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冬夏愣了一愣,正要說話,空中有人遙遙一聲呼喊打斷了他們的對視。
“——黎清?”
來人行速極快,如同一陣狂風從天而降、落到兩人跟前,身周氣旋迎面撲來,叫冬夏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擡頭按住飛舞的長發。
黎清側身擋在了她面前。
“我剛才還聽傳聞說你在這附近出現……怎麽,你不是傷才剛好,跑到離問天門怎麽遠的地方來幹什麽?”來者甫一落地就噼裏啪啦地張嘴,一個人把對話倒了個幹淨,“咦,你身邊這是誰?你何時出門在外會帶人同行?還是個……凡胎?!”
冬夏站在黎清身後,被他高大身影堵得嚴嚴實實,連這位仁兄的臉都沒見着。
“駱同塵,”黎清冷然點了來人的名字,“何事?”
駱同塵清朗嗓音裏帶着笑意:“沒事啊,我只是離家出走玩玩兒,聽說有你的消息便來見一見……哈!”
他原本還在規規矩矩和黎清說話,講到後來趁黎清不備時猛地一個斜步繞開,身體在空中化了一個虛影,竟是連家傳的身法都用上了。
——就為了看看黎清身後藏着的是個什麽人。
冬夏對上駱同塵驚詫的眼神,歪頭乖巧地沖他笑了一下,又軟又乖,像只無害的小白貓。
“原來是個小美人……”駱同塵喃喃自語道,“……不,不可能,黎清身邊怎麽可能有女人?”
這兩句話的功夫,黎清已經沉着臉将冬夏重新擋住。
駱同塵摸着下巴回味了一會兒:“我怎麽覺得她看着有點眼熟?”
冬夏眼睛一亮便要從黎清身後繞出來:“真的嗎?你再仔細看看,是不是曾經什麽時候見過我?”
駱同塵當真要湊近再看,卻被一道凜然氣勁往後推了出去,倒退三步才停住止勢。
“他在家被關禁閉十二年了,”黎清低頭對冬夏解釋,“不會見過你。”
冬夏略感失望地哦了一聲。
駱同塵卻來勁兒了:“黎清,你還沒給我介紹這位姑娘?”
“我叫冬夏。”冬夏禮貌道,“你是黎清的朋友?”
“不是。”黎清道。
駱同塵卻連連點頭,眉開眼笑:“沒錯沒錯,自然是朋友,我們認識幾百年了。”
“我失憶了,黎清在幫我。”冬夏用食指抵着自己的下巴道,“你既然覺得見過我……會不會是十二年以前我還小的時候曾經和你見過?”
“有理有理,讓我想想。”駱同塵擰眉做出細思的模樣,眼角餘光卻忍不住一個勁地往黎清身上瞥,艱難地壓住嘴角笑意。
黎清面無表情地動了動手指,禦虛劍随着他的動作發出一聲清鳴。
駱同塵頓時笑意一收,遺憾道:“想不起來,應該是我記錯了。”
冬夏輕嘆了口氣,含笑搖頭:“我想也沒這麽簡單,但還是多謝你為我耗費時間啦。”
“沒有沒有,這有什麽耗費時間的。”駱同塵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他撓了撓後腦勺,道,“你身上有沒有帶着什麽東西?我倒是可以送去讓人調查一番來歷。”
“別的倒是沒有……”冬夏将手腕翻給他看,“但我手腕上帶着這些紋路,黎清說他從前沒見過。”
駱同塵正要伸手去握冬夏的手腕,半路硬生生在黎清的注視下收了回去,只用一雙眼睛細細辨認半晌,頹敗道:“陣法非我所學,我也是一問三不知,抱歉。”
冬夏噗嗤笑了:“你這人好奇怪,為什麽對我道歉?黎清和你都沒見過,想必這東西偏門得很,光知道這點,已經是幫我的大忙了——明明該是我謝你才是。”
她說話本就條理分明、娓娓道來,哪怕再無趣的事情、再敷衍的話到她口中也令人如沐春風;再一笑起來,便好似自帶了春暖花開之意,駱同塵恍然間似乎都看見她腳下植被裏迅速抽條開出一簇鮮花來。
這幻象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便被身側一點刺骨逼人的冷意逼退。
駱同塵轉頭一看,只見禦虛劍的劍尖已悄然對準了他的肩膀,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幹巴巴道:“小、小意思。”
“那你要與我們同行嗎?”冬夏歪頭問。
駱同塵瞧了眼黎清的臉色,悍不畏死:“這得問黎清。”
“黎清?”冬夏便伸手去晃黎清的袖子。
黎清扭頭看她,道:“他離家出走,家中長輩已在來抓他回去的路上了。”
駱同塵:“……?!”他二話不說禦起腳下棋盤就逃,臨走時還不忘回頭對冬夏道,“等我得了空,再幫你查查你的名字!一有線索,我一定馬上告訴你!”
冬夏都沒來得及點頭,駱同塵已經一個猛子紮入空中化作一個小點。
她望着駱同塵背影不由得感慨:“他真是個好人。”
黎清垂着眼沒說話。
冬夏回過頭來,又含笑道:“但還是黎清對我最好啦。”
黎清這才擡眼望向她,深深地瞧了一會兒後才撇了開去。
冬夏踮腳偷偷去看,發覺他雖然嘴裏不說滿不滿意,臉上冷凝的神色卻顯然比剛才松快不少。
真好哄。
兩人最後要趕去的是個以鋪天蓋地紅樹林聞名的鎮子,因為冬夏一日又得三餐又得睡覺,趕路的速度快不起來,又過了兩日才抵達。
遠遠地在空中俯瞰見紅葉城時,冬夏心中還帶有一絲熟絡之感;可等黎清帶着她直接落在城外後,她便知道這也不是她尋找的地方。
可方圓幾百裏都走遍了,冬夏想不明白自己一個□□凡胎究竟是怎麽走丢的。
她站在紅葉城門口輕輕嘆了一口氣。
“也不是?”黎清問。
“不是,”冬夏頓了頓,将失望之色抹去,笑道,“但能同你一道欣賞這樣的美景也不虛此行。”
即便尚未入秋,城中紅葉也正盛,映得城中來往的人都面若桃李,确實美不勝收。
若是放下恢複記憶這事兒,只當是游玩,冬夏倒覺得這是個好來處。
“不妨進去看看,”黎清道,“我認識這裏城主,可以尋他打聽。”
去過幾次城鎮,冬夏便已經知道這世上分三種人,一種是她這樣沒有修為的普通人;一種是黎清這樣的仙域修士;剩下一種是她還沒見過的魔域修士。
大小城鎮都設有城主、鎮長的職務,這些城鎮又被不同的宗門教派管理,往往城鎮中會安排數個門中弟子。
冬夏覺得相比起城主鎮長來,這些宗門教派的弟子才更像是真正的主事者。
果不其然,黎清帶着她直接去了城中的一座高塔。
高塔巍峨雄偉、氣勢逼人,尋常民衆路過時都投以崇敬仰視的目光。
黎清就像個普通人似的步入其中,門口兩個持劍的弟子一動不動。
冬夏揪着黎清的袖子跟在他身後走,眼睛不安分地轉過去看那兩個渾身僵硬的弟子,好奇不已。
看起來倒像是看門的,怎麽見有人進來卻一句話也不說?
黎清停下腳步時,全然跟着他慣性走的冬夏根本沒注意到,一頭撞在了他背上。
“……好好走路。”黎清回頭看了她一眼。
冬夏哦了聲,毫無反悔之意地踮腳同黎清耳語:“我是在想,他們怎麽都不說話?”
黎清道:“因為我在此。”
“……那您也不必将真元籠罩于此,咱們小廟可放不下您這尊大神。”有人接了話,“仙尊大駕光臨,敢問有何吩咐?”
冬夏轉眼看去,見是個面若冠玉的年輕人朝他們走來。
年輕人穿着一身和塔中弟子相似的衣服,只是更為精美繁瑣一些,看得出代表的地位也更高。
“查一個名字。”黎清言簡意赅地道。
年輕人的面色更古怪了,他作揖道:“仙尊請講。”
“冬夏。”
年輕人聽罷,不由自主地轉頭看看黎清身旁像個挂件似的長在他袖子上的冬夏。
冬夏朝他笑了一笑,璀璨星眸友善地一彎:“是我的名字,我叫冬夏,不記得自己是哪裏人了。”
年輕人沒接她的話,而是仔仔細細地盯着她看了兩眼,才請示黎清:“她是凡人。”
“是。”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能将真元收收麽?”年輕人低眉順眼地道,“塔內同門修為不精的已昏厥過去了。”
黎清沒說話,但冬夏聽見身後傳來砰的一聲,回頭一看果然有人渾身汗水地倒在了地上,周圍弟子趕緊上前救助。
一時間整座塔好像從死寂中活了過來,弟子們細碎的腳步聲紛亂響起。
冬夏猜想大約是黎清的氣勢過剩将這些人都鎮住,可她就站在黎清身旁,卻一絲一毫的壓迫感也沒有察覺,倒是奇特。
她剛想到這裏,就見到年輕人正一言不發在對面專心地盯着她看,那眼神像是在探究什麽未知的猛禽妖獸。
“黎清說你能幫我。”冬夏遂道,“能得他的認可,你一定很厲害。”
一句話誇了兩個人,年輕人也不由得愣了一下,才随口道:“只是管了這麽個小城罷了。”
“我雖然見識不多,但紅葉城極美,是個令人流連忘返之地,是城鎮個中翹楚,若不是管理有方,怎麽會如此繁華?”冬夏扯扯手中袖子,“是不是呀,黎清?”
即使被人從旁拽了一下,黎清的身體也巋然不動:“……是。”
聽見黎清這聲附和,年輕人露出了個見鬼的眼神:“你……不是,居然能從您口中聽見稱贊之詞,真是不敢當。”
“還是黎清讓我來見你,說能從你這裏打聽到消息呢。”冬夏再接再厲地道,“我的事情還要勞煩了。”
年輕人撇了撇嘴:“他開了口,還輪得到我勞煩不勞煩……跟我來吧,凡人的卷宗就存在塔中。”
等年輕人轉了身,冬夏才回頭朝黎清眨了眨眼。
黎清和這年輕人看起來就不合,也不知道從前什麽仇什麽怨。
黎清卻神情複雜地看了看她,才舉步向前,道:“他目光挑剔,難得對人柔和。”
冬夏:“……”原來剛才那樣,已算是柔和?
年輕人頭也不回地哼了一聲,不軟不硬地道:“要是人人都有這個凡人一半能說會道,我便是全仙域脾氣最好的人——凡人,你記得自己多長的年月?”
冬夏想了想,羞赧道:“可能只有這幾天吧。”
“才活了幾日,你已勝過別人幾百年了。”年輕人說。
冬夏好笑地又應了兩句,才将年輕人的毛給撫順了。
說來也奇怪,她雖然記不得許多的事,但輕松看穿每個人想要、想聽的是什麽這點卻仿佛是她與生俱來的本能,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輕而易舉地做到,就跟呼吸進食一樣輕松。
冬夏覺得自己從前一定也是個很讨人喜歡的人。
可一個這麽讨人喜歡的人,怎麽會丢了這麽多天也找不到究竟來自何方呢?
“你是凡人,聽見他是仙尊就不驚訝?”年輕人又突然問。
冬夏直覺這個問題不好答,便歪頭讨巧地道:“仙域至尊,大抵是說黎清他修為很高很厲害的意思,是不是?”
年輕人輕嗤一聲,還沒說話,黎清在他前面答了。
“還行。”黎清說。
年輕人:“……”
他又用那種像懷疑黎清是被人冒充的眼神回頭再三觀望,這次回過頭去便再也沒說話,直到奇怪八繞後停下腳步。
“——就是這裏。”年輕人停在三樓,回頭道,“裏頭亂,我去找就行,冬夏是哪兩個字?”
“凜冬酷夏。”冬夏想也不想地道。
大概是少見有人這麽解釋自己的名字,年輕人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扭過臉去進了一扇巨門。
冬夏在外只等了一小會兒,年輕人便從裏面黑着一張臉出來了。
“沒有這個人。”他陰沉地說,“不僅是紅葉城,六合、八荒的轄處我都找了一遍,沒有一個既叫這個名字、又符合你長相年齡。”
冬夏愣了愣。
她詫異于自己對這個出乎她意料的結果接受得異常之快,幾乎是一傳入腦子裏便油然生出一絲“果然如此”的想法來。
好像她就是在那個懸崖底下長出來的一棵野草似的,無家可歸,也沒有親朋好友。
“要麽冬夏不是你的真名,要麽你根本不是什麽凡人。”年輕人有些煩躁地咬着自己的手指,欲言又止地看向黎清。
“總不能是妖怪吧?”冬夏半開玩笑地道。
“妖獸沒有化形的前例,更不會像你這麽弱。”年輕人毫不留情地道,“……仙尊,借一步說話。”
“不必。”黎清斷然回絕,他按住冬夏的肩膀帶她往外走,“我帶她去別的地方繼續找。”
“六合八荒都查不到她的蹤影,如果她用的不是假名,就必然是魔域的人,這不用我對您一一說明吧?”年輕人帶着些微嘲諷地問。
乍然聽見魔域兩個字,冬夏有些晃神。
她知道大陸被分為仙域和魔域兩塊,但聽說自從三年前仙魔大戰後,魔域便不斷縮小邊界蟄伏起來,因而這一路上她連一個魔修也沒見到過。
仙魔不兩立,難道她從前真是魔修?
“她毫無修為。”黎清說。
“是,骨齡也一目了然。”年輕人抱着手臂,邊諷刺邊看向冬夏,同她純然無辜的眼神相撞,臨到嘴邊的刻薄話又不期然地咽了回去,“……但或許她自己也不知情,只是被魔域利用了呢?魔域茍延殘喘,他們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送一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姑娘到你身邊也不是不可能。”
冬夏眨了眨眼,悄悄松開捏在黎清袖子上的手指。
幾乎是在她做出這個舉動的瞬間,黎清就皺着眉低頭看向了她。
年輕人沉思片刻,開口提議道:“不如這樣,冬夏就留在這裏,我帶她回六合……”
“不行。”黎清不容置疑地打斷了他。
“我師叔祖——”
“問天門也有醫修。”
“我看你就是被——”年輕人焦躁地開口罵到一半,驟然停了口。
他用腳尖在地上碾了碾,又看向冬夏:“冬夏真的是你的本名?”
“嗯。”冬夏指指自己的腦袋,“所有認知裏,只有這一件事我是最确信不疑的。”
“那肯定是我疏漏了什麽才會找不到你。”年輕人抱緊手臂聳起肩膀,低頭陷入沉思,“你就算是走丢失憶,難道身上就沒帶着什麽東西?”
“身無分文,只一身普普通通随處可見的衣服。”
年輕人響亮地啧了一聲:“知道了,我傳信回宗門再問問,若是有消息就通知仙尊。”
“有勞了。”冬夏認認真真和這個嘴硬心軟的人道謝。
年輕人輕哼:“我又不是特意幫你。”
“可我還是受你恩惠了呀。”冬夏笑着道,“你放心,我沒有傷害黎清的意思,你看我這麽弱,也傷不到他。”
“……殺人誅心。”年輕人意味深長地說,“有時候一個女人要殺一個男人,刀都是那個男人心甘情願親自遞給她的。”
他的話相當意有所指,但黎清沒再浪費時間聽下去,他帶着冬夏很快便離開了高塔。
“對了,錢多多就在城裏。”年輕人送他們到高塔入口處,随口一提地道。
黎清漠不關心地點了一下頭,揚長而去。
冬夏亦步亦趨跟着他,回頭眉眼彎彎地朝年輕人揮手告別。
年輕人原本轉身要走,見她招手便又停住腳步,皺着眉不太耐煩地頓了一會兒,敷衍地也揮了揮手,便轉身沒入塔中。
“或許我真是魔域人呢?”冬夏放下手,小聲問黎清。
“你不是。”黎清答得很肯定。
冬夏無奈地搖頭:“也耽擱你許多日了,既然如今我所知的唯一一條線索已斷,不如我們還是分……”
她的話才說到半路,便覺得身旁的黎清氣勢陡然一沉,仿佛兇獸将她一爪按在身下。
那感覺極難形容,仿佛烏雲蓋頂,又像是突然被兜頭罩進了暗箱裏,不見天日、呼吸困難。
冬夏胸口一窒,只覺得雙腳在這瞬間被無形的力量給釘在了地上,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分?”黎清平靜地問。
作者有話要說: 黎清:這是xxx。
冬夏:哦哦哦你好你好!(省略彩虹屁小論文三百字)
【魚塘中的魚+1】
黎清:這是yyy。
冬夏:哦哦哦你好你好!(省略彩虹屁小論文五百字)
【魚+1】
黎清:……我喜歡的人是個海王怎麽辦,急在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