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刺史府花宴上的事情,江司馬還沒到家,便一五一十聽了個明白。

他雖然羞惱于江雲的丢人現眼,可更高興于江苒在花宴上大出風頭,甚至得了江錦贈花!

在江司馬看來,江苒也好,江雲也罷,她們都是他的女兒,養她們這麽多年,便是期盼着她們有一日能成為他官場上的助力,讓他更上一層樓,這是她們最重要的價值所在。

除此之外,什麽乖巧聽話,都不過是附加的價值,有自然好,沒有,也不那麽打緊。

因此在江雲哭到他跟前來的時候,江司馬對于這個不成器的女兒,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酷,“真真是荒謬,你平日再如何胡鬧,我也念着你不在我身邊長大,總歸是縱着你,如今看來,反倒是害了你了!你竟幫着一個外人構陷你姐姐,險些壞了大事,真真主次不分!”

殷氏為江雲求情,卻一樣被叱責了教女無方。接下來連着數日,江司馬都宿在書房中,将殷氏江雲二人冷落了個徹底。

江雲更是因着當日之事,被江司馬罰跪了數日祠堂,每日卯時起跪,一直到月上三竿,才許她回房休息。

江雲哪裏受過這樣的苦頭,才第一天,便在祠堂裏昏了過去,江司馬命人醫治了她後,卻執意如故,足要她跪足七天。

江苒将一切都看在眼裏,并未勸說江司馬什麽,卻也并未到殷氏跟前落井下石。

反倒是殷氏求到了她跟前。

如今已然入夏,蟬鳴喧鬧,又是熱浪襲湧,她的屋內早早用起了冰山,侍女隔着簾子打扇,将道道涼風送到屋中。

杜若将醒在水缸中一夜的一捧睡蓮取來,江苒正用花剪修剪着花枝,便聽人說殷氏來見。

她面上笑意凝滞了一瞬,手中睡蓮根莖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來,旋即轉身将東西都交給了杜若,“請進來吧。”

杜若遲疑道:“娘子,殷姨娘來此,定是為了五娘子求情,您為何要見她?”

江雲受罰,江苒院子裏頭的下人們都頗為揚眉吐氣,此時見了殷氏,愈發有些不齒,若非江苒開口,下人們都準備好将人給搪塞過去,不讓她進院門呢。

江苒随手扯了張帕子擦手,聞言似笑非笑,并不說話。

等殷氏到了她跟前,便見她側坐對着自己,屋內衆人并未退下,卻是各司其職,無一人敢多生口舌。江苒請她喝茶,倒也不裝模作樣,直言不諱,“殷姨娘這是來尋我為五娘子說情的?”

殷氏不意她這般直言不諱,面上笑容僵了僵,旋即便深深地拜下去,“四娘子大人有大量,雲兒到底是你妹妹,江家上下,打斷骨頭連着筋……”

江苒柳眉微挑,她有一雙漂亮的杏核眼兒,眼角微微上挑,不笑時冷若冰霜,笑時卻豔若桃李,此時“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整張漂亮得過分的臉上都寫着嘲諷。

她看着眼前哀求的殷氏,心裏想的卻是上輩子的事兒。

兩邊的确一貫都勢同水火,可如殷氏所言,同是江家人,打斷骨頭連着筋,她和江雲,不也照樣将她逼到了絕路上?

如今還只不過是罰跪呢。

上輩子,她們将她害得,可遠比江雲如今要慘多了。

江苒輕輕放了茶盞,卻是彎起眼笑了一笑,道:“知道了,我這便去瞧瞧五妹妹,姨娘且放心。”

殷氏本要賭誓說些将來必定好生管教江雲之類的話,卻叫江苒這痛快的一句給堵在了喉嚨裏,她面露不安,只覺得江苒答應的這樣快,必定是不安好心。

江苒本都站起身了,見她遲疑,便挑了挑眉,作勢又要坐回去,“怎麽,你不樂意呀?”

殷氏忙道:“妾并無此意!”

江苒笑了一聲,見外頭太陽着實烈,便叫人打着傘,自去祠堂裏頭了。

祠堂陰冷,如今烈日高照,裏頭倒也不算悶熱,然而江苒一路行來,還是出了身微汗,好在她未施脂粉,倒也不見狼狽。

看守祠堂的婆子小厮們也都是人精,知道如今四娘子風頭正盛,不敢來觸她的黴頭,見江苒将衆人都留在外頭,只自個兒長驅直入,便連阻攔的模樣都懶得裝出來。

江苒走到祖宗牌位前,便見江雲直挺挺地跪着,她刻意放輕了腳步,直到走到江雲背後,她才聽見動靜,原以為是江司馬或是殷氏,滿心委屈地轉過頭來,不期然對上江苒的視線,不由僵了僵。

江苒微微笑,“五妹妹。”

江雲毛骨悚然,心知她定是來看自己笑話的,然而她罰跪了這麽多日,一時竟沒有力氣同她争辯。她啞聲說,“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江苒道:“惺惺作态是你的專長,我覺得我學得還不夠些,還需要修煉。”

江雲今兒跪了半日滴水未進,聞言幾乎氣得要暈厥過去,她死死地盯着江苒,眼裏的紅血絲瞧着猙獰又可怖,哪裏還有半分先頭柔婉美麗的江家五娘子的樣子。

然而,很快,她便收起了面上的神色,咬着嘴唇,面上流下兩行眼淚,哭泣道:“當日嫉妒你,是我不對,可你分明知道,那并非我的錯,是蔣蓠她有意耍你,為什麽到最後都成了我的錯處?”

江苒在她跟前蹲下來。

“噓,別哭了,”她豎起一根手指,輕聲說,“你當時拿蔣蓠當刀使,想叫我難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咱們都是江家的姑娘,你以為我丢人了,你又能好到哪裏去?”

江雲面色慘白,“既然如此,你又為何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

“因為我樂得看你不高興,”江苒直白地說,“你氣死了,我就笑死了。”

江雲:“……”

她時常覺得江苒這個人不按常理出牌。

你要說她沒有腦子吧,她一哭二鬧委屈柔弱的模樣信手拈來,功底深厚;你要說她心機深沉吧,她有時候連面子功夫都不做,說要搞誰就搞誰,十分魯莽。

江雲不甚聰明的腦子在這一刻忽然清醒過來,她意識到如今的自己對上江苒,已然沒有了先時的優勢,除了服軟沒有旁的法子。

江苒先時不來,偏今日來了,想是姨娘求她來的,她不能辜負了姨娘的一片苦心。

“先時是我錯了,”江雲想通了後,便說,“四姐姐大人大量,如今既然願意來看我,便請你再發發善心,替我向父親求情。”

江苒當然不是想不通了,才來尋江雲給自己添堵的。

她十分在意當時偷聽到的,關于裴雲起所說的那賬本之事,然而到江司馬處旁敲側擊數回,都只是被勒令不許再管此事。

眼見得離上輩子的慘案越來越近,她難免心生焦慮,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江雲是重要人物,沒她鬧幺蛾子,江苒還未必能尋出事情真相。

這樣一來,就不能繼續關着江雲了,務必要把她恰如其分地拿出來遛一遛,推動一下進展。

她心中隐隐有些揣測,若是再不快些用江雲上輩子的法子把自己摘出去,只怕江家傾覆之日便在近前。

如今這算是一步險棋,然而她手中捏着江錦的玉佩,算是一樣憑仗,險些便險些。她脫身出去,江家才能得以留存。

對着江雲低聲下氣的懇求,她十分有技巧地微微停頓了片刻,才勉為其難地道:“明人不說暗話,我若為你求情,你可保證之後不再作妖?那蔣蓠只怕還惦記着我,你若同她來個裏應外合,姐姐我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江雲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在對方心裏成為了一個工具人,忙道:“先頭是我不懂事,往後便不會了。”

江苒微笑,說:“你這話,我記下了,你且發個誓給我聽。”

江雲一怔,旋即并指發誓,道:“……我日後必定處處以姐姐為先,若再生算計之心,便叫我不得好死。”

江苒依言,果然十分爽快,到江司馬那頭替她求了個請。先頭江威關押江雲原是做給江苒看了,如今見她消氣,兼之接下來蔣蓠又要在煙雨臺設宴,江家有個女兒去倒也不好,便松口了。

江苒腳步輕快地走回院中,一名丫鬟見她神情松快,倒有些驚訝,笑眯眯地道:“娘子怎麽還給五娘子求情,就不怕她再使壞麽?”

江苒看了她一眼,認出是新來的丫鬟三七,便笑了笑,倒是停下步子,十分有耐心地同她解釋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三七有些摸不着頭腦,見她走了,才慢慢收斂了面上神情,見周邊無人看管,才一閃身,朝着外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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