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福貴的性格向來穩重,但是在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也禁不住哽咽。人是在昨天夜裏沒了的,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被人發現給撈起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手裏頭還拽着他一直帶着的佩飾。

就算是魏桐,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也有些茫然失措,三天前還活生生來找他的人,轉眼間就沒了?那個雖然小心眼,但是大大咧咧,對魏桐從來至誠的人,就這麽沒了?

魏桐的手不自覺握成拳頭,圓潤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掐出五個圓圓的痕跡,掐出血痕,卻宛若不覺。福貴看着魏桐臉上的神色,心下也是有些悲哀,說是失足,但是實際上會是因為什麽,沒有人知道。

送走福貴之後,魏桐有些無力地坐了下來。宮裏意外死去的宮人向來也沒有什麽好下場,都是直接拖出去埋了,更何況是無根的太監。

但是魏桐的腦子一直盤旋着福貴無意間的一句話,張久在死之前手裏還一直拽着他自己的佩飾……又想起來張久聽到的事情。

想一想,好好想一想,那天張久過來的時候,腰間有沒有佩戴着東西,有沒有?魏桐緊緊閉着眼睛,不住地回想着三日前的場景。當他想起某一個瞬間的時候,突然覺得血都冷了,在跟魏桐說話的時候,張久有好幾次的手都摸到了腰間,似乎想要抓些什麽東西,摸不到然後又縮了回來。

……

魏桐一拳打在了桌子上,血氣上湧,狠狠地閉上了眼睛,仿佛這樣才能夠忍住眼淚的熱氣。

張久,張久。

張久實在太傻了,他以為什麽都不說,便不會留下什麽痕跡,但只要是做過的事情,不可能不留痕跡,只要有心人查探,沒有什麽是查不出來的。

魏桐會從一開始就知道劉成是鳌拜的人,那是因為他原本便是安插進來的奸細,雖然宮裏到底安插進幾個人不可能會有人跟他們這些小喽啰講,但是魏桐本來便見過劉成,自然是知道這些事情。

但是其他的人,雖然知道宮裏必定安插着不同人的耳目,但是誰又知道誰是誰?劉成這件事情是秘密,劉玉這件事情也是秘密。康熙懷疑是康熙的事情,但是至少現在劉成做事并沒有留下什麽痕跡,表面上清寧宮還是一片大好。

張久撞見了不該看到的事情,又丢了東西被發現了,張久是劉進忠的人,劉進忠是康熙的人,不管是不是錯殺,張久定然是沒有活路。可惜張久來找魏桐的時候,魏桐并沒有發現這一點,不然魏桐絕對不會讓張久就這樣離開。

晚上入夢境的時候,魏桐沉默得玄差點以為魏沒有睡着。之前玄曾經懷疑過那個小太監便是魏,畢竟魏也曾經說過他不能有子嗣。但是後來想起魏表露出來的才識根本跟太監完全搭不上,他才放下心裏的猜測。

正當他想着出聲問問的時候,玄的眼前出現了小小只的小柯,小柯正費力地拽着他的袍子下擺四只小蹄子并用試圖爬上來。但是玄的衣服布料太滑了,而小蹄子又完全抓不住,只能拽着個邊在晃蕩。

玄彎腰把小不點抱起來放在桌子上,小柯晃了晃小腦袋,看起來一如既往的嬌小,他看了看屏風那處,圓溜溜的眼眸又看向玄,小小聲地說道:“桐桐,開心,不,不開心。”他喪氣地蹲坐下來,兩只小前蹄揉揉眼睛,又說了一句,“不說,不說,眼紅紅,小柯,小柯也不,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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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柯的身體并沒有完全恢複,平時很少出現。只要一出現,魏桐必然會陪着他。只是這一次小柯出現之後,魏桐雖然也會跟小柯說話,但是小柯敏銳地覺得他的桐桐并不開心。說着說着,便會有些失神。

小不點有點難過,想到另一邊的玄,費盡力氣小跑過來,把希望寄托在玄身上了。

玄摸摸小柯的頭上小小的犄角,心裏有了計量。魏平時都是個很開朗溫和的人,但同時也很是穩重大方,突然會有這樣的表現,定然是出了什麽問題了。

“魏,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兩個人沒法面對面,玄沒辦法通過表情知道魏桐現在是怎樣的心情,但是出事是必然的,小柯這樣擔心,還有剛才的安靜都是證據。既然這樣,還不如直接問。

魏桐被玄的聲音驚醒,回過神來才發現小柯消失了,以為他回去休息了,魏桐心裏有些抱歉,今日他的确有些不太對勁,對小柯有些忽略了。

“玄,我沒什麽事情,就是身體不太舒服,沒關系的。”魏桐并不想說太多這些事情。他跟玄終究是有些不同的,雖然人的确是需要有一個發洩渠道,但是魏桐總是死死守住這條線,太過依賴其他人對他來說是一件致命的事。之前會跟玄說起魏寧的事情,已經讓魏桐有些警惕了。

太監的命實在是太渺小低微了,随随便便便可以消失在無人處,除了相熟的幾個人,又有誰會去在意?

玄不在意魏桐的逃避,而是又開口說起了自己的事情,“小的時候頑劣,實在是不想做個好孩子。但是太想得到父親的疼愛,便逼着自己做到最好,因此入了祖母的眼。祖母護着我,我才能夠平安長大。但是在我還未滿十歲的時候,父親去世,即使祖母護着,我卻再也體會不到那種有人為你撐着天地的感覺。祖母教導我,卻無法明白我的惶恐。”

失去父親,環伺在周圍的皆是豺狼虎豹。還未真正長全翅膀便不得不站到懸崖邊上,迎着猛烈的風逆流飛行。即使掙紮着鮮血直流,也只能獨自舔舐傷口。

魏桐永遠都不知道,他的出現對玄來說雖然不至于到希望之光的程度,但是也十分重要。第一次,第一次有這樣一個人站在平等的位置上跟他說話。不會因為他的地位而卑躬屈膝,不會因為他的處境而暗藏禍心,多麽難得。

“魏,如果你不想說也沒有關系,但是至少可以跟我說說話。”玄放緩聲音,他對自己的兒子都沒有這樣的耐心,但是他絕不希望魏一蹶不振。不管魏到底是何人,但是玄知道,他并不希望夢境中這個魏消失。

魏桐怔然,他雖然不知道玄到底是何人,但是玄的警惕心之重跟他比起來也半斤八兩,他從來沒想到過玄會為了勸說他而跟他說這樣的事情。

即使依舊心裏不适,但是魏桐還是忍不住勾起了笑意,心口堵住的大石松動了一下。

雖然到了最後魏桐還是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說,只是簡單地說了事情的經過。玄聽完魏的話之後,眉頭微皺,不一會兒便說道:“你為什麽不掌握了那個人的證據之後,收集之後送到他的敵人府上?”

魏桐苦笑着搖搖頭,輕聲說道:“玄,你這是在用你自己的地位來思考問題。收集證據這些自然不必說,但是我在收集之後又該如何送過去?我現在的處境好比是池塘的魚兒,我該如何躲過垂釣者的魚鈎,跳到另外一個池塘去?”

玄一怔,突然發現魏也是間接點出他的問題,有些事情如果不站在對方的角度上思考,根本得不出什麽結果。

“既然這樣,那你索性便把這件事情當做跳板,尋到一個能夠處理這件事情的人。他不需要有多大的關系,只要跟你是同一個池塘裏的魚兒便可,只要他能夠跟另一個池塘的人搭上話。”玄的話讓魏桐瞬間聯想到許多,他的确可以不自己上場,只要有證據,只要有人跟另一個池塘有關系就可以了。

“玄,你的腦子轉得還是挺快的嘛。”在魏桐的話語下,他一下子就轉換了思路,然後同樣看到問題的關鍵點在何處。聽完玄的話之後,魏桐的心情好了一些,他之前雖然也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到底不夠通透,玄點出關鍵點,他便知道可以從哪裏着手了。

玄摸了摸随着魏桐情緒好起來,顯得更加快活的小柯,低低笑出聲來,“只是因為是你的事情,你自己身處其中看不清楚罷了。”魏桐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事關自己,他不能夠直觀地看出問題所在。

魏桐露出些許笑意,“罷了罷了,我們兩個也不需要這樣了。不論如何,玄,今日這事謝謝你。”

之至于今後,魏桐的黑色的眸子亮亮的,而眼眸裏頭燃燒着微小的火苗,生生不息。劉成的那一本賬本,他必須拿到手,無論如何!

不管是為了魏寧,還是為了張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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