”

鐘鬼笑了，“厲清河半夜突然發起了高燒，撐到天亮才去醫院，上不了課，請假一天，希望老師批準。”

鐘鬼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着林嚴華，眼裏還帶着痞痞的笑意，和略微的挑釁，這樣的鐘鬼年輕得要命，哪兒還有那個和林嚴華并肩作戰的戰友的樣子。

林嚴華也笑出聲來，“準了！”

兩人重新坐下來，一開始還偶爾說着話，後來林嚴華實在熬不住了，竟然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鐘鬼看着好玩兒，在林嚴華第三次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的時候，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将林嚴華上半身扶着趴在桌子上，輕聲說道，“睡吧。”林嚴華這才沉沉睡去。

一直到外面敲門的聲音将林嚴華驚醒，他才醒過來。鐘鬼也沒理他徑直走過去開門。黎央在開門看到鐘鬼的一瞬間，心提了起來。

他是少數知道林嚴華任務真相的，也知道被抓的人和鐘鬼的關系。心裏說着沒想到，門一開撞開鐘鬼就往裏面闖，憑直覺直直地朝着小門走去，在小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看到兩人都沒反應時，心裏一跳，幾步上前，摸到還有呼吸，才松口氣。回頭就看見鐘鬼靠在門前朝着他笑，眼裏滿是諷刺。黎央也不在意，他轉向鐘鬼旁邊的林嚴華，“你回警隊嗎？”

林嚴華笑道，“我還能回去嗎？”

黎央看了看周圍吸了口氣，正想說什麽，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我就不回去了。”帶着些許果然看着對方。

黎央看了眼鐘鬼，“是為了他？”

林嚴華搖搖頭，“我累了。”長達幾年的卧底生活讓他感到疲倦，他本來就不是專業訓練的人，重新回到警隊他更是感到力不從心，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會做，而是不願做。

黎央似乎明白了什麽，但他還是說了句，“你會回來的。”

林嚴華沒有答話，他看着黎央帶着人将那兩人帶走，這裏又迅速由喧嚣到恢複寂靜。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林嚴華轉過身笑着對鐘鬼說，“林同學，我現在沒辦法養你了。”

鐘鬼沒接話，而是說了另外一句話，“你會後悔的。”連鐘鬼都看出沒有比警察更适合林嚴華的職業了，他的責任感，他的善良，都會讓他在這世間舉步維艱。

林嚴華搖了搖頭，他的路，他很清楚，他不會後悔。

他看着鐘鬼向前走去，耳邊還留着他最後扔下的那句話，“不需要你養”，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