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亨利帶着近衛們在密道中等待了許久才聽見吊橋被放下的動靜,馬匹從他們所處位置的正上方迅疾跑過,激起一陣浩浩蕩蕩的聲響,久久不絕。
好不容易,吊橋再一次被收起,衆人身周又重歸平靜。
“走。”見時機到了,亨利轉身朝密道深處走去,潔白的衣袍下擺在幽暗的走道中劃出一抹凜然的光。
這條密道是在薩克森城堡加固的過程中被發現的,城堡建造伊始時便已存在,由于廢棄多年一直沒有人記起它。後來亨利讓工匠重新規劃了密道的出入口,由原本主卧室到城外樹林的通向改為軍械庫到更遠處的小丘。
如今他們就通過這條密道重新回到了城堡內。
從軍械庫的暗門中出來,亨利在儲備着的兵器中挑了把趁手的寶劍,接着便帶領近衛們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腓特烈傾盡整個薩克森的兵力也只湊來了一萬人,先前攻城時已經折損了三千,在密道裏聽動靜估算他大概帶走了一千,是以現在鎮守在城堡裏的最多也就三千人。
而亨利的一萬精兵依然毫發無損。除去從貴族諸侯那裏征讨來的三千騎士,他還有先後派遣到此地鎮壓動亂的四千王室衛兵,再加上從羅馬過來時一路随行的三千親衛……足夠把腓特烈那三千人輕松解決了。
亨利首先将最為信任的三千親衛秘密集結了起來,并與他們一同幹脆利落地潛入城堡內部,将在裏面守衛着的五百人一一刺殺,算上在半路遇見的巡邏兵以及在慶功宴上喝醉的普通軍士,他們攏共成功地解決了一千人。一切都做得非常隐秘,因此外間的敵軍還不知道死神已經悄然降臨了。
随後,亨利與十幾個親衛快步上了城樓,城樓上的弓兵見他們穿着浸透鮮血的神官服飾向自己疾步而來,察覺到恐怕有什麽變數,卻在尚未反應過來時就被抹了脖子,喪失意識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眼前人随風而動的微卷發梢和他唇邊一抹涼薄的弧度。
“呼……”經過一番激戰,腓特烈的人已經折去半數,盡管仍剩下千餘真正精銳的雇傭兵,亨利也毫不擔心。
脫下染血的外袍,亨利勉強尋到尚算潔淨的一處将它撕下來,替自己包紮左臂上不小心被刺到的傷口,傷口深可見骨,此時正汩汩地向外湧出鮮血。這算是他目前為止人生中所受過的最重的傷,當時只覺得臂上一涼,以為不過是小擦傷就沒有理會,此時安定下來之後無意中瞥了一眼才發現竟然傷得那麽深。
亨利止住衆人擔憂的話語:“你們的傷不比朕少,時間緊迫,趕緊處理好。”
“是!”
此時城裏原本安分等待着亨利消息的王室衛隊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空氣中越來越濃烈的血腥之氣讓他們心生警覺,蠢蠢欲動地想突破敵軍戒備的看守出去看看。亨利背過身看着城內漸起的亂象深吸了一口氣,左臂的疼痛仍在不斷加劇,傷口處的灼燒感也逐步擴大,他只能緊緊攥着手中的劍柄來分散痛感。
“發信號讓他們突圍出來,把腓特烈的人通通處理掉。”亨利站在城樓上極目遠眺,深秋的寒風飒飒刮來,讓本就失血過多的他深感刺骨,但他卻依舊一聲不吭,強撐着分析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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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兩長一短的號角聲瞬間響徹城堡的各個角落,這是薩利安家族獨創的信號,只有王室衛兵才能讀懂。腓特烈的人盡管意識到不妥卻苦于人手不足,很快就被奮起而出的衛兵們包圍了,他們逐步退守到城牆下,負隅頑抗了一陣之後終于力竭,不甘地被利刃帶走生命。
見戰局已定,亨利終于放下心來,緊繃許久的神經在驟然得到放松之後使他感到一陣眩暈。搖了搖頭,按捺下不适,亨利側頭緊盯着近衛長科林下達了又一個指令:“派兩千人協同征讨過來的三千騎士,去腓特烈的城堡解決剩餘的人。記得,讓他們打頭陣,那邊的城堡防守薄弱,可能抵擋不住他們一次全力的沖擊。事成之後你們暫且鎮守在那裏……假如察覺到他們有異動,一律格殺!你們是朕的親兵,朕相信你們,希望你們不會讓朕失望。”
現在他們還不知道希爾德布蘭有了罷免自己的打算,他自然也不打算透露,在這個決定真正公之于世前,他要盡可能地籠絡一切勢力,為自己未來的翻盤增添籌碼。同時,對可能會生出異心的人也要加以防範甚至不惜抹殺。
“是!陛下!”科林微微欠身行了一個标準的騎士禮,揮手讓屬下傳令去了。
亨利左臂傷口上的血一直止不住,此時已經徹底打濕了纏繞在上面的布條,鮮紅的血液漫透他的衣袖從指尖緩緩滴落到地上,眼前似有黑影一陣陣閃過,思緒也開始變得模糊:“我們還剩多少人?”
科林擔憂地扶住他:“還有大約四千。”
“……”亨利勉力思索了一會兒,“留三千在這裏,其餘人跟朕,前往……勃艮第。一切,就交給你了……”
亨利在徹底昏迷過去之前投給他一個信任的眼神,這讓世代忠于薩利安家族的科林心中湧起了莫大的自我認同感,決心定不負亨利所托。
“放心吧,陛下!”
亨利在搖晃的馬車中醒來。
怔怔地看了車頂精致的金黃暗紋一陣,記憶開始逐漸回籠,身下軟軟的似乎墊了好幾層被褥,亨利用完好的右手撐着被面坐了起來,其間不小心扯動到負傷的左臂,疼痛讓他忍不住咬了咬牙。待緩過一些之後,他拿過一旁的水壺喝了幾口水緩解喉間的幹燥,接着才推開車窗,打量窗外的情況。
夜色沉沉,天邊挂着幾粒稀松的星鬥,四周荒無人煙,遠遠望去也看不見多少草木。
騎馬随行在側的科林見他醒了,頓時驚喜道:“陛下,您醒了!”
“嗯,”亨利點點頭,啞聲道,“朕昏迷了多久,事情都解決了嗎?”
“陛下昏迷了快有十個小時,在攻打腓特烈的城堡時我們折損了兩千人,幾乎都是征讨來的騎士,最後我們按照您的吩咐留下六千人鎮守,局勢基本算是穩定了。現在距離從薩克森城堡中離開已經過去了近六個小時,即将抵達薩克森邊境。”
“好,辛苦你們了。”亨利微微颔首,“休息一下吧。”
科林受寵若驚:“這些都是我們的本分,而且我們方才已經休息過了。”
于是亨利不再多說,讓他退下之後就關上了窗子。
手上的傷口被很好地處理過,然而身上的衣物卻沒換。亨利皺眉将被剪去一只袖子的襯衣艱難地脫了下來,從水壺裏倒出一點水沾濕手帕,簡單地擦了擦臉和身子,到後來幹脆把褲子也脫了,全身都擦得幹幹淨淨。
做完這一切,亨利才翻出一套幹淨的衣物慢條斯理地換上,盡管這讓他又出了一身汗,但比一直聞着血腥味要好得多。
殺戮和掠奪是日耳曼人的本能,此時的亨利在親手殺了那麽多人之後并未感到多少不适,相反還有些淡淡的暢快,仿佛胸中近日來的郁卒都随着揮舞的劍刃一同抒發了出去。
那個曾經為了兩只兔子的死亡而痛哭不已的亨利,是真的成為過去了。
然而亨利對此卻一無所覺,他正在專心思索接下來的安排。
現在全帝國的諸侯中,最有可能一心支持自己的就只有自己親手提拔上來的克洛維,其餘人大多偏安一隅,無所謂誰是皇帝。最不安分的薩克森人如今已經被自己解決了,腓特烈手下只剩下千餘殘兵,就算他真的取得教會的支持登上帝位也不足為患,沒有足夠的兵力鎮壓反對的諸侯,遲早會被推翻。
亨利從頸間拉起一直佩戴着的十字架,定定地看着上面細小的文字。
說到底,似乎還是要“感謝”希爾德布蘭,要不是他把腓特烈引出薩克森,自己還不會反擊得那麽順利。雖然憑借重新修築的城堡他可以輕松地堅守下去,勝利不過只是時間問題,但如今一來,損失卻被減到了最低……
“信我。”
“……相信我哪怕真的和腓特烈說了什麽,也絕不是為了傷害你。”
腦海裏突然回響起一陣低沉的男聲,亨利不由攥緊手中的十字架,靠在軟榻上的身子倏然坐起,心中浮現出新的疑問:希爾德布蘭真的打算支持腓特烈嗎?
誠然,腓特烈向來有勇無謀,确實比他好控制得多。想到這裏,亨利自嘲一笑,可是自己這點伎倆怕也入不了那個男人的眼,因為自己的一切幾乎都是從他那裏學來的。
如果他只是為了幫助自己……那為何還要立下破門律?是為了讓腓特烈安心?
亨利又想到之前神官轉交給自己的那張牛皮紙,裏面說,希望自己後悔,為了……自己曾經拿劍指着他?!
亨利突然被氣笑了。
他是覺得教皇的尊嚴被冒犯了,所以要借此機會報複回來?
亨利無聲地笑了一陣又慢慢停下。
可是,他是這樣的人嗎?
當亨利這麽想着的時候,他的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出希爾德布蘭抱着枕頭站在床下的樣子……
“咚!”馬車裏突然傳出一聲巨響,似乎是有什麽東西被掀翻了。
“陛下?”科林驅使着馬兒靠過來,試探性地問道。
過了許久亨利才低聲回應了一句:“沒事。”
最後亨利把狼藉的小桌踢到角落,靜靜地閉上眼睛。
不是說一個月嗎?
……
那就再等等吧。
第五卷 卡諾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