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焦望雨覺得他對濮頌秋的喜歡是從第一次見面開始的,只不過那時候他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2007年8月的最後一天,焦望雨坐在新教室的第三排,整個班級有一半以上的人是他的“老同學”。
高二分科,雖然他文理成績不分上下,但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理科,因為一想到學文不得不背誦那些他永遠記不清楚的歷史大事年表他就覺得頭疼。
還是做題來得痛快。
就這樣,重新分班之後,他坐在了高二(十三)班的教室裏。
8月份,夏天還賴在原地不肯走,絞盡腦汁地使壞,要把教室變成蒸籠,而他們這些莘莘學子一個個都成了冒着熱氣兒的小籠包。
那會兒的教室還沒安裝空調,頭頂的風扇呼呼地轉着,但作用不大,只聞其聲,沒見其轉出點兒涼風。
焦望雨拿着本子當扇子,坐在他前面的男生是他高一時的同學。
對方說:“你改個名兒吧,別叫望雨了,叫祈雨,把你丢出去祭天祈雨造福一下我們這些快熱死的可憐人。”
焦望雨笑着用本子敲人家肩膀,倆人鬧得歡。
教室一點點被填滿,大家都随意地找位置坐。
焦望雨人緣向來不錯,剛一來就有人要跟他坐同桌,但他選的這個位置,旁邊的椅子是壞的,于是就這麽落單了。
在老師進來之前,整個班級就剩下這麽一個空位。
班主任踱着步子進來,喧鬧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站在講臺上的班主任掃視了一圈,像是數白菜一樣數了一下人頭。
還缺一個。
班主任準備點名。
就在這時,門口站了一個男生,輕輕敲了一下門,同時,鈴聲響了。
高二的男生,不少已經長得帥氣挺拔,當時才勉強長到174的焦望雨整日憂心忡忡,看着人家高個兒男生就羨慕,到處跟人讨教長個兒的偏方。
門口站着的那個男生,高得讓焦望雨嫉妒。
不僅高,而且長得帥。
對方拎着黑色的雙肩書包站在那裏,一身校服穿得板板正正,這麽熱的夏天竟然還在校服襯衫裏面穿了個白色的短袖。
焦望雨以前就吐槽過他們的校服,這料子平時還好,但一出汗整個兒一半透明。
可是盡管這樣,還是沒人會在裏面穿背心或者短袖,多熱啊!
但是這個男生穿了。
焦望雨跟班裏其他人一樣看向教室門口,在班主任的應允之後,對方走了進來。
兩人成為同桌是意料之中,因為整個班級就只剩下這麽一個空位。
這個男生焦望雨以前沒見過,照理說不應該,個子這麽高長得還不錯,哪怕是丢在課間操進行中的操場上也是格外顯眼的,他不可能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對方走過來,發現椅子是壞的,舉手跟老師報備。
聲音也挺好聽的,是那種微微帶着點兒啞的感覺。
班主任讓他自己拎着壞了的椅子去找後勤老師換,告訴他就在這層最裏面的教室。
那個男生把書包放進桌膛,單手拎着椅子就出去了。
班主任站在講桌後面翻看花名冊,下面坐着的學生們又開始躁動。
焦望雨戳了戳前桌的肩膀:“剛才那男生你之前見過嗎?”
“沒有,”前桌說,“沒印象呢。”
焦望雨想:還好,不是我瞎。
男生很快就換好了椅子回來,用紙巾擦了擦,坐下了。
直到他坐好,班主任才開始說正事兒。
所謂的正事兒無非就是自我介紹和一些身為學生必須要遵守的“規矩”,老生常談了。
焦望雨聽得提不起興致,趴在桌上偷瞄他的同桌。
班主任該說的說完,總算輪到學生們感興趣的環節。
每個人進行自我介紹,班主任說:“簡短介紹,不用出口成章。”
大家笑,然後從第一排第一個人開始。
全班56個人,半數以上是焦望雨原本就認識的,另外的半數裏,焦望雨就只記住了他同桌的名字。
濮頌秋。
特好聽。
焦望雨自來熟地跟對方說:“咱倆一個望雨一個頌秋,還挺有意思哈。”
然而對方只是禮貌地笑笑,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表示。
這也太高冷了。
焦望雨覺得自己跟他可能合不來。
不過,老師顯然沒有要重新排座位的打算,告訴他們暫時先這麽坐着,等期中考試結束之後再說。
這就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濮頌秋高冷得讓焦望雨在炎炎夏日打了個寒顫。
焦望雨是在開學第二天才知道原來濮頌秋是新轉來的,難怪以前沒見過。
一開始以為這人會很難相處,但慢慢地接觸多了,雖然并沒有變熟,但焦望雨發現,這個人一點兒都不讨人厭。
他們從高二到高三畢業,有差不多一年的時間都是同桌,焦望雨是個活躍的人,而濮頌秋話少,焦望雨形容濮頌秋是“漫畫裏的冰山男主角”。
一團火,一座冰山。
兩年過去,這冰山都沒将就着跟火打成一片。
焦望雨也懶得管他,放任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其實兩人能這麽長時間都保持着同桌關系,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們成績相當。
在他們學校,按照成績排座位是傳統,兩人兩年來,成績始終不相上下。
他們不是那種年級頂尖的學生,但也都排得上年級前五十。
高考前,濮頌秋是焦望雨的最後一任同桌,離校那天,焦望雨笑着說:“從2007到2009,咱倆也算有始有終了。”
他說話時,一滴汗掉在了不透氣的校服襯衫上,濮頌秋看着他,面無表情地從書包裏拿出一包紙巾來。
粉色包裝的心相印,是随便哪個小超市都在賣的。
一塊錢一包,一包有十張,每一張都帶着淡淡的清香。
焦望雨接過來道謝,原本只想着抽出一張用,但濮頌秋說:“你都拿着吧。”
然後他就都拿着了。
那年高考,例行公事一樣下了大雨,焦望雨發揮不錯,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大學。
學校大門口每年都會有紅榜,就像是古代科舉考試揭榜一樣,所有被錄取的學生名字跟學校都會公示在紅榜上。
焦望雨親自去郵政的辦公大廳取的快遞——他的錄取通知書,取完之後,直接去了學校。
他站在紅榜前面,看見了自己的名字,而他下面一個就是濮頌秋。
他們竟然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當時報考,焦望雨問過很多人想考哪裏,其中也包括濮頌秋,但濮頌秋對他說:“還沒想好。”
沒想到,又是校友了。
他掏出手機,打開QQ給濮頌秋發了條消息:同桌!咱倆校友啊!
同桌這麽久,他卻沒有濮頌秋的手機號碼,上學的時候他甚至沒見濮頌秋帶過手機。
不過也對,濮頌秋向來規矩,學校禁止學生帶手機上學,人家不帶正常。
濮頌秋的QQ號還是焦望雨通過班級群加上的。
對方的QQ頭像是灰色,不在線,焦望雨發完就收起了手機,也不指望着對方回複。
他在紅榜前流連了一會兒,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記住了自己的校友,然後拿着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回家了。
濮頌秋一直沒回複焦望雨的消息,兩人再見面是在班級聚會上。
大家的錄取通知書已經基本上都收到,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班長組織大家聚會,算是“散夥飯”。
就像高二開學那年一樣,濮頌秋是最晚到的,焦望雨還有點兒驚訝,沒想到對方會來。
他直接站起來,招呼着濮頌秋到自己這邊來,然後跑去找服務員加了個椅子。
高考完了,大家都解放了。
這幫學生突然有了種終于成為大人的感覺,竟然也喝起酒來。
一箱啤酒,大家其實都不怎麽敢喝,幾人一瓶,喝完了再開,一頓飯下來差不多也就每人只喝了一兩杯,算是過把瘾。
那時候,十七八歲的他們并不覺得這酒有多好喝,還未真正體驗過成年人生活的他們也無法真正理解成年人的世界。
但像是為了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一樣,無論男生還是女生,都對其躍躍欲試。
濮頌秋也不例外。
焦望雨喝了一杯酒臉就紅了,濮頌秋卻像是喝水一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倆人挨着坐,也沒說上幾句話,焦望雨太受歡迎,甚至在那天被一個女生當衆告白。
焦望雨受寵若驚,然後委婉地拒絕了姑娘,他說:“這事兒咱們過後私聊,這麽多人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給女生留足了臺階,也沒讓氣氛變得尴尬。
被人喜歡是一件開心的事兒,但談戀愛還是要跟自己喜歡的人。
焦望雨喜歡誰呢?
他不知道,他似乎還沒遇到喜歡的人。
那天聚餐結束,衆人做鳥獸散。
焦望雨跟濮頌秋同路,一起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焦望雨說:“時間過得太快了,還真挺舍不得的。”
濮頌秋只是輕聲地“嗯”了一句,聽不出任何情緒。
焦望雨笑:“你應該不會舍不得,我看你好像對什麽都不怎麽有感情。”
濮頌秋看看他,笑了笑。
濮頌秋難得笑,焦望雨說:“長這麽帥,天天耍酷,多笑笑這不挺好麽。”
兩人沒走多遠,突然開始下雨。
暴雨,說來就來。
沒人身上帶了傘,只好跑到旁邊的大廈底下躲雨。
兩個人背靠着牆壁,聽着滾滾雷聲和嘩嘩的雨聲。
焦望雨說:“這雨來得急,應該是陣雨,待會兒就過去了。”
濮頌秋又是一聲“嗯”,再不說別的。
焦望雨無奈地笑着嘆氣,覺得跟這人聊天真累。
他們等了好一會兒,面前過去兩個男人。
那兩個人撐着一把傘,其中一個摟着另一個的肩,顯得十分親密。
焦望雨看着他們,看到他們在路邊無人的公交站臺停下腳步,一個吻了另一個。
焦望雨說:“那兩個人是‘玻璃’。”
“玻璃?”濮頌秋疑惑地看向他。
“嗯,就是同性戀。”焦望雨說,“你看,他們在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