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魏桐被救出來的時候心頭一突,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救他出來的人,只有可能是康熙。但是這樣的行為實在是太出乎魏桐的意料了!這簡直就像魏桐已經做好準備去英勇獻身,結果還沒見到最後的大魔王就被英雄給救回來,雖然情況緊急但是真的十分尴尬。
扛着他出來的人默然無聲,一路上十分隐蔽,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的蹤跡,平安無事地回到了清寧宮,而魏桐被直接送到了書房。帶他的人徒留下一句“等候皇上,命令”的話之後就消失無蹤。而魏桐在半個時辰之後等來了急匆匆的康熙,康熙幾乎是用撞的沖勢打開了書房的門,梁九功在看到書房內站着的魏桐之後退後三步關上了門,默默站在門口守着。
康熙大步流星,一下子走近魏桐,在魏桐還沒來得及行禮的時候一把抱住了他,力道之大讓魏桐覺得胸腔的氣都被勒出來了,整個人都撲到了康熙的胸口,溫熱的氣息透過衣服傳達出來,讓魏桐的耳根不自覺紅了起來。魏桐能夠理解這種死裏逃生的感覺,但是在他知道了康熙對他的心思之後,這樣的懷抱還是讓他有些別扭。在魏桐微有掙動的時候,康熙反而抱得更緊:“鳳之,你為什麽從來就學不會好好護着自己!你仔細數數這麽久了你到底出過多少次事情!你以為我就不會擔心?”聲音聽起來冷靜,卻聽出了幾分顫意。
魏桐整個人僵在了康熙的懷裏,而康熙在察覺到自己脫口而出的內容是什麽之後,他的動作也有些僵硬,但是在察覺到魏桐的動靜之後整個人都下意識又摟緊他,“魏桐,鳳之,我們別再這樣下去了,今日得知你被帶去慈寧宮的時候,我差點就忍不住性子……我們攤開來談,好嗎?”玄,不,是康熙,魏桐還從來沒聽過康熙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他單手推了推康熙的胸口,輕聲說道:“既然這樣,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這樣子也談不了什麽話。”從被帶回來清寧宮的時候,魏桐就知道這樣的對話是逃脫不了的。随後兩個人在榻上坐下來,相視無言了許久,最後還是康熙先打破了寂靜,話語裏帶着淡淡的無奈:“鳳之,在夢境之外,你就真的沒辦法把我當朋友來看待?”
魏桐微微吐氣,而後面色沉靜地說道:“皇上,這件……”魏桐話還沒有說話,康熙已經面色微怒,打斷了他的話:“皇上?”上揚的語氣讓魏桐不禁抿了抿嘴。
“這件事情,這個稱呼,就算讨論多少遍,都是存在的事實。既然如此,為何你會如此糾結?”免于再次被康熙所打斷,魏桐沒有再提起那個稱呼,但是在他看來,身份地位這個東西本來便是現實,之前只是忽略不想,沒有正視不代表不存在。
“鳳之,你是我的摯友。理應知道,我所求為何,如果連你都這麽看重這個,我們這三年又算什麽?”康熙卻不這麽看,對他來說,不論他對魏桐抱着什麽樣的心思,魏桐都是他的摯友,既然是友人,那麽他決不允許這樣的隔閡一直存在。魏桐無奈地扶額,的确,就算是在現實中,康熙跟玄還是一樣的堅持,如果一件事情拿不出來觀點說服他的話,那麽就只能被他說服。這個點并不是他們争執所在,魏桐退讓一步,“好吧,我被你說服了。”
兩人沒有察覺到,現在他們兩個跟夢境中又有什麽區別呢?
“那麽,就算我們現在說開了,玄你又要怎麽安置我?我倒是想一切照舊,可惜太皇太後不會同意。”魏桐對這件事情很是無奈,他剛剛才僥幸從慈寧宮活着出來,而看着孝莊的樣子,不像是會輕易放棄的人。
康熙淡淡地說道:“你終于撕下了這層面紗,我還會任由你在我身邊伺候着?”魏桐毫不猶豫地嘲諷:“你是在說誰?剛才明明口誤的人是你。”聽着魏桐的話語,康熙手握成拳頭在嘴邊輕輕咳嗽了幾聲,看起來有些尴尬:“的确是我的過錯。”
“罷了,玄,不論如何,你這樣直接把我帶回來,太皇太後知道後難道不會生氣?”魏桐不想說這讓他實實在在掉馬的尴尬事情,索性轉移了話題。康熙任由着魏桐轉開了話頭,順着他的意思說道:“皇祖母雖然不會放棄,但是絕對不會生氣。”祖孫兩人相處了十幾年,這樣的默契還是有的。只不過,等到康熙冷靜下來之後,發現他剛才的确是過于沖動了。孝莊會把梁九功叫過去,正是因為她不清楚她所知道的事情是真是假,稍微顧忌着康熙的顏面所以才這般行事。但是康熙剛才的所作所為已經把她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訴她了。
康熙無奈搖搖頭,枉費他還自诩自己冷靜,沒想到今日卻是栽了跟頭。而且仔細想來,有些時候他的确是太過肆無忌憚,才會招惹今日的事情。不然依着平日魏桐的作風,皇祖母無論如何都不會懷疑到魏桐身上來。
魏桐看着康熙的臉色,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禁勸道:“玄,既然已經發生,就不要再想着原因了,我們又不可能回去把那個時候幹蠢事的我們給打死,還是好好往前看吧。”康熙哭笑不得,看着魏桐無話可說,嘆了好幾口氣之後才說道:“鳳之,你這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嘲諷我?”魏桐一臉正色,看不出任何一點打擊報複的心理。
“玄,讓我出宮吧。”遲疑了許久,魏桐終于是提出了這個話題,并無視了康熙黑了一半的臉色:“不管太皇太後是因為什麽原因看不過眼,但是最終的結果依舊只有一個,她是不會放着我在你身邊的。既然如此,還不如我自請離開。玄,你以後會是一個很好的皇上,千古流芳,傳為佳話。有我這樣一個污點,不值得。”
康熙單手把桌幾上的東西都揮到了地上,狠狠地閉了眼睛深呼吸了幾口氣,之後才重新睜開眼睛:“鳳之是從來沒有把我的話沒過放在心上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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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什麽情況,你是最清楚的,我只是說了實話。”魏桐輕聲說道:“雖然我們的精神層面上沒有任何差別,站在同樣的角度上。但是在現實中,你畢竟是皇上,而我只是一個內侍。如果沒有小柯的出現,我同你是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交集。你少年天子,春風得意,但是現在還不是能夠放縱的時候。萬裏之外仍有三王虎視眈眈,邊境地區騷擾不斷,這些都需要你竭盡心力。即使還不到火候。”
曾經埋藏在康熙心裏的疑惑又一次浮現,魏桐究竟是從何處擁有滿身的才華?他調查過魏桐的平生,除了被收養的那幾年沒什麽蹤跡外,餘下的時間裏幾乎每一件事情康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然而這樣的高瞻遠矚,每一次讨論時精妙絕倫的言語,到底是……
“玄,你不需要在這時候,再為自己攬禍上身。”康熙聽到了最後,只是沉默不語,許久之後淡聲說道:“可是鳳之,你出去之後,我便再也見不到你了。”康熙的坦白讓魏桐的手瑟縮了一下,這便是他從來都沒有提起過的問題。如果魏桐出宮,便幾乎再也沒有可能再度回來了。
離開這個話題魏桐從來沒有提起過,也從來沒有思考過,畢竟他還有一個妹妹在宮裏。但是孝莊這件事情實在是出乎魏桐的意料,生活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如果他繼續留在宮裏,保不住孝莊會繼續徹查下去,當初的首尾太多,如果真的翻出了他們兩個的老底,孝莊絕不會是今日的小手筆了。
他默默嘆了口氣,放緩了聲調:“我不是在逼你,罷了,這其實也是我自己的事情。現在想起來,在最開始的時候,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早就不知道埋在哪裏了,哪還能像今日這樣唠唠叨叨一堆廢話。”想想,還真是得隴望蜀了。
康熙漆黑的眸子靜靜注視着魏桐,帶着幾絲莫名的意味:“鳳之,你知道,我喜歡你吧。”魏桐聞言一僵,随後無奈地點頭應是:“那日的情景我到今日都忘不了。”
“這件事情,你容我好好想想吧。”康熙最終還是稍微退讓了。如果他不想魏桐出宮,魏桐也是不能出去的。不過就算不能出宮,魏桐卻從來沒有擔心過康熙會黑化的事情,雖然不知道康熙為何會喜歡上他,但是年輕氣盛的少年君主,不屑于做這樣的事情。
“其實,若是再晚上幾年同你見面,即便我與你都沒有變,但是關系也不會如此之好了。”魏桐感嘆道,之後的康熙,可是再也沒有曾經的稚嫩。康熙明白,但笑不語,只是随手遞給了魏桐一個牌子。
……魏桐默默地把金牌放回去桌子上,無奈地說道:“你就這樣随随便便把免死金牌給我真的好嗎?”康熙倚靠着背後的靠枕,輕笑着說道:“你還是收着吧,就算是這東西都挂滿你全身上下,但是皇祖母若是真的要殺你,也是沒用的。”
“你還笑,到底是誰坑了我?”魏桐看着一臉笑意的康熙生無可戀。
康熙收斂了笑意,輕聲說道:“這段時間,不管是任何人來尋你,都不要出清寧宮。不,即使是這樣還不安全,你還是時時刻刻都跟着我吧。”即使現在康熙是皇上,可是如果孝莊真的要殺了魏桐,康熙真的有一種護不住他的感覺。他垂下的眼神帶着點點陰郁,這樣的感覺他十分不喜歡,即使那個人是孝莊,也十分不喜歡。既然是皇帝,喜歡什麽,就應該把那樣東西藏得更深,藏得讓什麽人都不知道,不能夠觸碰。否則就得擁有不可撼動的力量牢牢護住他。然而這個道理,直到今日康熙才真正了解。
接下來的幾天裏,一切如常,康熙在魏桐的強烈要求下,并沒有對魏桐做出什麽其他的安排,這讓康熙在夢境中忍不住抱怨道:“鳳之,你不必每次都那麽卑躬屈膝,我看着難受。”魏桐無奈說道:“玄,你便把下人,宮人這些當做一種服務性質的工人。除去你對他們擁有生殺予奪的大權之外,你付錢,我們幹活,天經地義,沒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康熙對這樣新穎的觀點很感興趣,“你不覺得這是壓迫?”
“除了自由程度不夠外,有付出才有收獲,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是在外頭碼頭打工,在府邸當下人,在酒樓打雜當小二,這些都是通過正當途徑來賺錢,為什麽不行?”魏桐詫異地說道。“士農工商,農業為本,商業為末。為何在鳳之眼裏,卻偏偏看重商業?”
面對康熙的疑惑,魏桐是遲疑了幾許之後才說話的,畢竟沒有了屏風的阻隔,還有掉馬之後,魏桐再見到的人,永遠不會是單純的玄了。“按照現在的經濟發展,農業為本是很正常的,因為我朝原本便是農業經濟,依靠着農民耕種這個最基本的事情才形成上頭龐大的體系。但是這個體系不是一成不變的,如果我們不能從內部自發地改進,有朝一日也會被外部攻破,強迫着一步步改進。”
“就跟你曾經說的海運一事?”康熙下意識追問道。
“是,就跟我曾經說的海運的事情一樣。國家需要學子,需要士人,所以當初隋朝的時候推行了科舉。但是同樣,朝政集權需要愚民,需要農業,所以我們牢牢壓制住商業這只猛老虎。不過是因為不同的需要罷了。如果放開商業,不過幾年,整個國家的經濟都會劇烈動蕩,這需要長久的發展。”魏桐滔滔不絕,等到他說完之後,才發現康熙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随後輕笑出聲:“鳳之,我很開心。”
為着魏桐的毫不顧忌,不管他認不認可。
不過之後兩人自然而然岔開這個話題,現在不适合深談這樣的問題。
這日清晨,魏桐剛醒來,就發現趙河神情嚴肅地坐在他旁邊,看着魏桐終于醒過來之後認真地說道:“魏桐,最近這些時日你小心點,沒事最好不要出清寧宮,我記得你明日輪休,最好也不要去魏寧那裏了。”魏桐內心一突,整個人都坐起身來,神色凝重,“發生什麽事了?”
“你也知道最近清寧宮在徹查的事情,有嫌疑的都被帶走了。昨天晚上連夜審問了一個,什麽都不清楚,就一直緊着打聽你跟劉成是什麽關系。”光是劉成這兩個字,就讓魏桐心下一沉,而後迅速想到了魏寧,剛想發問,趙河就安慰道:“沒有,你有一個妹妹的事情,從頭到尾只有我跟梁爺爺知道。剩下的劉玉跟劉成等人,已經永遠都不會開口了。”聽到這消息,魏桐頓時松了口氣,無論如何,不會連累到妹妹才是當務之急。
“之前的事情,除了我同梁爺爺之外,沒有人知道。所以才會有人探問,但是魏桐,你最近又惹了什麽事情?這個消息還是梁爺爺暗地裏囑咐,一定要告訴你。”趙河的話語裏滿是擔憂,認識魏桐不過一年多,已經見着他傷重了兩次,這一次又是什麽麻煩?
魏桐聽到趙河的對話,他也很無辜啊。他做宮人從來都是安安分分,沉默寡言,基本上見到一面的人不會認出他第二面。這樣的存在感還一直出事,他……不過這個消息确實讓魏桐知道,孝莊從來沒有放松過警惕。只是康熙的出手有些快,這才讓她措手不及罷了。畢竟……魏桐心裏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
抱着這樣的心思,魏桐過去的時候,梁九功站在門外忍不住掃了他幾眼,魏桐保持着淡定的态度站着。而後一切如常,許多日過去了,都沒有任何動靜。
時日漸久,随着天氣轉涼,皇後廣發宴帖,邀請各個嫔妃來欣賞各地進貢上來的菊花。今年的一些更是顏色各異,珍貴異常,除了兩宮太後那裏,也就只有坤寧宮有此殊榮了。這花帖,也送到了清寧宮處。康熙原本是不打算過去的,然而近日朝政繁多,少有閑暇的時候,好不容易閑散下來,最後還是去了。
當然帶上了魏桐。
魏桐倒是沒什麽所謂,康熙仿佛是想到了什麽,還未成行卻又停了下來,看着他若有所思:“還是不去了。”
“為何?”
魏桐奇怪地看着他,命令都已經發出去了。康熙淡笑道:“我從未想過要折辱你。”魏桐這才想到不遠處便是他的妻妾,康熙能想到這點已經讓他驚訝了。他笑着搖搖頭,“你不必……”話還沒有說完,他自己又住了口,若是說不必,不也違背了魏桐原本的意思。
既然如此,便不去了。康熙打算折回去練武場,然而還沒有走,皇後便派人過來,言道幾位皇子皇女都甚為想念皇上,懇請皇上今日能用他們一起賞玩一番。最後還是去了,兒女對康熙來說是個不大不小的軟肋,雖然不顯,但是他對這個幾個孩子卻非常喜歡。
但是……他心裏一沉,這幾個孩子,他記得到最後一個都沒有留下來。等回來之後,他要跟康熙說說這件事情,雖然有點無從下手,總不能說他預見了未來。
然而到了坤寧宮,看着後殿那上首之人,魏桐頓時更加勤勤懇懇,老老實實地守在了梁九功之後,把各種熾熱的目光都擋在身前。每次看到這樣的場景,魏桐都會感嘆康熙就跟她們眼裏的肥肉一樣,不過這次卻沒有任何取笑的心情了。
“孫兒見過皇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