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康熙沒想到孝莊居然也會在此,平日裏她最是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如果知道她在場,康熙是絕對不會帶着魏桐過來的。無數萬歲聲中,他漫步到上頭唯一空着的首座坐下來,輕笑着說道:“今個的宴會竟能讓皇祖母也出來走動,真是太好了。皇後,以後要時常記得多往慈寧宮走走,免得皇祖母寂寞,知道嗎?”皇後坐在旁邊笑着應是。
孝莊含笑搖頭:“今日不過是見着天色好,這才出來走走。哀家都這把年紀了,哪裏還需要作陪,閑來無事走走便是了。”皇後連忙說道:“太皇太後,這也是妾身該盡的職責,您可別嫌棄。”
這後殿內除了心大的,剩下的無不是沖着康熙而來。幾個裝扮豔麗的妃子登時便跟着皇後的話頭說下去,企圖能讓康熙眼裏有她的存在,等到他幾分垂憐。而康熙想着身後的魏桐,心裏竟有幾分坐立不安,輕聲咳嗽了幾聲,而後說道:“幾個皇兒去哪了,怎的沒有看到他們?”
皇後身邊瑩草上前一步躬身說道:“皇上,大皇子現在正在前殿玩耍,二皇子在偏殿。大公主身體不适,已經被張氏身邊的嬷嬷帶回去了。”一聽到張氏,康熙的心情便不太好,自從禁足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注意過這個人,然而大公主放在她身邊也養得病怏怏的,想起來便不大痛快。“派人去叫太醫給大公主好好看看,別留下什麽病根。”康熙随口吩咐道,大公主已經好些時日身體不适了,沒想到直到今日還沒有好轉。
而不多時,大皇子跟二皇子也被宮人們帶到皇上面前。大皇子看起來瘦弱些,但是面色極好,被馬佳氏教養得不錯,進退有度。二皇子年紀尚幼,奶娘抱着他小心地遞給皇上,康熙隔着一人遠的距離好生看了幾眼,而後就讓他們都退下了。
在一旁躲着做老實人的魏桐內心一臉懵逼,在來之前不就是為了看孩子的嗎?怎麽這前後不過三分鐘的事情,就直接讓人走了。魏桐突然想起來當初不知道在哪裏看到的一句“抱孫不抱子”,難不成便是在清朝?
雖然康熙的心思完全沒有放在在場的妃子身上,但是抵不住康熙的吸引力,秋波暗送的不少,傾訴衷情的也有,這就讓康熙坐不住了。正好他也不想繼續留下去,打算離開的時候,孝莊卻端起了茶盞,慢條斯理地吹開了茶葉,輕啜了一口,像是随口提起的模樣說了一句話,剛好只有近前這幾位能聽到:“哀家這幾日,倒是聽了一樁奇事,後宮居然存在背主求榮,又多次魅惑主上,擾亂後宮秩序的宮人。皇後,你來說說,這事該怎麽處理?”
皇後顯然有點不太理解太皇太後的意思,生怕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到位,在孝莊開口的時候就已經把最近的事情都快速捋了一遍,忐忑地說道:“按照後宮律法,但凡太監宮女背主求榮,魅惑主上,擾亂後宮秩序,按情節輕重,輕則掌嘴二十,重則亂棍打死,不一而足。”
孝莊點點頭,輕聲笑道:“皇後不必緊張,哀家可不是在責怪你。這些日子你又要顧着二皇子,又要管顧着後宮,實在是辛苦了。”皇後羞澀地低下頭,帕子半遮住了帶笑的嘴角,實則掌心卻出了一把冷汗。皇後那邊在後怕,默默站着的魏桐心裏是暴汗,雖然孝莊這幾句話看起來沒什麽,但是字字句句都在暗指魏桐。宮人雖然模糊了性別,但是他絕不相信孝莊僅僅只是随口幾句便算了的人!
果不其然,下一瞬她輕斥了一句:“把人帶上來。”孝莊的聲音雖輕,然整個後殿瞬間陷入了寂靜。妃嫔噤若寒蟬,不敢開口,孝莊的威懾展現無疑。片刻之後,有兩個侍衛拉着一個披頭散發的內侍進來,看起來像是被拷問過,整個人被侍衛壓在地上的時候還忍不住瑟瑟發抖,
“趙和祥,擡起頭來。”孝莊的聲音在後殿空曠的地方回蕩着,雖然輕柔卻異常清晰。魏桐聽到這個久遠陌生的名字,有那麽一瞬還沒有反應過來,仔細回想了一下之後,才從角落裏扒拉出這個他以為永遠都不會再有交集的人。當初他因為賭博的事情被帶走之後,魏桐便再也沒有見過他,沒想到再度見面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趙和祥的樣子同以前差別不大,看起來也就是消瘦了一些,但是臉上的巴掌印跟身上的血痂卻表明他最近過得不怎麽樣。他顫抖着擡起頭來後,也不敢随意亂看,只是盯着身前的一點,什麽多餘的動作也不敢有。
“你把之前同哀家說的話再說一遍,也好讓在場的人都聽聽。”
“是,是。奴才趙和祥,三年前在清寧宮當差,那個時候是司膳太監。一日夜裏,奴才起夜,卻在回來的路上撞見有兩人鬼鬼祟祟躲在角落裏說這些什麽。奴才心裏好奇,就上去聽了一嘴,雖然聽不出是誰的聲音,卻聽他們談到了鳌拜跟皇上……”趙和祥的話還沒有說完,魏桐頓時心裏一沉,不,從一開始見到趙和祥的時候,魏桐就應該知道,這定然是針對于他的。康熙的臉色雖然沒有變化,但是藏在袖子裏的右手已經捏碎了衣角的佩飾,怪不得,怪不得!
現在大庭廣衆之下,康熙根本不可能出言阻止一個小小的內侍說話,也不可能揮袖離開,然而他那無言的威壓,已經漸漸壓在衆人心頭,身後的梁九功深深把自己當做了隐形人。
“……直到最後,奴才才知道那人是劉成,而另外一人是,是皇上現在身邊的禦前太監魏桐!”最後一句話猶如石破天驚,讓衆人的視線都轉移到了康熙那處,而站在康熙身後的魏桐更是目光的焦點。劉成畢竟是清寧宮的二把手,他因為什麽出事後宮并不清楚,就連皇後也不知道,但是如果真如趙和祥所言,那實在是駭人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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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桐的視線隐蔽地在下頭馬佳氏那處掃了一眼,真是慶幸今日魏寧并沒有跟着馬佳氏一同出席賞花宴,不然現在一折折兩個進去,可不是得虧死了?
“魏桐,你可有什麽話要說?”孝莊的矛頭指向了魏桐,魏桐不得不出列說道:“奴才根本不知道趙和祥在說些什麽,奴才冤枉啊!”他不是死鴨子嘴硬的人,如果今日趙和祥當真舉出什麽實在的例子,魏桐不會不認。但是事情是對的,然而時間與內容卻是虛的。真真假假,摻雜了不少水分,魏桐便知道定然是對此事一知半解卻又不知內情所致。
趙和祥突然臉色猙獰了一下,即使雙手被縛也掙紮着說道:“太皇太後,皇上,皇後娘娘,奴才發誓句句真話!魏桐他就是個爛了心的下作東西,仗着受皇上寵愛就肆意妄為,裝腔作勢。實際上卻是鳌拜的奸細,皇上!奴才實在是不忍見您被他所欺騙啊!如果奴才有半句假話,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沙啞的聲音到最後的時候凄厲異常,而他話音剛落,就沖着最近的柱子狠狠地撞了過去!魏桐眼睜睜看着旁邊的侍衛的手從他身邊擦過,然而無力回天。
紅白交加的顏色讓許多嬌弱的妃子失聲尖叫,當即就昏倒了兩三個。孝莊蹙眉,而皇後一邊叫人去叫太醫,一邊吩咐道:“還不快點把人拖下去!把幾位娘娘們先扶到偏殿去!”
“是!”
後殿內亂作一團,幸而皇後有條不紊的吩咐很快穩住了局勢,只是後殿一下子空了不少,剩下的僅有幾個大膽的也都臉色青白。
孝莊淡聲說道:“雖然沒有物證,但是哀家暗地裏也得知了不少消息,這魏桐的身份可疑,皇上,您還是把這個內侍交給皇後處置吧。”雖然魏桐是皇上身邊的人,但是這後宮管理的可不只是妃子,還有宮人。
“既然魏桐涉及到的事情事關重大,朕還是該親自審問方才慎重。”康熙淡淡地說道,回絕了孝莊的意思。剛才趙和祥的舉動很大程度上已經讓人先入為主存了個印象,敢發毒誓還自殺以證清白的人也不多。只是流言不能殺人,只要康熙能把魏桐從這裏帶走,便沒有問題。
孝莊笑着搖了搖頭,輕聲說道:“這原本便是皇後的職責,皇上可不能輕忽。”她的聲音柔和,但是暗藏的力道卻是分毫不退,随後轉頭看着端坐在旁邊的皇後:“皇後意下如何?”
皇後只想着作壁上觀,奈何太皇太後卻是把她扯入了戰局。魏桐受寵她不是不知道,現在的場面明擺着康熙想保下魏桐,太皇太後想殺了魏桐,若是一着不慎,只會害了她自己。遲疑了幾許,皇後說道:“既然魏桐涉及到的事情是關于前朝朝政,不如當即把魏桐關入尚方院或者宗人府?等待日後發落。”
“皇上意下如何?這宗人府可是皇室才有的待遇。這又或者皇上信得過哀家這幅老骨頭,哀家也可以親自審問。若是魏桐真的什麽事情都沒做過,哀家自然會放他回去。如果真的有些什麽……哀家絕對不會讓這樣一個禍害留在皇上身邊的。”孝莊一步一步咄咄逼人的仗勢,讓整個後殿的氣息度仿佛停滞了一般,伺候的宮人連呼吸聲都不敢放大。
今日孝莊便是有備而來,又或者這個賞花宴徹頭徹尾便是一個圈套,雖然簡單明了,卻實實在在地套住了康熙。康熙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露出任何的破綻,否則對他來說定然是個污點。步步緊逼之勢頭,透露着森嚴的氣息。趙和祥不過是個引子,引出魏桐這條大魚之後,無論如何都生生要把魏桐留下。
魏桐眉頭微皺,深深低下了頭,而康熙的袖子裏已經滲出了點點血液,只是今日他身着一件深色的衣裳,竟是看不出來。
兩人的視線微動,交織在了一處,随即又驟然分離。
康熙突然冷聲喝道:“既然如此,來人,把魏桐拖下去,重重地打,至死方休!”随着康熙的話音,即使是梁九功也掩不住眼裏的駭然,擡起來頭。而康熙背着右手,神色淡漠。
“喳!”
隔着殿門,一聲聲皮肉拍打的聲音隐隐約約透過縫隙悄悄溜到了殿內,那沉重的力道一下又一下,仿佛就在耳邊揮舞着,全部落在心頭。
不知何時,門外有人來報,“啓禀皇上,魏桐已死,合計一百七十八下!”每一個字,都仿佛一塊石頭,重重地撞擊着康熙的胸口,撕扯着心頭,即使只是個簡單的“死”字,也不住發疼。
康熙深呼吸了一口氣,面上淡然,“既然有這麽大的嫌疑,不過是一個內侍,也值當去宗人府?還是直接處理了吧。”而後起身,一步步走向殿外,“皇祖母,孫兒還有事情,便不多陪了。”
在踏出殿門之際,梁九功聽到了微乎其微的聲音:“派人守在恩濟莊,把魏桐給朕帶回來!”梁九功渾身一顫,背後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