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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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愛這個兒子,同時卻不得不殺了他。
他也是迫不得已。
“陛下……”高湛又道。
那片茫茫的白色突然叫人心煩意亂起來。
“罷了罷了。”皇帝揮了揮手,“你叫他先回去吧,就說靜妃的案子我就再寬限他七天。”
卷二《四杯酒》下
人生一世,回頭想想,不過是發了一場大夢,能守着生命裏最好的東西,便是美夢成真。——題記
其六 四月雪
藺晨在雪裏等了一夜。
他在外宮牆外擎了一把傘,披着大氅,即便如此還手冷腳冷,凍得不行。
他本來在客棧裏,軟床暖被。……當然,睡不睡得着是另一回事。
藺晨趕了一天路,原是想早點睡的,可是想着今日宮裏突然來人叫走蕭景琰,不知所為何事,就睜着眼睛在那裏思忖。又想着到現在這個點了,那個
人大概也回靖王府去了吧,便決定睡了。誰知夜裏突然冷了,下起小雪來,被子太單薄,只好趕緊差客棧的人給他生了火爐。
鬧騰到了半夜,藺晨正撥弄着火爐,煩惱着恐怕一下子是睡不着了,卻突然有人來叩門。
他打開房門,看見庭生一個人站在外面,眉毛上粘着雪花,頭上也有沒有融化的雪花,整個人帶着冰雪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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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先生。”庭生一見他便急切地道。
“怎麽了?”藺晨趕緊打開門,左右看看,都沒有人。
“你怎麽一個人來了?”他說,趕緊把庭生讓進房裏來暖暖身體。
“白日裏殿下跟戰英哥去了皇宮見陛下,結果他們到現在都沒回來。”庭生說,“我擔心他們出了事。”
“傻瓜,你家殿下現在是朝堂裏的中流砥柱,能出什麽事。”藺晨給了庭生一塊毛巾,好讓他先把頭臉擦幹。
“不行,我還是得去看看。”可是庭生依舊坐立不安,“我剛剛去司馬曹借馬,結果他們看我是個小孩,不肯借給我,希望先生能幫我去借馬。”
“去什麽去,你一個小孩能幫上什麽忙。”藺晨說,“要去,也是我去。”
“那……那我跟你一起去?”
“哎,我跟你說,你這個樣子出去,不用等到天亮就會得風寒。結果沒幫上你家殿下忙,自己倒是病倒了。”藺晨說,看庭生垂頭喪氣的樣子,有些不
忍心,只好又道,“交給我吧。你就在這裏對着火爐把身體烤幹,然後好好睡一覺,等到明天天一亮再找駕馬車回去靖王府。說不定那個時候你家殿下
就已經回家了。”
藺晨就這麽撇下了軟床暖被,拿了把傘,披了件大氅就出了門。
客棧不能系馬是個大麻煩。天寒地凍又下雪了,一下子也找不到馬車。
藺晨就連夜叩開司馬曹的門,要了一匹馬,然後風馳電掣地騎去了皇宮。
到了外宮門外,看見列戰英果然在那裏等着,只穿了昨天出門的時候穿的薄衫,盡管板着身體在那裏站得一絲不茍,但是藺晨看他嘴唇都泛着紫白色
。
列戰英看見他有些驚訝:“藺先生,你怎麽來了?”
“庭生都找到我那裏了,說你們兩個都不回家,讓他好不擔心,我只好代他來看看了。”
然後他瞥了一眼列戰英滿頭滿腦的雪,心裏啧了一聲。
怎麽一個兩個都是這樣!
“殿下還在階前跪着呢,說是如果陛下不收回成命他就不起來。”列戰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跟藺晨說了一遍。
藺晨皺着眉頭打量他:“那你就打算在這裏等一夜?”
“殿下不出來,我怎麽能回去?”
“可是你又不知道你家殿下什麽時候會出來。”
“那我也得等着。”
“你不冷啊?”
“我……”列戰英正開口,突然猛地打了個噴嚏,有些尴尬道,“不,不冷。”
藺晨在心裏長嘆一聲。他恨啊,為什麽他大部分時候可能大概還算是個好人。
“這樣吧,你都等了一天啊,穿得又這麽少,夜裏就換我來等吧,這樣你總可以放心,萬一你家殿下有什麽,不會沒人照應。”藺晨說,“你先回去,洗
個熱水澡,睡個好覺,再換身厚衣裳,明日辰時再來這裏替換我。”
“這,這怎麽行……”
“什麽這啊那啊,婆婆媽媽的。”藺晨作勢要踢了他一腳,“還不走。”
列戰英只得走了。
到了後半夜,突然風大雪急起來,雪花到處亂鑽,撲了藺晨滿頭滿臉。
他望望那彤雲郁積不開陰沉沉的天空:“老天爺啊老天爺,連你都知道靜妃娘娘有冤屈,所以要在四月裏為她下場雪是不是?”
兩個巡夜的宮人提着燈籠走過,看他在那裏自言自語,不禁偷偷掩嘴笑出了聲。
藺晨瞪他們一眼:“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再笑我告訴高公公去。”
于是那兩個宮人立刻恭恭敬敬地跑掉了。
要說琅琊閣是江湖裏的金字招牌,那高公公就是這宮裏的金字招牌。
哪裏需要哪裏搬,搬到哪裏哪靈驗。特別好用。
雖然披着大氅,但是光站着依舊太冷,藺晨便搓着手來回走動起來。
他想起了還跪在階前的那個人。
有時候藺晨覺得自己真是了解不了這個人的想法。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何必。何苦。何謂。何用。
他突然覺得有些心煩意亂起來。
……那個蕭景琰,到底還要跪到什麽時候?
突然遠遠有人從宮門裏面喚他。
“藺先生!藺先生!”
藺晨這才發覺自己恍惚間竟然靠着宮牆根兒有些眯着了。
這會兒天色已經開始發白,風小了些,雪倒是還大張旗鼓地下着。
藺晨透過飄雪看看颠着小步子快步跑過來的人,然後精神一振。
哎喲,這不就是咱們宮裏的金字招牌——高公公嘛。
“高公公……”他剛要打招呼,高湛卻上氣不接下氣地一把攥住了他。
“不好了,藺先生。”高湛說,“你快去看看吧,靖王殿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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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琰是被藺晨從雪裏掏出來的。
他大概是跪着跪着就昏迷了過去,半邊身子栽在雪裏,卻依舊維持着半跪的姿勢。
藺晨一邊掏一邊想:這活是沒法幹了!
他只是被梅長蘇那家夥用個破錦囊從琅琊山騙來的,本以為打個“禦用神探,奉旨探案”的招牌,來金陵當當大爺,吃喝玩樂也就是了。現在倒好,他
不僅要挨冷受凍,沒法睡覺,還要兼職守夜掏人。
蕭景琰半個身體都陷在雪裏,須發眉毛上都是雪,硬邦邦地凍住了。
藺晨将他掏了出來,他卻依舊閉着眼睛,嘴唇發白,一點聲息也沒有。
“靖王殿下!”藺晨叫他,“殿下,殿下……蕭景琰!”
看蕭景琰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高湛用手一探蕭景琰的額頭,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這麽燙!”
藺晨用手一摸,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果然燙得令人心驚。
藺晨搭了搭他的脈,蕭景琰的脈象很亂,連帶着他自己的心突然也亂了起來。
“恐怕靖王是受了陛下杖刑,氣血不暢,急火攻心,偏生又是個執拗個性,在雪地裏硬生生跪了一夜,內火對外寒,這兩相作用,就嚴重了。”高湛苦
了一張臉,“這殿下可千萬不能有事啊。都怪老奴沒用,沒有早點勸服陛下……”
藺晨仔細一看,果然靖王的後背遭受杖刑,鮮血淋漓。可是在雪裏凍了一夜,就連還未幹的血也被凍住了。
“高公公不要自責,有我在呢,出不了大事,現在要緊的是将他先帶回靖王府裏去醫治。”
藺晨解下自己的大氅給蕭景琰披上,然後一伸手,整個把蕭景琰從雪裏抱起來,撲撲朔朔落了一地積雪。
懷裏的身體硬邦邦的,像是被凍僵了,又像本來就是這樣瘦,骨骼抵着骨骼,硌得藺晨生疼。
“那就仰仗藺先生了。”高湛道。
他在旁邊給他們打傘,一路暢通無阻地把他們送到宮門口。
和男人一馬同騎可不是藺晨的愛好,而且蕭景琰現在這個樣子,本該讓他坐馬車的。
可是路上厚厚都是積雪,馬車容易陷在泥濘裏,不好走動,反而是馬最快。
他一躍上了馬。
高公公底下的宮人剛把蕭景琰也托上了馬,蕭景琰就毫無意識地要往後倒,藺晨用一只手抓牢了蕭景琰的兩只手,把他的手攏在自己腰前,防止蕭景
琰掉下去。
蕭景琰向前靠來,整個人像塊冰一樣貼在他的後背上,讓藺晨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我這受的什麽罪。藺晨心裏嘀咕。
蕭景琰的臉靠在藺晨的肩膀上,微微吐息在他的耳側。
在昏昏沉沉中,蕭景琰的嘴唇微微張開,仿佛在呢喃什麽。
藺晨便稍稍側過頭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