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亨利一到勃艮第就受到克洛維熱情的接待。
“陛下,好久不見!”克洛維在宮門口見到他時下意識地向前小跑了兩步,接着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漸漸放緩步子。
“好久不見。”克洛維長高了一些,已經到他腰部了,亨利忍不住擡手摸了摸他的小卷毛,唇邊溢出一抹淺笑。
“陛下您累不累?要不吃點東西就去休息吧。”克洛維看着亨利眼下淡淡的青黑,擔憂地提議道。
“嗯。”亨利沒有拒絕,他确實需要好好睡一覺,由于這兩天在馬車上休息不夠,傷口一直沒有好轉的跡象。
于是在和克洛維用過晚餐之後,亨利獨自一人回了寝殿。還是先前住的地方,克洛維希望亨利能多點來看自己,因此一切都被好好地保留着。
細致地洗漱了一番,總算松快下來的亨利換完藥後躺到床上,很快進入了睡眠。
亨利安心在勃艮第養了幾天傷,其間聽聞希爾德布蘭意圖召開帝國會議,各國諸侯都收到了邀請函,當時他正在享用久違的早餐,并且餐點裏有他愛吃的薰衣草曲奇。
克洛維突然高呼着跑進餐廳:“亨利哥哥,亨利哥哥!”
亨利見他總是一本正經地稱自己為陛下,聽多了總覺得有些違和,于是就讓他改了口,當然,只是私底下獨處的時候如此。
聽着他有些急促的語調,亨利擦了擦嘴,扶住他因為慣性而撲進自己懷裏的身體:“怎麽了?”卻沒有責怪他的失禮。
“抱歉,亨利哥哥。”克洛維把手裏的信件舉得高高的,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收到了Papa的邀請函!”
亨利心下一動,接過信封征詢道:“朕可以看看嗎?”
“當然!”克洛維用力點了點頭,在亨利浏覽邀請函的時候還湊過來瞥了兩眼,“亨利哥哥,發生什麽事了?!”
希爾德布蘭在邀請函上說,三日後他将于羅馬召開帝國會議,宣告一項重大決策,望各國諸侯按時出席。
先前從未有過教皇發起帝國會議的先例,然而此時卻沒有人敢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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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維,假如朕和他在一些事情上有了分歧,你會支持誰?”
克洛維顯然被他問住了,精致的五官糾結在一起,顯得十分為難:“我不知道……”
亨利試圖說服他:“你覺得是他對你好,還是朕對你好?”
克洛維和希爾德布蘭的交流不像亨利那麽密切,因此這下他倒沒有思索多久:“亨利哥哥好一點點。”
“那你在猶豫什麽呢?”
“您為什麽會和Papa産生分歧,Papa也對您很好啊。”
這是亨利第二次聽他這麽說了,先前并沒有在意,此時聽他再次提起不由追問道:“你為什麽總是覺得他對朕好?”
對于亨利的問題,克洛維也覺得疑惑:“之前您吃早餐的時候Papa會給您在牛奶裏加糖,還給您塗果醬,母親也時常對我這麽做。還有,Papa看着您的時候總是在笑,難道您不喜歡Papa?”
亨利下意識瞥了桌上尚未喝完的牛奶一眼,沉默片刻才說:“如果,朕不喜歡他,你會站在朕這一邊嗎?”
年僅六歲的克洛維饒是再如何天資聰穎也想不明白這個問題,這就跟喜歡父親多一些還是母親多一些的抉擇同樣艱難:“您要喜歡另一個Papa了嗎,可是Papa不應該只有一個嗎?”
“對,世界上只能有一個教皇,假如他的作為沒有侵犯朕的權益,朕會喜歡他的。”
“這麽說,Papa他侵犯您了?那他不好!”克洛維頓時同仇敵忾起來,然而話音剛落他又慌了,“我也冒犯Papa了,怎麽辦,亨利哥哥,我不是有意的!”
亨利剛想跟他解釋“侵犯”這個詞并不是這麽用的,聽到後面又有些哭笑不得:“好了,他不會在意的。總之朕現在準備回羅馬了,如果你願意支持朕,那麽就借朕一些人手。”
“您這麽快就要走了……”克洛維扁了扁嘴,但他也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您要多少人直接帶走就是,反正他們都是您收回來的。”
克洛維手下的人除了他父親留下的近衛之外,還有當初亨利替他從羅貝爾那邊收攏來的一衆騎士,由于羅貝爾當時密謀造反,因此這部分騎士也是難得的精兵。
“謝謝你,克洛維。”亨利揉了揉他的小卷毛,相較于海因裏希的茶金發色而言,克洛維的發絲更接近純粹的金色,也和他的更為相似。這麽想着同時,亨利又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兒,克洛維被他看得有些害羞,臉頰微微泛起一抹緋紅:“怎麽了……”
“沒什麽。”亨利只是無意中發現原來克洛維和他小時候的樣子有些相像,也總算知道自己第一眼見到他時那股莫名的親切感是由何而來,“好了,朕該走了,帝國會議你不必參加,它大概是開不成了。”
克洛維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亨利身後,一路将他送到宮門口,在他步上馬車前拉着他的衣擺悄聲說:“亨利哥哥您要小心,不要再受傷了。要是,要是一切順利,您能邀請我去皇宮做客嗎?”
亨利見他可憐兮兮地拉着自己,心都軟了:“當然,朕會的。”
“那,亨利哥哥再見。”
“再見。”
亨利再一次踏上歸途。
當路途即将過半的時候天邊突然降下了小雪,點點純白的雪花落在衆人肩頭、發梢,不多時卻又因為體溫化了個幹淨,再不見蹤影。
“陛下,我們大概無法按時回到羅馬了。”這雪來得不巧,假若它一直不停,只消半日便能将道路完全蓋住,車馬的進程也會因此慢下來。
亨利推開車窗察看了一會兒天色:“給朕騰出一匹馬來。”說罷便從衣箱裏拿出裘衣,下了馬車。
“陛下,”科林看着亨利披上裘衣翻身上馬,多少猜到他的打算,于是不由出言勸說,“這裏距離羅馬還有将近兩日的路程,天氣惡劣又多山路,怕是也快不了多少。”
“事态緊急,顧不得那麽多了。”亨利一夾馬腹,轉眼便奔行出百米。
科林皺眉讓大部隊保持原有的速度行進,又點了十來人便迅速追了過去。
……
越接近羅馬風雪就越大,亨利冒着大雪日夜兼程卻始終晚了一步,當他趕回羅馬的時候已是傍晚,而帝國會議早在正午前便結束了。
亨利來到拉特蘭宮,打算和希爾德布蘭當面對質。
“您來了。”先前在薩克森城堡外被亨利撇下的神官尼諾站在宮門口,似乎正是在等他。
“帶朕去見他。”亨利眯起眼,發現他不再稱自己為“陛下”,心下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向身後的科林比了個手勢,讓他們回宮搜集消息,接着便孤身一人跟随尼諾往裏走去。
尼諾将亨利帶到希爾德布蘭的寝殿門口,躬身朝他比了個“請”的姿勢。
亨利走進殿內卻不見有人:“他人呢?!”
“教皇大人在帝國會議結束後便離開了羅馬。”
亨利對他避重就輕的說法感到不滿,但他知道這可能是希爾德布蘭的要求,于是只好換了個問題:“他在臨走前說什麽了。”
“大人讓您在這休息一天。”
言下之意就是一天之後自己才會得知他的行蹤,不過,他大可自己去查:“朕要回宮。”
尼諾也不阻攔,只站在原處淡淡地說:“皇宮目前暫時由教會接管,您怕是回不去。”
亨利倏地轉身看向他,在戰場上歷練出來的銳利眼神中帶着一絲戾氣,尼諾不敢直視,低下頭恭敬地等候他的選擇。
由教會接管,而不是腓特烈。
意識到這點的亨利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斂起情緒:“既然如此,朕就在這住一晚又有何妨,不過朕向來不用人服侍,你出去吧。”
“是。”尼諾一直跟在希爾德布蘭身邊自然也清楚他這個習慣,聞言當即退下了。
亨利在殿中環視片刻,見布置仍是自己熟悉的樣子,卻不願多想,解下裘衣随手往桌上一丢,轉身去了浴池邊。
幾天沒有沐浴,身上全是冰雪的氣味。亨利把受傷的左手架在池邊避開水流,單手将自己清理幹淨,接着才拆開紗布輕輕拭去滲出的膿血。由于之前在勃艮第休養得當,他的傷情有了好轉,但由于後來在馬背上颠簸了幾天,傷口愈合的速度又慢了下來。
疼倒是疼習慣了,此時他只覺得有些麻癢。
從浴池中出來擦幹身子,亨利習慣性地拿過一旁的衣物,正要穿上時卻發現不妥,提起袖口一看——
袖口處繡了個“H”字母,正是那件希爾德布蘭珍視的舊衣。
他這是什麽意思?亨利眯起眼思索了片刻,接着卻毫不避諱地把它穿上。天氣寒冷,他不可能因為介意而赤裸着身體。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天邊的霞光如雲錦抽絲一般退去,宮中各殿适時燃起了燈火。
亨利從希爾德布蘭的衣櫃中翻到幾件自己曾經丢在這裏的衣服,取出其中的羊絨裘衣穿上,轉身出了寝殿。
冒着寒風一路來到書房,路上的神官在見到他時都遠遠避了開去,沒有一人上前攔他。就這樣,亨利獨自闖入這個機要之地,并在其中大肆翻找起來。
很快,他就在桌上找到了帝國會議的會議記錄,由于會議剛結束不久,這份記錄被呈到案上還未及收起。
亨利打開冊子仔細研讀起來。
“……”
來回翻閱了幾遍,将每一個字都爛熟于胸之後,亨利“啪”一聲合起冊子把它輕輕放回原處,唇邊勾出一抹略帶嘲諷的笑容,轉身毫不留戀地離開書房。
敢算計他?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