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薩克森的軍事要塞是在已有城堡的基礎上進行改造和加固,因此,當亨利到達當地時,新式工程已經初具規模。

原本城堡平直的外牆由于底部進行了加厚,整體看上去變得傾斜許多,光潔的牆面上也平鋪着一塊塊不規則的多邊形凸起,一塊足有成年男性手掌的兩倍大,無論是大小抑或形狀,都讓人難以抓附。而城牆頂端則插有一排平行于地面的約一米長的木刺,即使敵軍克服了攀爬的難題也無法成功翻越到守衛臺上。

亨利對此十分滿意。

城堡裏的事物一應俱全,他幹脆就住在裏面,閑暇時和士兵們進行格鬥練習,或者和前來試探的薩克森諸侯應酬一番。

轉眼就過去了三個月。

軍事要塞的修築正式完工,其間希爾德布蘭沒再找過亨利,當然,信件也沒有修來一封。亨利也不主動去打探他的消息,只讓人關注他政事上的動向。令人意外的是,他倒也沒有因為兩人關系的破裂而采取什麽報複性的措施。

否則,要如何回擊對亨利來說又是一個令他心煩的問題。

在幾個月的軍旅生活中,亨利漸漸學會了控制情緒,薩克森城堡相較于帝國皇宮而言多了一分肅殺之氣,并且不同于羅馬的浪漫旖旎,此方廣袤的天地和時常回蕩在耳邊的兵刃相接之聲銷蝕了他外露的鋒芒,讓他浮躁的心沉澱下來,言行舉止上再不會透露一絲一毫多餘的內心想法,只有在轉瞬即逝的眼神相觸中才能捕捉到些許冷意。

這天,城堡裏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皇兄,好久不見。”一進門海因裏希便得體地行了一禮。

“嗯,好久不見。”亨利颔首道,海因裏希這次看着總算是像點樣子了,“你怎麽過來了?”

“這邊有位公爵邀我一起賽馬,又聽說你在這裏,就想着過來看看。”海因裏希一本正經地說。

遠離了羅馬,亨利對他倒不像之前那麽冷漠,再怎麽說海因裏希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雖然面上仍有些疏離,但見到他時心裏還是不免生出淡淡的親切之情。

是以亨利難得主動地邀請道:“有地方住嗎,沒有就住皇兄這裏。”

毫無疑問地,海因裏希在聽到這句話後湛藍的眼眸中綻放出驚喜的光芒:“真的?!我可以住在這裏?!”

亨利見狀露出了多日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盡管有些淡:“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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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我這就讓人把東西送來!”

“去吧。”

海因裏希興奮地跑了。

亨利無奈地搖搖頭。

就這樣,海因裏希在城堡裏住了一個多月。

白天他常常跑到外面和薩克森貴族們玩樂,晚上才戀戀不舍地回來,當不需要外出約會時就纏着亨利,和他談天說地。

當然,只是閑談。亨利不會和他談論政治上的一切以及薩克森軍事工程的細節,海因裏希如今的身份不單是帝國的親王,同時還是法國的公爵,甚至他也和薩克森諸侯的關系密切,至少明面上看來還算不錯。在這樣的前提下,亨利只能和他閑談。

這天也是如此。

“皇兄,你和教皇大人最近還有聯系嗎?”飯後,海因裏希突然問道。

“怎麽?”亨利不動聲色地淡淡道。

“啊,只是前兩天聽朋友說他收到了教皇大人的來信,我才想起似乎也有段日子沒見過教皇大人了。而且我記得從前你們感情很好,每次我回羅馬的時候你都顧不得我,反而天天和他待在一起。”海因裏希不無失落地說。

“朋友?”亨利放下手中的酒杯,疑惑道。

“就是之前邀我去賽馬的那位公爵。”

亨利眯了眯眼,海因裏希口中那位薩克森公爵是腓特烈,也是近來一直小動作不斷的諸侯之一。

“海因裏希,你什麽時候回法國?”亨利狀似不經意地問。

“大概就這兩天吧,出來太久了,外祖父一直催我回去。皇兄,你是煩我了嗎?”海因裏希問得有些猶豫。

“這邊可能太平不了多久了,早日離開為好。”亨利似乎嗅到了山雨欲來的味道。

“怎麽會!有皇兄在,誰敢搗亂?!”海因裏希一臉驚訝。

“明天就走吧。”亨利不欲再和他多說,“朕還有事,今晚早點睡。”

末了亨利不顧海因裏希的挽留,幹脆利落地離開了。

“給朕好好查一查,希爾德布蘭最近有沒有給腓特烈送信。”回到書房,亨利召來心腹吩咐道。

“是,陛下。”

“另外,讓底下的人做好準備,明天等海因裏希離開之後即刻封鎖城門。”

“是。”心腹左手置于胸前,等候亨利下一步指示。

“沒事了,你先下去吧,查出結果之後立刻向朕回報。”

心腹退下之後,亨利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不住地盤算假如戰亂真的爆發,自己究竟能有幾成勝算。

腓特烈今年二十八歲,往上追溯還能發現他和亨利有着血緣關系,認真算來他算是亨利的遠房堂兄。然而生在皇室,就連親兄弟之間也未必會留有幾分情面,更何況亨利的曾祖父就曾經把腓特烈的祖輩從神聖羅馬帝國的帝位上拉下來過。

所以兩人與其說是親戚,不如算是世仇。

經過幾十年蟄伏,薩克森人如今也是時候卷土重來了。

憂心忡忡地過了一晚,第二天亨利早早地送走了海因裏希,并囑咐他路上小心。

吊橋緩緩從護城河上收回,亨利站在城樓上望着天邊團團卷起的黑雲,心下隐隐泛着不安。

他的預感在早餐過後得到了證實,侍從急急趕來禀報說腓特烈集結了上萬精兵,此時正向他們這邊進軍!

亨利聞言卻長出了一口氣,當事情真正發生之後他反倒不急了:“弓兵準備,其餘人原地待命。”

披上甲胄,亨利再一次踏上城樓。

由于心裏有事,感覺沒過多久他就看到遠處驟然出現一片黑壓壓的軍士,如烏雲一般席卷而來。面對壓境的大軍,亨利心想暫且先讓他們攻城兩天,兩天之後他的城堡依舊屹立不倒,而敵軍想必會現出疲軟之勢,屆時他再開城門殺出去,攻其不備。

……

對方初始時只派了一千軍士過來試探,亨利的人将他們射殺了一半,另一半則靠着手中盾牌擋下了流矢,來到護城河邊。然而由于他們在水中凫游的時候疏于防範,始終還是中箭身亡。偶有一兩個成功渡過護城河,卻在造型奇特的城牆面前望而卻步,心懷僥幸嘗試着攀爬了三分之一,最後迎接他們的是從高處澆下的沸水。

對方連續試探了三輪,數不盡的屍體堆疊在城堡門口,軍士們流出的鮮血染紅了原本清澈的護城河,亨利看着目下的慘狀狠狠皺起眉頭:“停!原地休整!”對方仿佛不把人命看在眼裏,這三千多個低級軍士除了試探,也為了消耗他們的箭矢,不能讓他們如願,“派一隊人從小門出去,趁着下一波敵軍尚未攻來,收回部分箭矢。”

“是!”

亨利一方從城下将箭矢收回了十分之一,然而直到他們順利歸隊,腓特烈那邊卻再也沒有動靜。

片刻過後,前去刺探的軍士回來禀報:“陛下,他們撤退了!”

亨利湛藍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尾似乎暗藏了一絲鋒芒:“一刻鐘後再探。”

亨利靜靜地等待了一刻鐘。

“陛下,他們确實撤退了!”

指尖在城牆上輕輕敲打了幾下,亨利沉吟着道:“時刻留意前方動向,另外派人清理戰場,其餘人……暫且解散。”

腓特烈這次發動了近萬人,其中七千軍士、三千騎士,軍士已經折損近半,而真正精銳的雇傭軍還沒出動。據說這三千雇傭騎士裏有一千名重騎兵,不知道他的城堡能不能抵擋得住他們的全力沖擊,盡管為了預防這一點他已經對城牆底部進行了加厚。

亨利在箭樓上召集将領商讨對付騎士的可行之法,在好不容易得出結果之後夜幕早已悄然降臨,而前方依舊遲遲沒有動靜。

與此同時,一架鑲有十字聖徽的華麗馬車緩緩駛入了腓特烈的城堡。

“教皇大人遠道而來,怎麽不事前通知一聲?”希爾德布蘭一下車就被候在門口的腓特烈熱情迎了進去。

腓特烈身材高大,和希爾德布蘭不分伯仲,但他的相貌卻十分普通,混在士兵當中可能都無法将其一眼辨認出來,一頭紅棕色的卷發和一雙碧綠的眼睛已然是他身上最為顯著的特征。

希爾德布蘭徑自在主位上坐下,淡淡道:“怎麽?我來得不巧?”

腓特烈雖對他反客為主的行為感到不滿卻不好表現出來,當下強忍不快解釋道:“大人無論什麽時候來我都是歡迎的,這不,上一刻我還在前線打仗,一收到您駕臨的消息就匆匆趕回來了。”

希爾德布蘭對此故作不知:“我只是來這邊教區巡視的時候路過這裏,順便過來問候一下罷了,既然公爵大人還有要事在身,我就不打擾了。”

“教皇大人留步,”腓特烈趕忙制止他,“其實我也正好有事要和您商量。”不然他也不會叫停戰事匆匆撤回。

“哦?”希爾德布蘭饒有興致地挑眉。

“是這樣的,我聽說……大人近日和亨利失和?”腓特烈急不可耐地試探道。

希爾德布蘭聞言臉色一沉:“怎麽?”

腓特烈見他這樣越發肯定心中的猜想,拊掌一笑道:“教皇大人想不想跟我合作?我若是登上帝位,一定不會像亨利那樣不識好歹。”

希爾德布蘭漫不經心地整了整袖口:“原來你是在和他對戰,我向來不關注世俗事務,所以無論誰做皇帝對我而言都一樣,你若是能打敗他,皇帝的位子自然是你的。”

“不一樣的大人,假如我成功把他從皇座上拉下來,恢複薩克森本應擁有的榮耀,我一定會把屬于教廷的權利盡數歸還,要知道我的先祖就是這麽做的,皇權和教權互不侵犯,各得其所。”

“聽起來不錯,那麽祝你好運。”說着,希爾德布蘭站起身,“我該走了,薩克森的主教們還在等着我。”

“教皇大人,我需要您的幫助。”腓特烈再一次攔住他。

“嗯?”

“是這樣的大人,”腓特烈試圖讓希爾德布蘭坐下,“剛才我派人攻打亨利的城堡,卻折損了不少人,那座城堡的建造十分奇妙,雖然攻下它只是時間問題,但未免消耗太多,假如大人願意助我一臂之力那就再好不過了。”

希爾德布蘭搖了搖頭:“教廷騎士不會輕易卷入戰争當中,除非有正義的理由,我恐怕幫不了你。”

“不,不需要您發動人馬,只需要您的一句話。”腓特烈期待地看着他,暗示道,“不受上帝眷顧的君主是不配再統治這個帝國的,想必您也認同這一點。”

希爾德布蘭琥珀色的眼眸緊鎖住狂熱的腓特烈,片刻後輕笑一聲:“目前我沒有理由這麽做。”

“那麽,我會給您這個理由。”見希爾德布蘭被自己說動了,腓特烈引着他往密室方向走去。

希爾德布蘭也不擔心他使詐,放心地跟着他走向城堡深處。

兩人很快就來到位于地下一層的密室,昏黃的燭臺是整層空間中唯一的照明,過道兩邊排滿了玄色的鐵門,鐵門的底部是一個用來投食的小窗,此時它正緊緊地鎖着。

腓特烈命人打開其中一扇鐵門,門裏的人聽到動靜之後立馬沖到門邊大喊:“腓特烈!你這個卑鄙的小人,枉我還把你當作朋友,你背叛了我們的友誼!”

希爾德布蘭皺眉。

腓特烈露出一個詭秘的笑容,向希爾德布蘭比了個“請”的動作。

狹小的空間裏僅放置着一張簡陋的床鋪,希爾德布蘭剛走到門前就被沖出來的人揪住衣領:“腓特烈!你……”然而對方在看清他的臉後卻愣住了。

“希、希……教皇大人?!”

一旁的腓特烈見狀粗暴地扯下他的手,把他用力推回屋內:“海因裏希,你最好給我乖乖地待着!”說完又轉過來朝希爾德布蘭賠禮,“希望大人不要介意他的冒犯,這就是我為您準備的‘理由’,您覺得如何?”

“我要和他單獨談談。”希爾德布蘭突然要求道。

腓特烈怔愣了一瞬,似是不解他的打算,但希爾德布蘭對此并沒有解釋,他只好後退一步:“您請。”

希爾德布蘭獨自走進室內:“海因裏希,你怎麽會在這裏?”

“希、希爾德哥哥,救我……”海因裏希無助地攥着希爾德布蘭的袖子,酷似亨利的雙眸散發出希冀的光芒。

他的襯衫在之前的反抗中被扯掉了兩顆扣子,修長的脖頸和白皙無瑕的胸膛就這樣不設防地展露在希爾德布蘭眼前,手腕上由于剛才腓特烈的粗暴對待已然浮現出幾道鮮紅的指印,這一切配上微微發顫的身軀以及閃爍的眼神都讓他看着多了一分淩虐的美感。

也像極了當年的亨利。

希爾德布蘭擡起手,握住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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