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因着上船時的失态,接下來的幾日,安若一直躲在艙中。

然時值盛夏,艙中還是有些憋悶,為了照顧家人,阮青岚叫人在甲板背陰處搭了涼棚。

雖然曉得有客人在,但小娃兒耐不得熱,秦氏便時常帶着幺兒在外頭乘涼。

明瑜是個刻苦的孩子,仍按照平素書坊裏的作息讀書,不做完功課不會出來。芳若卻是待不住的性子,也跟娘在外頭乘涼,這河道上涼風習習,不知比艙中舒服多少。

眼見次女在身邊悠閑吃着香瓜,卻不見長女的身影,秦氏不禁問道,“你姐姐呢?這幾天窩在房中做什麽?”

芳若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叫她出來她總不出來。”語罷又咬了一口瓜瓤。

秦氏拍她一下,“去叫你姐姐出來一同吃,天這麽熱,沒得再中了暑。”

芳若只好應是,擱下手裏的美味,跑回了艙中。

沒過多久,就見她将姐姐給拉了出來。

安若禁不住小丫頭的軟磨硬泡,只好出來,但心裏總歸顧忌某人,踏出客艙後先環顧四周,但見獨孤珩并不在,才坐到了娘的身邊。

“可是有什麽不舒服了?怎麽成日窩在房裏?”

秦氏不放心的要伸手摸女兒的額頭。

安若忙說沒有,“我在房中打了些絡子看了看書,覺得還好。”

秦氏這才放了心,又叫人給她端了新切的香瓜,囑咐道,“這是早上才在碼頭買的,吃些消暑,現在天熱,別整日窩在房中,若是中了暑可就不好了。”

安若點頭,拿起瓜片咬了一口,頃刻間便有沁涼香甜的汁水蔓延口中,果真爽口又解暑。

窩在船艙裏當然不舒服,這幾日她總是汗透了衣裳,一天不知要換幾套,此時坐在陰涼裏吹着河風,才恍然覺得重回了人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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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悄悄看了看樓上,但見那幾間客房都是開着窗閉着門,不由得暗自猜想,或許獨孤珩現在也并不願出來走動?

如果那樣,她或許不必太過緊張的……

一片甜瓜吃完,她忍不住又拿了一片。

哪知就在此時,忽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母女幾人齊齊看去,見是從二樓的客艙中下來一人。

不是別人,正是獨孤珩。

安若,“……”

芳若反應快,最先跟他打起了招呼,“表哥。”

獨孤珩點了點頭做回應,又将目光投向正在吃甜瓜的姑娘。

她無法,只好也喚了一聲,“表哥。”

獨孤珩卻沒點頭,而是問她,“瓜好吃嗎?”

目中含笑,一派饒有興致的模樣。

安若一愣,只好硬着頭皮點頭,“還不錯。”

語罷又開始猶豫,是不是該邀請他也嘗一嘗。

說話間他已經到了近前,因着秦氏也在,便點頭向秦氏道了聲姑母。

秦氏笑着颔首道,“要不要嘗一嘗甜瓜?”

他倒也誠實,“方才有人送去房中,已經嘗過了。”

秦氏點了點頭,正要再說話,懷裏的阿皓卻打起了哈欠,小胖拳頭揉起了眼睛。

她只好立起身來,對獨孤珩道,“阿皓困了,我先去安置他,這裏涼快,坐着乘會涼吧。”

獨孤珩點頭應了聲好,姿态之謙卑,就仿佛真是秦氏侄子一樣。

而眼見娘要回去,安若便也想找個借口離開,哪知芳若卻徑直問獨孤珩,“表哥要不要吃茶?我姐姐調的茶可香了。”

安若一愣,誰說要調茶了?

可沒等她說話,那人卻欣然點了頭,“好啊。”

還看向她道,“正要出來倒茶,那就有勞表妹了。”

安若,“……”

從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會演戲,一口一個“表妹”,叫的跟真的一樣。

但他已經開了口,她根本無法拒絕,只好也點了點頭,“表哥客氣。”

便叫紅菱去取茶爐茶具。

小竹也去幫忙,很快,兩個丫頭便将家夥全都弄好了。

獨孤珩早已坐了下來,頗有閑情逸致的等候,她便淨了手,開始調茶。

燙熱茶盞,碾碎茶餅,一雙纖手有條不紊,某人倒也等的耐心。

“表哥……喜歡喝濃的,還是淡的?”

這稱呼還是不太習慣,她開口之前忍不住先輕輕咳了咳。

他卻應得自然,“濃淡都可。”

安若便不再多問,兀自繼續做手裏的事,只是待到調膏時,還是将茶粉放濃了一些。

——因為她記得,上輩子他便愛喝濃茶。

少女纖指若嫩蔥,靈巧的擺弄瓷盞與拂末,沒過多久,終于調好了茶湯。

她将黑釉的茶盞輕推至他面前,“請表哥品茶。”

動作小心,一雙眼眸卻不敢看他。

獨孤珩垂眼,只見茶湯青中帶白,其上泛着雪沫乳花,有清淡香氣撲面。

他道了聲謝,舉至唇邊細品一口,頓覺舌尖清香與乳香交融,味道十分醇厚。

芳若也得了一杯,卻顧不得自己喝,先迫不及待的問他,“表哥覺得怎麽樣,我姐姐調的茶可好喝?”

獨孤珩眸中帶了點笑意,點頭道,“果然可口。”

芳若很是得意,彎着眉眼道,“我沒說錯吧,我姐姐調的茶是我喝過最好喝的茶。”

獨孤珩也點了點頭,“贊同。”

安若卻紅了臉,忙謙謹道,“表哥過獎,我……不敢當。”

他身為藩王,平素見識過多少好東西,她此次用的不過是極為常見的茶餅,如何擔得了他口中的最好?

二人一個誇,一個謙謹,原本乃是最正常不過的客套,哪知獨孤珩卻較起了真來,擡眼看着她道,“我沒有說笑,一切皆是肺腑之言。我從前甚少喝這樣的茶。”

這其實是實話。

獨孤氏與中原貴族們的習俗有許多不同,他們不喜那些繁瑣的花樣,凡事追求直接,飲茶方面一直傳承前朝煎茶的習慣,并無調茶這類文绉绉消磨時間的飲茶方式。

他的目光帶着突如其來的霸道,叫她猝不及防的相觸。

安若心間一慌,竟不知如何接他的話。

而一旁,芳若将這一幕看在眼中,不由得心間一動,問獨孤珩道,“表哥可定親了嗎?”

定親?

小丫頭這話一出,叫安若與獨孤珩都有一愣。

安若立時嗔道,“芳若,不可無禮。”

雖說名義上喚他表哥,可畢竟不是真的,他的身份,豈容小丫頭這樣冒犯?

芳若卻十分委屈,只好解釋說,“我的意思是,表哥怎麽會從沒喝過點茶呢?咱們大周的女兒家不是都會做嗎?表哥是不是還沒成親,沒有表嫂給他調啊?”

話音落下,獨孤珩倒并未介意,只一笑道,“的确,我沒有成親,也尚未定親。”

小丫頭哦了一聲,鬼使神差的又瞧了瞧姐姐。

安若微頓,又擡眸回看了過去,滿含警告。

——這丫頭從前一向很有分寸,今日怎麽會如此冒昧。

、“家鄉遠離中原,許多習俗不同與汴京。一直習慣煎茶,如此的點茶的确不多見。”

獨孤珩倒仍未介意,還耐着性子與小丫頭解釋。

芳若這下明白了,又幫他出主意道,“如若表哥喜歡飲點茶,可以在中原學一下技法,等回去之後就可以自己調制了。”

“言之有理。”

獨孤珩點了點頭,忽然看向安若,“不知表妹可否為我講解?”

安若心間一跳。

他身為藩王,就算平素在慶州不飲點茶,但每每進京也不可能喝不到,畢竟宮中才是整個大周最講究茶道的地方。

所以他若真的想學,還用得着來問她?

她也不知道為何,這輩子的獨孤珩似乎與她上輩子認識的那人有些不同,譬如織坊初見時,就問冒昧年齡,是否定親,又譬如現在,裝作一副好學的樣子,向她求教。

可她又不能拆穿他,只好做謙謹狀婉拒,“我不過自己随意調着玩兒的,怎敢妄為人師。”

獨孤珩卻堅持,“請表妹不吝賜教。”

安若頭大。

偏偏芳若又來幫腔,“姐姐的手藝不是随玉娘子學的嗎,人家可是汴京有名的師傅,表哥既是真心想學的,你就教一教嘛,不要小氣啦。”

安若,“……”

這丫頭。

她只好咳了咳道,“其實我也只是略懂皮毛,只怕教錯誤了表哥。”

獨孤珩含笑,“不會。”

安若沒辦法了,只好為他介紹起來。

“點茶與煎茶不同,需用團茶,團茶有諸多綱次,上等如龍團勝雪、禦苑玉芽、雪英、寸金等,但那都是貢品,尋常百姓難得一見,民間用的大多為壽芽、銀芽、慶雲、長春之類,譬如我今次用的便是長春。”

她從茶罐中取出一塊茶餅給他演示,“先用文火烘考茶餅,再用茶臼将搗碎,因為茶餅是圓的,所以有文人起了雅稱,叫‘臼碎圓月’。”

獨孤珩點了點頭,神色倒是十分真誠,“的确文雅。”

“臼碎過後,需再用茶磨碾過,用茶羅篩過,如此,茶粉足夠細膩,才可用來沖調,而在沖調之前,也需先用沸水沖淋茶筅,燙淋茶盞。”

少女繼續緩聲細語的講解,也不由得認真起來,又取了一只茶盞,仔細放了茶粉與沸水,邊調邊道,“先加一點,調成膏狀,再環盞周注水,以茶筅擊拂茶湯,切記手輕筅重,上下透徹……”

春羅袖下露出一截皓腕,宛若白梅春雪,少女靈巧的搖着手裏的茶筅,一心一意的調着青綠色的茶湯,絲毫沒有發現,面前的青年已經漸漸轉移了注意。

直到她将茶湯調好,再度放置在他面前,他才回過神來,輕咳了兩聲,端起茶杯又品過一口。

而後,裝模作樣的颔首,“果然雅致有趣,多謝表妹講解,改日若得閑,我定要親手試試。”

安若謙虛,“表哥客氣了。”

心間卻暗道,他堂堂鎮北王,若自己煮茶點茶,大約會成為一道奇景。

眼看時間過去不少,她又暗忖,今日是否話多了些?正打算找借口回房,卻聽見妹妹又同他道,“表哥,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安若眉間一跳,這丫頭,又要問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某王:身家清白感情單純前途無量英俊潇灑,嫁吧!

某若:……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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