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
護的重任。
繼國嚴勝看到了女人的睡容,一點都不設防的樣子和手上月牙形狀的刀繭,他定睛看了一會收回視線。
外面雨一直在下,不說是如鬥粒般大,就是密集到像煙霧一樣籠罩天地。空氣又潮又濕,夜裏溫度一降春寒又開始發作。
北川桔子被凍醒後打了個噴嚏,火盆裏柴火燃的很旺但耐不住這地方四處漏風,雖說南風溫柔但晚上連風帶雨一起刮,還是能把人刮的骨頭縫哆嗦。
對面的人也點起了火堆,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群,她環顧四周都沒發現守夜人。難道這位武士大人讓下屬在破廟外面守夜?
廟裏有古神像,就是外面的金片早就被人摳的幹幹淨淨,只剩下了殘缺不全的泥身。夜裏那佛的面容看起來陰森森的,搖曳的火光倒映在他缺了一塊的鼻梁上,黑漆漆的洞看起來極為恐怖。
這不就是鄉村恐怖片的片場嘛,就差還沒登場的鬼物了。
她站起來伸個懶腰抻抻肩膀,拿起刀去掀草席,然後被雨霧蒙了一臉。
這雨下了一天一夜沒停也就罷了,竟然越下越密集。她拿手擋住額頭,發現外面的能見度低的可憐,這種情況下出去大概會剛一個泥坑爬出來馬上就會再掉進下一個裏面。
算了算了,今晚歇業。
她努力探身看外面有沒有人值夜,左右掃了一遍發現沒人。
“看來那人也不是那麽沒良心嘛。”她喃喃自語着放下草席轉身。
“誰!”她看到了地上的影子,過來的時候那塊區域沒有陰影,現在在那扇關不上的門後面站着一個人,她手一轉刀快出鞘。
“是我。”男人從門後面走出來,他本來盛氣淩人的容貌被火光柔和了一些,又被陰影遮住了上揚的眼角,以至于他現在看起來特別像她認識的繼國緣一。
“你是不是有個哥哥或者弟弟。”她鬼差神使般開口,“跟你長得特別像。”
一陣尴尬的沉默,一時間這裏只有草席擋不住的風雨聲和噼裏啪啦燃燒木材的聲音。
北川桔子看到青年瞳孔瑟縮了一下,然後比外面夜色還深的墨色化開,眼睛裏面殘留的火光消失,變成了沒有溫度的餘燼。
“嗯,有一個雙生的弟弟。”跟緣一不同的是青年的聲音沉穩,音色裏少了一些溫潤爽朗,多了一些深沉穩重。
“初次見面,我叫北川桔子,是緣一的朋友。”她笑容真誠了許多,彎着秀氣的眉眼将手裏的刀重新合上。
“繼國嚴勝。”青年說了他的名字之後就轉身回到他的坐墊上,看起來沒有跟她繼續交談的意思。
果然是兄弟兩個嗎,她剛剛故意沒說姓,對方很快就領悟了她的意思然後給出回應。看來這位武士大人和他的醫師弟弟一樣都不是一般人。
她重新躺回席子上,抱起狐之助開始念叨,“今晚歇業,所以我給你講睡前故事吧。”
狐之助想搖頭拒絕但被它的大人按住了腦袋,被迫點了頭。
它:完了,北川大人又要講奇奇怪怪的鬼故事了。
“很久以前有個武士,他在追殺一個盜賊首領的時候遇到了下雨天,無奈只能到野外的一間破屋裏躲雨。破屋是有主人的,主人是一個長相對不起重力的老頭子。”
狐之助忍不住一爪子拍她胸上。
“啊抱歉抱歉,主人是個毛發稀疏的老頭,然後兩個人就開始聊天,晚上不睡覺竟然聊天,你說他們兩個是不是有毛病。”
狐之助又亮出了爪子。
北川桔子委屈癟嘴,“好吧我繼續,然後他們兩個就開始聊一本書,那本書書皮是紅色的,上面有奇怪的花紋,我猜肯定不是盧恩符文也不是希伯來文字,啊—疼你別扯我頭發阿狐。”
“然後書裏的內容都是屠殺,各種各樣的屠殺,就是披着人皮的惡鬼像屠殺牲畜一樣屠殺人類,烹制盛宴。老人像瘋了一樣跟武士推薦這本書,武士覺得他瘋了。”
“突然房頂上面漏下來一滴水。”她壓低聲音,火盆裏正好有一根木頭被燒斷發出啪嗒一聲脆響。
狐之助身體一激靈,它下意識擡頭看向房頂那上面漆黑一片,但以狐貍的夜視能力,它能清楚的看見上面密麻的蜘蛛網和滲進來挂在上面的雨水。
“武士一看,桌子上哪裏是什麽水,那是一滴血,聞起來還很新鮮,嘗起來……嗯他抽出刀一刀捅向老人胸口。”
“然後老人張開血盆大口把他吃了,好了結局。”她高興的拍手,咯咯大笑。
狐之助嘆氣,這是個什麽傻逼啊呸傻主人。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野外的破屋破廟都很危險,經常會有吃人的怪物。”
她翻身起來,橫勾一腳把火盆踢出去,火盆中途咣當一聲落在地上,驚醒了睡的正熟的那些人。飛濺的火點着了擋在門口的草席,燃燒的木頭拍了闖進來的食人鬼一臉。
“真是的,就不能讓人安穩一個晚上。”北川桔子轉着刀抱怨,她沖過去一腳把食人鬼踹出破廟,用力踩滅還在燃燒的火星。
“唉,濕身和風雨飄搖二選一,我選擇濕身。”她幽幽嘆氣。
廟裏的泥佛已經很慘了,還是不要破壞它最後的地方比較好。荒郊野外還是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能安慰旅人的心吶。
廟裏有受傷的活人,煙雨不僅沒能抹掉血腥氣反而将氣味擴散了出去,所以這些餓急眼的食人鬼拼了命的往裏面闖。
“繼國家的哥哥,讓你的人別出來,外面那些不是人類是吃人的鬼。”
女人這麽喊道,聲音不緊不慢滿是戲谑,繼國嚴勝從裏面聽出了未盡的笑意。
她好像還沉浸在她剛剛講的故事裏,一個聽起來奇怪結局更是莫名其妙的故事。
他舉着火把站在門口,看清了在面目猙獰的怪物中跳舞的女人,她手裏的刀上有血,血順着雨水連成線,線的起點在她手背上。
那是刀傷。
那些怪物聚集在她周圍,一只又一只的撲向她手裏的刀,看起來荒誕卻又那麽理所當然。
戰國篇[十]
繼國嚴勝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刀,刃長大概有二尺二寸,通體漆黑,上面有用螺钿和金銀絲勾勒出的圖案,看起來是花的形狀。
刀镡是漆紅的亮色。
白天掀開草席進入破廟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刀,再然後才是坐在那裏的北川桔子。女人烏發藍眸,靜靜看人的時候就像色彩濃淡适中的物語繪卷。
夜色雨幕中,她的刀劃過的弧線斬斷了雨和風,一刀砍下一只怪物的頭顱。頭顱滾落到地上濺起泥水,伴随着紅光怪物化成了灰燼。從它們身體裏灑出來的冰冷粘稠的血液被不停下着的雨溶成了血色水窪,雨水把濺到北川桔子身上的血也沖洗了一部分。
剩下的都被日輪刀灼成了灰燼。
食人鬼不多實力還很弱,沒一會她就結束了戰鬥。
天黑雨密,就算舉着火把站在檐下,繼國嚴勝能看到的只是她手裏的刀和被刀光映出來的食人鬼的臉,以及頭顱燃燒成灰燼的那一幕幕。
先別說這些怪物給他造成了多大的沖擊,他現在完全被北川桔子的刀吸引住了,目光一直難從她身上移開。
哪怕火光微弱,雨中人的色彩也沒因此變淡。烏黑的發和绛色的唇,藍眸裏映着溫暖的火光。
北川桔子納刀時清脆的撞擊聲驚動了站在破廟門口不敢靠近的繼國家的武士,也驚醒了一直盯着她發呆的繼國嚴勝。
深夜開工完事後,北川桔子看着身上濕透的衣服,後知後覺的想起一件事。
“靠,我為什麽不帶雨笠!”
還二選一選屁啊,她一定是被自己講的故事毒害了腦子。北川桔子一巴掌拍向自己腦門,因為上面有水拍的啪叽響。
她像個猴子一樣在雨裏跳來跳去,徹底把繼國嚴勝心裏的那點旖旎驅的一點不剩。
狐之助看着它傻乎乎在雨中撒潑的主公,愁的直嘆氣。北川大人你能不能注意點形象,你吓到這群古人啦。
二十分鐘後—
北川桔子裹着毯子坐在重新點着的火盆旁邊,哆哆嗦嗦地打噴嚏,賊恨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在心裏又問候了他八百遍。
“北川小姐。”
那群可憐的武士終于按耐不住,畢竟今晚發生的事對他們的世界觀造成了沖擊,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可能被噩夢困擾。
他們沒有親身經歷戰鬥,但光是旁觀就足夠刺激。他們是大名手下作戰的勇士,但面對這些非人鬼物的時候他們會暫時忘了自己的身份。
人類在初次面對恐懼的時候表現往往差強人意。
所以情緒沒有絲毫起伏,眉眼間神色如常的繼國嚴勝就顯得有點特別。
這不是個好現象,人還是有點敬畏之心比較好。不是每個人都像繼國緣一一樣強大,最起碼繼國嚴勝并不強。
單從武力上來說是這樣的。
北川桔子擡頭看向他,口吻嚴肅認真,“那些都是食人鬼,也就是傳說中吃人的生物。以後遇到它們你們能做的就是趕緊離開,今晚來的是最弱的那種惡鬼,要是碰到比這強一點的我殺的都不會那麽輕松。”
失策了,光是想着快些結束戰鬥,應該給他們留幾只感受下,那些東西可不只看起來刺激,打起來更能颠覆三觀。
他皺眉,“你是武士?”
“只是帶刀的獵鬼人而已。”她從毛毯裏伸出手抓起放在一旁的刀,“這種刀叫日輪刀,只有這種刀能對鬼造成傷害。”
“鬼的恢複能力很強,尋常刀劍造成的傷害會自己痊愈,就算頭被砍下來也不會死。只有兩種東西能夠殺死它們,陽光和日輪刀。如果你們碰到它們避不開,那就想辦法拖到天亮。”
“鬼在陽光下會灰飛煙滅,就跟你們剛剛看到的身體從被刀切斷的斷口開始燃燒一樣,最後連灰都不會剩下。”
木頭在火盆裏燃燒,最後會留下一盆的灰,這是它存在過的證據。人類一旦變成惡鬼,就會不停的剝奪別人的存在來填補自己的空虛,但其實到最後它們什麽都剩不下。
“很可悲對吧。”她悵然開口,眼裏隐約凝着水光。
鬼在臨死前會恢複做人時的記憶,她聽到過很多聲謝謝,都是來自那些被她親手砍掉的頭顱。
繼國嚴勝清楚的看到了她複雜的表情,她被火光映的通紅的眼角似乎有淚意。
“這些鬼到底是什麽東西?”一武士忍不住插嘴,“它們出現多久了。”
北川桔子回神,她憐憫的看他們一眼,“它們以前是人類,食人鬼已經在人間作惡了六百多年。”
對面傳來抽氣聲,身經百戰長刀飲血的武士們臉色大變,面容扭曲像極了人間惡鬼。
廟裏的泥佛依舊在笑,跟苦面的衆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繼國嚴勝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扯了扯嘴角,“人類為什麽會變成惡鬼。”
“不知道。”
她也想知道鬼舞辻無慘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總之,你們遇到它們避開就行,最近一段時間少來西京。對了鬼怕紫藤花,沒事多做幾個香囊放身上可以辟邪。”
說完北川桔子就不再言語,她拉過毛毯躺到草席上。與之前草席不同的是上面鋪了一層軟和的毛氈,提供這個的是繼國嚴勝。
他倒是沒看起來那麽不近人情。
這座寺廟雖然破敗,但除了四方的本殿之外旁邊還有個側殿。側殿房頂塌了一半,勉強也能遮住一部分雨水。
他帶着那群武士去偏殿呆了一段時間,把主殿留給渾身濕透的她換衣服,回來後還給主殿重新裝上了擋住門風的草席。
先前的那條被她一腳連草席帶食人鬼踹出去了……
然後他面無表情的讓人給她送毛氈、茶水、點心零食,這些零食大部分都進了狐之助的肚子。
雖然她嫌毛氈紮臉,但是用來墊屁股還是挺可的,用毛毯墊着臉躺在上面也成。
她不是想睡覺只是不想再跟他們說下去,有些事他們還是不知道比較好。武士和鬼殺隊不該有交集,煉獄桃次郎和他的青梅就是例子。
有家庭的不該加入鬼殺隊。
這是煉獄桃次郎告訴她的道理。
她磕磕絆絆的走到今天一點沒長歪,多虧了那些願意跟她講道理的人。雖然橙子小姐講的道理狗屁不通本人還有人格分裂的傾向,但她教給了自己魔術以外的東西。
那些閃閃發光的東西支撐她走出魔術工房,讓她的未來有了無限的可能性。
北川桔子閉上眼睛慢慢沉入夢裏,那是開滿薔薇的夢,還有可愛的草莓和溫柔的園丁。
看着她熟睡的背影,繼國嚴勝盯着她身下散落的鴉發眸色愈發的深。破廟裏散着若有若無的藤香和花香,這讓他心裏更加煩躁。
他想起了繼國緣一,他離家十幾年一次沒回來過的弟弟。從別人嘴裏聽到他的時候,過去的記憶在眼前浮現。
那時候他才知道,他從來沒忘記過那些可笑的,同情者反過來記恨被同情者的歲月。他不否認那種被妒火焚燒的感覺,不以自己的卑劣為恥。
甚至幻想過他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如果是這樣的話該有多好。
從小離家的弟弟一直沒回來,現在他繼承了家業,有了家庭,繼國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繼國嚴勝的。
他為他掉過眼淚,他以為他死了,結果從一個女人嘴裏聽到了他的名字,親昵熟稔,仿佛那個名字在閃閃發光。
很多年前母親提到緣一的時候也是這種口吻,就好像那個名字凝聚着世間所有的陽光,而本來站在太陽下面的他卻不曾被陽光照拂。
那個女人,北川桔子念名字的時候眼尾都在含笑,挑起來的弧度讓人驚豔。
比白鶴振翅劃過的弧線還絕美。
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風景。
就因為提到了那個人的名字,她就能那麽歡喜,久違的妒火一瞬間席卷而來,他的心在不停地沸騰。
他只能聽她講的故事轉移注意力,明明講的不知所雲,他的心卻奇異般的平靜下來。火光在她眉眼間跳躍,她似乎很喜歡笑,或是垂眸淺笑,或是放肆大笑。
繼國嚴勝忍不住猜測她的身份。
她的行為舉止不像貴族千金,但也不像粗鄙的鄉野女人,如果是武家女子的話,這樣大大咧咧出現在荒郊野外也不正常。
總不能是精怪一類的東西吧。
就當他這麽猜測的時候她突然發作,火盆從半空落下,她落後一步沖向門口,幹脆利落的一腳把闖進來的怪物踹了出去。
繼國嚴勝看到了食人鬼的臉,扭曲到令人心驚。但更令他驚訝的是北川桔子的刀法和身手,對方是個強大的劍客。
她是緣一的朋友。
繼國嚴勝心裏的妒火燃的更旺,各種思緒在腦子裏混雜,他渾渾噩噩的坐了一夜,什麽都想了卻什麽都沒想明白。
……
“啊—狐之助,雨停啦!”北川桔子驚喜道,“謝天謝地,終于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雖然還是陰天,但只要不下雨就能趕路。”
她的潔癖已經快被磨沒了,脾氣也是。
“別做夢了。”上方傳來烏鴉叫聲。
她擡頭,破廟的破瓦上正蹲着一只黑鳥,它正咯吱咯吱磨着爪子。
“哦天吶,真不幸。”北川桔子捂臉,“它一來準沒好事。”
身後傳來叮叮當當的響聲,男人大步從廟裏出來,他眼窩下面發青,被雨水打濕後來烤幹的頭發有些淩亂,畢竟不是黑長直而是卷發。
“早上好,繼國先生。”
北川桔子笑着打招呼,她身旁有一叢盛開的山吹,被雨水洗過的葉子綠到發亮。因為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襯托的黃色單瓣的棣棠花更加鮮豔明朗。
女人穿着一身樸素的青色唐衣,搭眼一看好像是襯托花的綠葉,再看過去就是綠萼泛着榮光,容顏嬌美盛缤紛桃李。
繼國嚴勝點頭回應。
“那祝您武運亨通。”她抱着狐貍颔首。
他突然開口,“緣一他。”
北川桔子看向他,她有些好奇他會說什麽。
“他跟你一樣也是獵鬼人嗎?”
北川桔子笑着搖頭,“不是,他是醫師,獵鬼人這種隐藏職業不适合光風霁月的人。”
她調皮一笑,“很明顯醫師更适合他。”
繼國嚴勝愣住,很明顯嗎……他扯扯嘴角,“但願如此。”
他意味難明的話并沒有得到回應,北川桔子只是朝他點點頭,之後她就穿過滿是林木辛辣氣味的薄霧,背影輕快的從他視線裏消失了。
前方是一片桑田,青葉草色一直延伸到與灰色天空相連的盡頭。荒涼破敗的寺廟無言的立在那裏,靜靜等着下一位旅人光顧。
……
不知道是不是對她這一個多月努力工作的獎賞,當小黑用施恩的語氣說鬼殺隊當主要見她的時候,她忍不住在心裏罵一句法克。
法克對象顯然是小黑和鬼舞辻無慘。
這只破鳥就像個沒有感情的任務發布機器,只要它一開口,北川桔子就得勞心勞命的趕路,當只能用腳走路的時候—逛日本這小地方就像周游世界。
從京都到東京她用了将近一個月,等到的時候紫藤花的花期都接近了尾聲,大街小巷浸沒在醉人的餘香中。行人的眼裏晃動着光,那是蝴蝶飛過留下的斑駁陽光。
主公的庭院就是座普通的宅邸,深棕色木門無門匾,前庭小而精致。回廊繞着主屋,院內草木蔥郁整齊,一看就是花心思整理過了。
院子裏的石燈籠上面插了些燈芯草和玉串,整個院子被挂着鈴铛的注連繩圍了一圈,風吹過鈴铛紋絲不動。
主屋前面的空地上聚集了一群人,穿着打扮風格各異,這些大概就是鎹鴉嘴裏的現在隊裏級別最高的劍士。
按理來說她的逼格應該比這群人高一些,然而是她想太多。
“桔子小姐。”
杏眼大哥看見她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打招呼。
“煉獄先生。”
她懷裏抱劍靠在石柱上,整個人超級頹廢。
“你怎麽了。”他關心道。
北川桔子幽幽嘆氣,“來的路上碰到一夥盜賊,那群蠢貨拿一只下弦鬼當肥羊宰,我看不過去就管了一下閑事。”
然後為了不讓鬼舞辻無慘發現她的行蹤,她又專門折回去繞遠路在其他地方搞了一些事,差點沒趕上集合時間。
煉獄桃太郎:“……”
他壓低聲音,“主公前段時間生了場大病,在床上躺了将近兩個月,他這一次召見一定有要緊事要說。”
兩個月?
北川桔子恍然大悟,“正好我這次來也有事情要向主公彙報。”
雖然她陸續讓鎹鴉送過幾次信,但有些事情最好還是當面說比較好。
在見到從障子門裏面走出來的男人後她微微怔住,她怎麽也沒想到鬼殺隊的主公是個一臉病容的年輕人。
陽光下他的膚色蒼白到幾乎透明的地步,北川桔子能清楚的看到他皮膚下面因為疼痛繃緊的青色血管。
這位姓産屋敷的青年讓她想起了鬼舞辻無慘。
也許在鬼舞辻無慘還沒被疾病折磨的心理扭曲之前,天氣晴朗的時候他也會出來走走曬曬太陽。
因為站的位置靠後,所以她稍稍偏頭不那麽引人注意的睜開一只魔眼,在看到青年身上糾纏的死線之後她伸出手捂住酸澀的右眼。
青年的聲音溫潤而柔和,有一種獨特的韻律讓人忍不住附耳傾聽,并且很容易就能和他産生共鳴。他問候衆人的時候沒人覺得他是在說客套話,在他的目光裏所有的苦難和傷痛都能被撫平。
但北川桔子知道他的雙眼已經失明,他的腿不能長時間站立,他的雙手已經舉不起重物。他明明是年輕人,卻只能像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等着死神上門。
怪不得他寫的字沒有力道,怪不得信箋上總會有墨點,怪不得他回信的口吻像暮氣沉沉的老者。
北川桔子跟着衆人一齊單膝跪下,所有站在這裏的人心意都是相通的。沒有人會問為什麽他們要認一個病殃子當主公,也沒有人會問他們聚集在這裏是為了幹什麽。
看到産屋敷晖音的時候他們就明白了一切。
他們把刀放在身側,目光灼灼的盯着站在廊下的他們的主公。
“我想跟各位介紹一個人。”他輕咳幾聲進入正題,“他會教給大家一種新的刀法,或許叫呼吸法會更合适。大家可以先跟他讨教一下刀法。”
産屋敷晖音臉上泛起奇異的微笑,就像是夜晚在荒野裏找到了最亮的那顆星星一樣篤定。
“六百年了,我們終于等到他了。”他的身體在顫抖,聲音裏有抑制不住的哽咽。
但他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他費力咽下從體內翻湧出的血沫再次開口,“請閣下向我的家人們賜教。”
北川桔子看着從內室走出來的人心重重一跳,她伸出手捏捏眉心,忍不住對這操蛋的世界罵出一句“我敲你大爺”。
對于武士和劍客來說這是榮耀,但對這個人來說這些東西只是負累。
男人穿了一身绛紅的紋付羽織,內襯黑色的襦袢和跨,手裏拿着的顯然是一把日輪刀。他神色漠然的站在那裏,日輪花劄的耳飾随着風微微晃動。
北川桔子被那上面聚集的光蕩漾的眼疼,她心煩意亂的收回視線,一點也不想看到臺上的糟心主公,也不想看到更糟心的繼國緣一。
“緣一你就從他們中間選一個人吧。”心情很好的鬼殺隊主公尾音上揚,倒是有了一些屬于年輕人的活力。
繼國緣一選的煉獄桃太郎,日輪刀在空氣中發出嗡鳴聲,隐隐震動了結界風鈴。
北川桔子抱刀靠在石柱上,冷眼看着繼國緣一炫技。
劍氣實體化和元素化,直接從三次元蹦到二次元,科學側還沒靠近就徹底偏向了魔法側,她還能說什麽?
天不收惡鬼自然由人來送它們下地獄。
有些人是為了這個目的出生的。
如果這個人能完成這個目的這個世界壓根就不需要她來救場。
第三個節點。
她盯着他額頭上的鳶尾花眼眶開始發澀,真是個笨蛋。
繼國緣一在人群中說着什麽,他在給衆人講解自己天生就能掌握的呼吸法。但哪怕繼國緣一親身示範還是沒人能理解他看到的世界。
事情陷入了僵局,繼國緣一能使出火焰實體化的劍招不假,但他無法将劍招傳授給別人。本來就不喜歡說話的他說了那麽多話卻一點用都沒有。
他看向人群中滿臉寫着“事不關已”的北川桔子眼裏帶了些委屈,“桔子……”
戰國篇[十一]
繼國緣一看向她,眼裏的委屈淡到轉瞬即逝。見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他心情不錯的彎了半唇。
北川桔子抖抖衣服上的褶皺,為了來拜見鬼殺隊的主公她專門換了身上檔次的和服,從而以示尊重之意。
她穿了一身緋色绉綢羽織,裏衣是漸染的藤色,腰間系着一根黑白格的丸帶。出門之前她還有點擔心狐之助給她選的顏色搭配太鮮豔,但等到了這裏才發現。
她不是唯一一個用心人裝扮過的人,有的男士比她穿的還美麗,繼國緣一也換了一身嶄新的和服羽織。
不對,她為什麽要想自己穿的什麽,繼國緣一還在看她。
其他人在看她。
站在上頭的主公也在看她。
“桔子小姐。”他再次開口,“還請賜教。”
說好的不喜歡刀只想當醫師呢,繼國緣一你個騙子!騙她也就罷了竟然還想跟她打架!
北川桔子橫目瞪他,她從石柱上直起身子,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胛骨,應他要求拔出了手裏的日輪刀。
黑刀在陽光下凝着冷芒,錾刻于刀身的死亡銘文發出森森寒氣。
刀镡下面陰刻【惡鬼滅殺】。
她回憶剛剛繼國緣一說的話,把他抽象的講解總結了一遍,因為體內有魔術回路和魔眼回路,所以她很容易就能理解他說的“呼吸法”。
随着她擠壓肺部空氣,黑色的刀身漸漸在陽光下變成了朱紅色,她用力甩了一下刀,空氣就像被點燃了一樣有了燒焦的味道。
這種說起來像笑話看起來更是不可思議的一幕讓周圍的人倒抽一口涼氣。
雖然剛剛已經見識過了繼國緣一的刀法,但他們聽的雲裏霧裏完全不得要點的東西被這個女人輕松辦到了,心情還真有些微妙。
最主要的是她的刀通體變成了紅色,繼國緣一的刀只是地肌紋變成了紅色。
曾經跟北川桔子讨教過刀法/剛被繼國緣一讨教刀法的煉獄桃太郎心情很複雜,這兩個人恐怕是為了打擊其他人才出生的。
“哎?”北川桔子驚訝,她看着手裏的刀啧啧稱奇,“竟然不能直接揮出火焰嗎……”
繼國緣一道,“劍招需要蓄力,你出刀太快威力上可能會差點。”
北川桔子擡頭白他一眼,“那就算了,我不喜歡費力。”開魔眼一刀就能解決的事她為啥還要耍個花刀,又不是閑的。
她飛快地把刀合上,擺明了不給他讨教的機會。
繼國緣一眼裏劃過笑意,見他笑北川桔子眼睛瞪的更圓,臉都給氣的鼓了起來。
“咳咳。”上頭的主公以咳嗽喚回衆人的注意力。
北川桔子證明了繼國緣一的理論是正确的,讓他給鬼殺隊隊員傳授呼吸法這件事就被定下了。産屋敷晖音出言鼓勵衆人。
“我打算對鬼殺隊的隊員等級重新做下規定,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諸位甲之上再設柱,最先學會呼吸法的劍士可位列九柱。”
“繼國緣一、北川桔子任鬼殺隊之柱,暫時由緣一負責關原以東,北川小姐負責關原以西,等到九柱位滿後再重新劃分,各位可有意見?”
北川桔子想了一下關原以西有多大,頓時非常頭疼,并且關西是大名戰鬥的主戰場,戰場死人堆特容易招鬼物。再加上這一段時間鬼舞辻無慘不斷往關西派他的爪牙,很明顯他要把她圈定在關西範圍內。
所有人都沒意見,除了她。
她看向身旁的繼國緣一,從側面看過去男人唇線抿的有點緊,眼尾拉的有些低。
他也不同意?
哦對以他的性子,暫時負責大概也是不想的,讓他教別人呼吸法對他來說已經是災難級別的苦難了。
但是誰讓他加入鬼殺隊的,活該,哼。
桔子小姐依舊很不開心,她向上翻個白眼。一擡頭就看見了幾朵靜靜漂浮在晴空上的白雲,有一朵形狀很奇怪,看起來像被撕成了好幾塊的鱷魚。
……
內室的藥香濃郁,哪怕案前點着熏香都能聞到裏面的苦味。紙門合的嚴實,格窗也只開了一條小縫,透過窗紙依稀可以看到外面的樹影。
“這個季節很讓人苦惱吧,一不留神就會讓外面的花粉和柳絮溜進來,說實話不管是紫藤花還是楊絮柳絮我都不喜歡。前者會讓我頭暈腦脹,後者會讓我呼吸不暢。”北川桔子笑着開口,她倒是沒糾結她和對方的上下級關系,語氣像對待朋友一樣輕松。
對面是她好不容易見到的鬼殺隊主公,産屋敷一族的當主,從族譜上來講他的祖先曾經是鬼舞辻無慘的血親。
“是啊,但是相比于寒風和暴雪,我更喜歡這些讓我時不時感到“驚喜”的小東西,畢竟它們不是有意要難為我們。”可能是因為少了只能用紙筆交流的距離,現在的他看起來溫和而幽默,有趣而有涵養。
這一切和那個人又奇異般的重合了。
北川桔子心下悵然,別人都是撞臉,近宮君動不動就撞人設,恐怕他就算轉世她都認不出來是哪個。
“畢竟藤花餅味道不錯。”他繼續笑,那雙罕見的白眸裏面雖然沒有一絲神彩,但它們彎起了愉悅的弧度。他苦惱的抱怨,“雖然我不能吃太多糖。”
北川桔子道,“好巧我也吃不了糖,太甜的話我會失去味覺,牙齒也會遭殃。但緣一很能吃甜食,他上次吃牡丹餅吓到我了。”
她把話題往繼國緣一身上引,她得弄清楚到底這一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事。如果去問繼國緣一,他大概會安靜的回望她,他們可能會大眼瞪小眼瞪上幾個鐘頭。
不等對方回應,北川桔子繼續感嘆,“今天看到他我有些驚訝,分別不過兩個月他竟然也加入了鬼殺隊。”
“嗯……他大概是兩個月前由煉獄桃太郎推薦入隊的,跟你當初一樣。”産屋敷收斂了笑容。
北川桔子面容開始扭曲,煉、獄、桃、太、郎你完了!
“他的家人被鬼殺害了。”
家人?北川桔子心裏一緊。
産屋敷語氣低沉,“等他趕到的時候,那個可憐的姑娘已經咽氣了。”
聽着他的話,北川桔子為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武士松了口氣的同時心沉了下去。
繼國緣一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煉獄桃次郎話是很多但他從來不說重點,繼國緣一又很少談到自己的事,她對他的了解僅限于他個人。
但兩個月的時間太長,什麽都有可能改變。
因為心情變得低落她完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