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亨利心髒驟停了一拍,試圖讓呼吸保持平穩不讓他看出端倪,下意識搖頭反駁道:“上帝不愛殺戮,我卻可以毫不猶豫地奪去別人的生命。”

希爾德布蘭這才想起他一直驕養着長大的家貓其實是只幼虎,現在他已經從自己為他打造的金籠子裏跑出去咬了人,見了血。不過那又如何呢?除了初始時有些失落之外他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只是飼養員,不是馴獸師。

“所以我不信上帝,在我心裏你比上帝還要完美。”希爾德布蘭把他扣進懷裏,吻了吻他鬓邊耀金色的發梢,“以後誰讓你不順心了大可直接把人殺掉,我給你善後。”

“朕又不是暴君。”亨利忍不住輕笑一聲,可惜當希爾德布蘭把他拉起來時他已然斂起了笑容,推開他走回床邊坐下,“你走吧,讓朕一個人好好想想。”

希爾德布蘭臉上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錯愕,邁步跟過去:“你還要想什麽。”

亨利十分平靜,臉上并沒有多餘的情緒洩露出來:“朕可沒說過朕也喜歡你。”

希爾德布蘭站在他面前皺眉道:“你說過。”

亨利回想了一下發現确實如此,在皇宮中,他的秘密儲藏室裏。可這時他卻沒有絲毫不自在:“那是以前。”

希爾德布蘭輕輕舒出一口氣,從一旁書架上抽出一本典籍,就着燭光在床尾凳上坐了下來:“那你慢慢想吧,我就在這裏。”

這讓他怎麽靜得下心來?!亨利抄起枕頭朝他丢過去。希爾德布蘭聽到了襲來的風聲,但他依然一動不動地受下了。

亨利看着氣不過,披上裘衣踏着鞋,跑去了露臺。

從早上開始便紛揚落下的白雪總算是停了,由于頂上的遮掩,只有為數不多的雪花被風攜裹進來,在地面鋪上一層薄薄的銀白,踩在上面發出細碎的聲響。

遠離了希爾德布蘭的影響範圍,亨利置身夜風中遙望着遠方山脈隐約的輪廓,心中搖擺不定。現在他就好比左手攜着一枝玫瑰,右手擎了把匕首,一邊是旖旎柔情,一邊是凜冽戰意,在他看來二者有着很大矛盾。

克洛維說得不錯,希爾德布蘭确實對他很好,就算他再怎麽自欺欺人也無法否認這一點。但正因如此,和他在一起久了自己就會變得軟弱。柔情蝕骨,這對一個帝國領導人來說是件再可怕不過的事。

但如果一直回避自己的心意呢?

在前往薩克森的路上他以為自己迷戀的不過只是從前一心順着自己的希爾德,可是當再一次見到他時他才發現原來不是的。就像剛才希爾德布蘭說的那樣,過去、現在、将來,他大概一直都無法從這個迷障中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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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和他有過那樣親密的過往,得到過他那樣深的信任,就連唯一存活的親人都被他不自覺地摒棄在心牆之外。以後估計也不會有人敢像希爾德布蘭那樣強橫暴烈地對待自己,大逆不道的罪名不是誰都有膽量經受的。

不過假如要他和希爾德布蘭徹底決裂,狠下心來還是可以做到的,在他靠近自己的時候一刀過去,一刀不行兩刀,兩刀不行就三刀,這樣下來就算不死也會成為仇敵。

只是,憑什麽?憑什麽他這個皇帝要當得這麽憋屈?!

“亨利,外面冷,你該進來了。”突如其來的低沉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亨利頂着凍得通紅的鼻尖回頭,眨了眨酸澀的雙眼:“……希爾德布蘭,三個條件,你只要應下其中一個,朕就答應你。”

希爾德布蘭朝他伸出手:“過來。”

亨利站在原地不動:“怎麽樣?”

“你說。”希爾德布蘭拿他沒有辦法,在這關鍵時候他自然不會再去冒昧地做什麽,當即只想着速戰速決。

“第一,放棄教皇之位。”亨利垂下眼,他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

不想希爾德布蘭卻沒有立時否決,而是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才說:“第二呢?”

“第二,讓朕上一次。”亨利扯開一個略帶惡意的笑容,“這可比第一點簡單多了。”

希爾德布蘭搖搖頭:“你幹脆一次性說完吧。”

亨利看起來有些失望,前兩點才讓他更為期待,最後一點可以算是想來湊數的了:“第三,告訴朕你的弱點。”

希爾德布蘭突然露出一個欣然的笑容,再次朝他伸出手:“過來,我告訴你。”

亨利見狀感覺似乎有些不妥:“你說就是了。”

“難道你要我在這裏嚷嚷得人盡皆知?”希爾德布蘭挑眉,“還是你怕我會對你做什麽?”

亨利冷笑一聲:“朕有什麽可怕的。”說着就走了過去。

希爾德布蘭果然沒有碰他,只湊到他耳邊聲音極輕地說:“我的弱點是……”到最後幾乎只洩露出幾個幾不可聞的音節。

聽完,亨利默默退後半步斜睨着他:“朕一個字都不信。”

“亨利,我從來沒有求過人,哪怕在最絕望、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有動過這個念頭。可是這段時間以來我天天都在心裏祈求,”希爾德布蘭的聲音有些滞塞,可見他确實十分不擅長說這樣的話,然而在亨利沉默而意動的注視中,他始終還是嘗試着說了下去,“想讓你不要再抗拒我的親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真心……”

亨利沒想到這個向來強勢的男人竟然還有這樣一面,果然,愛情總會讓人産生意想不到的變化,想到這裏他倏地一愣:愛情?!

希爾德布蘭見他臉上寫滿了錯愕,只以為他是訝異于自己的話:“你不信?”

亨利看着他久久沒有說話,直到對面的人隐隐有要過來把他帶入懷中的打算時,他才突然勾出一抹笑容:“朕反悔了,朕還是想上你。”

希爾德布蘭聞言,由于亟待回應而一直緊繃着的身體終于松懈下來,笑着朝他敞開懷抱:“來。”

亨利跳到他身上,低頭向他頸邊狠狠咬去。希爾德布蘭抱着他,心中長久以來的空缺總算歸了位,一邊往屋內走,一邊配合着發出一聲性感的低吟:“嗯……輕點……”

他沒有告訴亨利,那些因為驟然失去他而顯得無所适從的祈求不過只在轉念之間興起,更多的時候他都想着怎樣才能再次把他狠狠摁倒在床上,幹得他再也無力從自己身邊逃開。

……

兩人并排擠在浴池中時,希爾德布蘭看着指尖沾上的一絲血跡抱怨道:“亨利,你讓我流血了,我對你可沒有那麽粗暴。”

亨利軟在池水中舒服地合着雙眼,沒有理會他的打趣。事已至此,他該好好定下一些相處的章程才是,他們的身份太過敏感且牽連衆多,一不小心就會引發争端。首先要把教權和皇權劃分清楚,即使不再想着壓他一頭,至少也要保證雙方互不侵犯。

希爾德布蘭攬上他的腰,讓他枕到自己肩上:“在想什麽?”

亨利掀開眼皮直視前方光潔的牆壁,氤氲的水汽讓他向來透徹的雙眸染上一絲迷離:“在想我們之間權力的劃分。”

“想好了嗎?”

“差不多,等下就把文件拟出來。”

“不急,現在太晚了,明天再說。”希爾德布蘭暗示性地揉了揉亨利的腰。

亨利被他按揉到最為酸軟的地方,不由悶哼出聲:“別……”他只是覺得今晚的時機正好,明天希爾德布蘭怕是沒那麽好說話。

希爾德布蘭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無論什麽時候,只要你想,條件随你開。”

“那就……等明天。”希爾德布蘭倒似乎從沒騙過他,只是經常做出一些惹他誤會的事罷了,想到這裏,亨利默默在心中的章程上加了兩行。

兩人泡了一會兒就起來了,希爾德布蘭像以往那樣,先把亨利的身體擦幹并給他穿好衣服,接着才打理自己。

出來後他又把床尾凳推到壁爐旁,讓亨利坐在上面烘頭發,自己則拿過托盤再一次給他換藥。

“這藥不用經常換吧?!”亨利随手拿過男人先前放在凳上的書翻閱起來。

“藥效過了就要換。”希爾德布蘭将棉布拆下,亨利發現傷口居然已經完全愈合了,怪不得剛剛動作的時候感覺自如許多,于是他頓感好奇:“你們教會的藥怎麽那麽神奇。”

“這是我自己研制的。”

聞言,亨利心下一顫:“确定沒毒?!”

“當然。”說着,希爾德布蘭将藥粉灑在傷口上。亨利撚起一些聞了聞,只聞見一陣青草的甘香,想來他是把一些草藥碾碎了混到一起:“以前怎麽沒聽說你會醫術。”

“只是略懂一些皮毛而已,以前我不會讓你受傷,你當然沒機會知道。”希爾德布蘭說得理所應當,“你知道對于一個教徒而言最神聖的藥物是什麽嗎?”

這個亨利倒有所耳聞:“據說撒丁島有位伯爵身患重病,當地的主教把他邀到教堂親吻了一下耶稣像前的地板,不久後他就痊愈了。”

希爾德布蘭指尖變幻着給他系上一個漂亮的結後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說:“是教皇的體液。”話音剛落他就湊到亨利面前,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亨利不自覺地舔了舔濕潤的唇,倒沒有嫌棄,只蹙眉道:“朕又不是你的信徒!”父親曾對他說,要想成為一個合格的君主一定不能信教,因為教會只是他們立足于異域的工具,主人不能反過來被工具左右。不過在外人面前他們還是得做出信奉上帝的樣子,只有這樣民衆才會對他們生出認同感。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得到過它,因為這只有亨利才配享用。”

“朕才不要這麽惡心。”亨利突然被傳入耳內的話語鬧得有些不自在,掩飾性地低頭在書上翻了幾頁,卻發現原來這是一本用拉丁語寫就的藥學典籍。

拉丁語早在百年前便退出了平民的視野,到後來只有極少數官員及修士依舊掌握着這門語言,盡管現在羅馬所通行的意大利語正是由拉丁語發展而來,兩者卻有着很大差別。亨利平時和人溝通都用意大利語,因此只能讀懂幾個簡單的詞彙。

德語才是他的母語,只是自從雙親逝世之後就很少說了。

“讀得懂嗎?”就在他和書上的文字作對時,希爾德布蘭突然問了一句。

亨利不願在他面前示弱,強撐着點了點頭:“大概知道意思。”

“那你給我說說這個故事吧,我剛好讀到這裏。”希爾德布蘭随手在書頁上的某個位置指了指。

“唔。”大話已經放出去了,雖然覺得醫書上記載了故事很奇怪,但他只能硬着頭皮連蒙帶猜道,“神……治病……這是一個神明治病救人的故事。”然後他就編不出來了。

希爾德布蘭忍不住笑了一下,接過亨利惱羞成怒拍過來的書,把他拉進懷裏,緩緩朝他敘述起來:“這是希臘的神話,太陽神阿波羅的兒子專司醫藥……我以前好像和你說過阿波羅的事跡,還記得他兒子叫什麽嗎?”

亨利怔愣一瞬:“哪個兒子?”

“名字最長那個。”

似乎有點印象,于是他努力回想道:“阿、阿科……”

見亨利不自覺地皺起眉頭,希爾德布蘭很快就決定放過他:“阿斯科勒比厄斯。”

“哦。”記憶漸漸回籠,他想起自己當時怎麽也記不住這個名字,還讓希爾德布蘭一連說了很多遍。憶起往事,亨利突然沉默下來。

希爾德布蘭故作不知,向後靠在椅背上,讓亨利坐在自己雙腿之間,兩人舒舒服服地疊在一起,他這才繼續往下說道:“阿斯科勒比厄斯醫術精湛且樂于救助病人,經年累月下來受到不少人的深切愛戴,不過這一切卻惹得宙斯生妒,于是他讓雷神把阿斯科勒比厄斯劈死了。”

亨利心想:這簡直比他們日耳曼人侵占土地時想出的借口還要不講理。

“可是後來宙斯後悔了,他複活了這個精通醫術并且無私善良的年輕人,同時還将他升格為醫神。人們為了紀念阿斯科勒比厄斯便專門為他建造了一座神廟,從此,凡間只要有人得病,巫醫就會将他們集中在神廟裏給他們進行救治……”

這個無聊的故事亨利聽着聽着就睡着了。

希爾德布蘭漸漸放輕聲音,攬着他靜坐了許久才輕手輕腳地起身把他抱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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