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神宮。觀星臺。
只聽細微的聲響,那面承載着人族命運的陰陽鏡又開始裂紋。
林辭捧着萬民血書立在巫勞身後:“師父,這是今日京都府尹呈上來的萬民血書……”
巫勞看也不看,道:“把它燒了。”
林辭詫異擡頭,巫勞卻鄙夷瞥它一眼:“這種小把戲,愚弄百姓也就罷了,還妄想愚弄老夫?”
“師父的意思是……”
“左孟要報子仇,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以民意來脅迫陛下,此乃人臣之大忌!”巫勞面色一沉,“等了卻半魔一事,老夫再來教教這左氏一族什麽叫為臣之道!”
林辭為難道:“這半魔有陛下護佑,沒有王命,神宮如何緝他?”
巫勞盯着那面陰陽鏡,淡淡一嘆:“先祖夏真帝自魔族刀下将我救起,自那刻起,老夫便發誓此生護這夏氏一族,如今陛下遲遲不做決斷,身為臣子,自然為陛下排憂解難。”
巫勞轉身,目光冷厲:“傳令神宮十二侍,明日午時,擺誅魔陣!誅殺惡魔!”
林辭震驚擡頭。
這三界之內,若論這法術之高,當屬魔族的夜氏一族。但萬物相生相克,人族雖武力最弱,但擅排兵布陣。傳聞當年夏真帝創立誅魔陣,令魔族聞之變色。神宮十二侍一直藏于神宮之內,乃王族存亡之際祭出,絕不輕易示人。他自小長于神宮,卻也從未見過,可見其神秘莫測。
偏殿。荒園。
京都的春季,淡淡的陽光灑下來,旁邊的桃樹開滿了花,草地上落了一地的花瓣。
小桃兄妹趴在草叢裏捉蟲玩,齊冷月坐在欄杆上懶散地曬太陽,長陵靠在他肩上,雙目緊閉,似乎沉沉睡了。
走廊盡頭,神官緩步走來,低聲道:“陛下,巫勞大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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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陵緩緩睜開眼睛:“你且回複巫勞大人,說孤王病未痊愈,還需休養一段時日,叫他不必打擾。”
“諾。”
待神官走後,齊冷月跳下欄杆,吹了聲口哨,兩匹駿馬噠噠,疾馳而來。只見他潇灑地翻身上馬,朝長陵燦爛一笑:
“阿陵上馬,我們去後山!”
宮殿後山,是一片桃林,景色十分幽美。
漫山遍野的桃花,一條小徑蜿蜒,兩匹駿馬如同競跑一樣,疾馳如風,一路從山腳奔至山巅,幾乎同時到達。
駿馬被勒住缰繩,仰天嘶鳴。
一路暢快淋漓,見長陵這才微微露出笑容,齊冷月偏頭對他笑道:“阿陵不必擔心,只要阿陵還需要我,就誰也趕不走我。”
齊冷月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真摯,眼中一片赤誠。
長陵感動之餘,眉間又籠着淡淡愁緒:“朝中大臣和京都百姓皆不足為懼,再沸騰的流言,只需十日半月,自會消散下去,我只擔心……”
想到那日巫勞在月光城與他說的那一卦,此卦太過駭人,長陵看着旁邊笑容燦爛的青年,欲言又止,最後低聲囑咐道:
“神宮恐對你已有殺機,阿月要格外小心。”
齊冷月狡黠地攤手笑道:“那阿陵像小時候那樣,走哪都帶着我,神宮不就沒機會下手了?”
長陵斜瞥他一眼,對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簡直沒辦法。
從山巅之上俯瞰整座王宮,人族王宮號稱三界之內最美之地,尤其春日,桃花灼灼,楊柳依依,真乃人間勝景。
“再過一月,便是桃花祭,”長陵笑着轉頭對齊冷月說,“宮中最擅長做桃花糕的那位徐大娘,我叫她回來做給你吃,阿月喜歡嗎?”
那位徐大娘當年被賞賜給了明湖,若是被召回宮,明湖估計會抱着被子嗚嗚哭。不過聽說明湖已經好一段時間不上早朝……
齊冷月壞笑道:“聽說明湖從京都各處征集了十幾個糕點大廚住進府邸,不如阿陵把他們統統召進宮,可好?”
長陵面帶笑意:“那桃花祭當日,阿月便同我一道游湖賞花!”
齊冷月與他擊掌:“好!”
在後山策馬疾馳一番,又賞花散步,聚于心中的郁結一掃而光。
長陵輕松惬意地返回正殿,正殿燃着熏香,袅袅地飄散。
剛進內殿,長陵便聞出來了,這是宮中的安神香,此香雖對身體無害,卻能使人昏睡三日。當年他父皇卧病在床,疼痛難忍,才常燃此香。
長陵蹙眉,暗叫不好,但此香極其厲害,才剛走了幾步,便暈了下去。
巫勞自屏風後出來,命守在殿外的神官進來:
“你在此,好生照料陛下,三日之內,不管誰,一律不許進來!”
神官戰戰兢兢地低頭:“諾。”
偏殿。荒園。
小梨見齊冷月回來了,高興地跑過去:“月哥哥回來了!月哥哥陪我玩!”
一位神官自走廊盡頭緩步走了過來:“月大人,陛下請您去正殿。”
齊冷月摸摸她的腦袋:“等月哥哥回來,再陪你玩。”
小梨看着他走遠的背影,十分不高興地嘟嘴,扭頭對哥哥道:“自從那位陵哥哥來荒園以後,月哥哥都沒時間陪我玩了!所以陵哥哥還是個壞人!”
小桃默默地點頭:“嗯,是壞人!”
齊冷月跟着神官到正殿門口,卻忽然止住了腳步。
“殿外的侍衛為何不見了?”
神官低頭應答:“陛下遣他們下去了。”
“為何?”
“奴婢不知。”
齊冷月目光生疑,然而臉上帶笑:“那你知我會不會殺你?”
神官臉上一變。
齊冷月笑道:“我就詐你一下,你還真吓壞了。怎麽,藏在袖子裏的毒箭不射出來嗎?”
神官低頭,袖子裏的手指緊緊握着毒箭。
忽然她目光一轉,将毒箭射向殿內。
殿內,背對着他們,立着一位身着淺白龍紋的青年。
龍紋之服,是人族帝王之屬。
齊冷月只匆匆瞥一眼,便閃進殿內,一腳将那毒箭踢飛。誰知那青年轉身,手持長劍朝他刺去,但齊冷月敏捷躲過。
青年見撲了個空,也不纏鬥,迅速撤回陰影處。
齊冷月蹙眉。
他認出來了,那位青年便是巫勞手下弟子—林辭。
林辭穿着帝王之服,誘他進殿做甚麽?
忽然冷風刮過,所有門窗忽然緊閉。
只見漆黑的大殿內,十二個白色人影隐在黑暗處各個方位,盤腿坐于地上,而巫勞則手握驅魔杖,點燃一簇火焰,将手中之符燒之,随即冷漠厲斥:
“天神佑我,誅此惡魔!夏氏一族,長盛不衰!誅魔陣,啓!”
話音剛落,無數銀色短箭自四面八方,寒光四溢,朝立在殿中央的青年射來。
誅魔陣,陣眼詭谲。一旦誤入此陣,魔力再高,也出不去。出不去,只能呆在漆黑的陣內。陣內,有5道陣,分別為箭陣、刀陣、石陣、毒陣、幻陣,道道殺機。
密密麻麻的銀箭射出,若尋常之人,早就被射成了馬蜂窩。但陣中的齊冷月卻十分敏銳,身影快得看不清,如幻影一般在宮殿內飛檐走壁,躲避銀箭。
射出來的銀箭紛紛掉落在地上,堆積成厚厚一層。
銀箭過後,不等他片刻喘息的機會,鋒利無比的刀刃又自陰影處射來。這刀刃塗了褐色,在漆黑的殿內實難辨認。
齊冷月一時不查,一片刀劃過他的胳膊,鮮血頓時流了下來。
這個刀陣,實在兇險。當年無數魔族高手,便是全身被割成一片片,只剩下骨架,若論人族的殘忍之法,這淩遲而死,當屬第一。
只見齊冷月一躍而起,飛至宮殿的橫梁上,拆下一塊,長長的木柱一揮,啪啪啪的刀刃紛紛射在了木柱之上。只一會兒功夫,這木柱上便密密麻麻的刀刃,随即一聲輕響,木柱便斷成好幾節,掉落在地。
等刀陣過後,地上幾截木柱、橫梁上全是射滿了鋒利的刀刃,看得讓人膽寒。
齊冷月躲在橫梁之上,咬牙将刺進胳膊裏的刀刃□□,胳膊上的血汩汩流出,然而他顧不上包紮,又翻身飛閃到另一個橫梁之上,只見漆黑裏,一塊塊棱角分明的小石頭啪啪啪地從十二個方位飛來,那小石頭被磨得尖銳,若被擊中要害,即可一命嗚呼。
“石陣”過後,齊冷月的胳膊、腿上已多處被劃傷,鮮血滴滴答答地自橫梁之上滴落到地上,暈染出一片血漬。
陰影處。林辭低聲對巫勞道:“師父,這半魔身手十分之快,三陣已過,弟子擔心……”
巫勞卻從容不迫,仍舊穩穩地盤腿而坐:“這誅魔陣乃先祖夏真帝所創,當年人魔之戰,死在陣中的魔族高手數不勝數,除非無欲無求,否則,只要心有所求,就誰也逃不出此陣。”
世間人、妖、魔、試問誰會真無欲無求?
林辭微微放寬了些心,又看向陣中,只見一陣黃色的煙霧在宮殿內彌漫,此乃“毒陣”,而這“毒”攻的是心。
煙霧彌漫,齊冷月的眼神原本十分清明、警惕、時刻戒備,随着霧氣越發濃郁,那雙暗紅色的眼眸也開始逐漸迷離……
“幻陣”開始。
宮殿之內,自陰影處走出一位身穿淺白龍紋的華服青年,齊冷月一看,立馬從橫梁上飛了下來,眼神怔怔地看着他:
“阿陵……”
華服青年淡淡一笑:“阿月叫我出來做甚麽?”
“阿陵……”
齊冷月目光癡迷,伸手撫上他臉。
巫勞憤而起身:“這半魔,竟對陛下存了這般妄想!”
說罷,手持驅魔杖,便自陰影處飛去,權杖上的利刃直直刺進齊冷月的身體,只聽見噗哧一聲,一片血花自半空中灑落……
驅魔杖拔出,齊冷月猛地跪倒在地上,他還沒從幻境裏出來,無意識地、低低地喊了一句“阿陵”,但身體劇烈的疼痛刺激得他倒吸一口氣,他眨了眨眼,意識逐漸清明,幻境消失,眼前是漆黑的宮殿。
“你自出生起,就不該活在世上。此乃天意,休得怨我!”
巫勞說着,驅魔杖又高高揚起。
危急時刻,齊冷月凝聚全身力氣,一掌朝巫勞打去。
只見掌心,竟顯現一條紅色小蛇,蛇眼一睜,一道暗紅的光朝巫勞射去,魔氣四溢,巫勞飛身閃躲。
暗紅的光越來越盛,最後竟沖破整個宮殿,紅光刺眼,陰影處的人紛紛以手遮目。
等光束消失,宮殿內一片斑駁血跡,一路延伸至殿外。
林辭大驚,巫勞卻目光一沉,冷冷道:“那半魔身負重傷,跑不了多遠。即刻下驅魔令,神宮、禦林侍衛、京都之外的駐軍全部出動,嚴加搜捕,絕不能讓他活着逃出京都!”
“諾!”
林辭一走,巫勞立馬口吐鮮血,踉踉跄跄地,幾乎站立不住。
陰影處,一抹蒼老的聲音幽幽道:“這魔王印,果真厲害……”
巫勞拂袖拭去嘴角的血漬,疲憊地嘆道:“若非魔王印,他絕逃不出誅魔陣,天意如此,那他更是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