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卻說殷氏這頭,江苒得意,她和江雲很是苦悶了一段日子,直到今日,事情卻忽有轉機。

她原本還奇怪為什麽江苒要叫自己的乳娘來,便留了個心眼兒,叫人去追那趙乳娘,不料她竟像是避禍一般逃得飛快,這愈發叫殷氏起了疑心,便使人騎着快馬,足足過了數日,才追上趙乳娘,将她帶回來。

如今江雲在屏風後頭,趙乳娘已是第二回 被帶上來,她面如死灰,額頭前一片血肉模糊,只是拼命地磕頭,道:“姨娘,我已将事情和盤托出,還請姨娘發發慈悲,饒了我那孫子罷。”

殷氏喝着茶,打量了趙乳娘一番,輕輕笑了笑,道:“你且別急,我應了的事情,自然會踐行的,你且将先前的話,再同我仔仔細細地說一遍。

趙乳娘眼中含淚,她先前已被逼問套話過一回,一開始自然是打死也不說的,直到殷氏将她命根子一般的孫子帶上前來。趙乳娘叫人捂着嘴,不能呼喊出聲,只能看見旁人将孫子拉到她跟前,小孩子哪裏知道什麽,被人打了一頓,便只會嗚嗚地哭,害怕得小臉蒼白。趙乳娘寵着孫子,将其視作命根子,一時眼裏流下兩行渾濁的淚水來。

她終于慌亂之中,被套出了幾句話。

便是這幾句話,已經足夠聰明的殷氏察覺事情的真相了。

趙乳娘微微發抖,面上已有猶疑之色,殷氏看在眼裏,便又道:“你若說出實情,我便将你二人放走,贈你良田十畝,白銀百兩,……若你還要嘴硬,你孫子的兩只手,就保不住了。”

她并沒有以性命要挾,一來是罔顧人命容易惹禍上身,也怕逼迫太過适得其反;二來便是如今科舉成風,斷了雙手,莫說讀書,便連下地勞作都不成,便是斷了一輩子的前程。

沒過多久,等到殷氏請出明晃晃的刀子斧頭來,趙乳娘終于是扛不住了,伏倒在地,一五一十地全都說了。

這是連江苒都沒能問出的實情,殷氏聽得亦是大驚。

她雖然知道先頭的李氏并不是什麽溫婉賢淑之人,但是這事兒也着實太駭人聽聞。當今氏族,最為忌憚一事便是混淆血脈,如今的江家雖是宗族偏得不能再偏的一房,可在老家,江氏因為有了相府在後頭,也算是世家大族。

簡直是大逆不道!

趙乳娘說完了,便磕着頭,慘淡道:“老奴已将實情說出,萬望姨娘能看在老奴養育孫兒不易的份上……”

殷氏乍聽這一樁多年前的辛秘,真真是驚而失語,然而震驚過後,便是狂喜。

江苒的這個把柄送到她手上,簡直是天将甘霖,急于尋江司馬說出此事,又如何會如約放人,正要叫人将趙乳娘帶下看管起來,卻聽邊上有人道“且慢”,她回身去,便見江雲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

先時殷氏操心她是姑娘家,便只叫她旁聽,此時見了女兒,也不說她什麽,只是欣喜道:“雲兒,你叫人去家門前等着,你父親一回來,便叫他來我院中……”

江雲卻擺了擺手,她素來表現出溫婉與逆來順受的面上此時忽然展露出奇異的笑容,她看向趙乳娘,微笑道:“你方才有一句話說錯了。”

趙乳娘知道這兩人只怕會毀約,正是心生死意,聽了此言,倒有些困惑不解。

江雲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說,“江苒并非是先夫人逃亡路上撿的嬰孩,而是她在與父親分居兩地之時,尋人茍且,懷胎十月而生下的,那銀簪便是奸夫所贈,另一股送給了那奸夫,充作留念……你聽懂了嗎?”

殷氏有些意外,旋即倒覺得安慰,看着江雲,笑着點了點頭,“雲兒倒有長進了。”

趙乳娘又恨又怕,渾身發抖,失聲道:“……你這毒婦!”

江雲猛地拔出發間的珠釵,蹲身下來,将尖利的一端在那小孩兒白胖的手背上抵着,珠釵劃破表面一層油皮,滾落幾顆觸目驚心的血珠。

她眼睛雪亮,嘴角挂着笑意,“你若應下,我便先當着你的面,将你孫兒放了,待到事成,再将你放了,送你們祖孫二人團聚,那良田與白銀,我也定然雙手奉上……如若你不應,自然,趙乳娘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我不過做個假設……若你不應,或者要鬧什麽幺蛾子,我現在便叫人挑斷他手筋。”

趙乳娘在她的注視下,顫聲說,“……江苒是先夫人在與老爺分居二地之時,同奸夫茍且,生下的孩子,那銀簪乃是奸夫所贈,另一股便在奸夫手中。”

“很好,”江雲滿意地點點頭,旋即揚聲,“來人啊,去門口待老爺歸家,便将他請過來,只說我同姨娘,有要事禀報!”

……

衆人在煙雨臺宴游足有五日,前三日陰雨綿綿,後兩日便出了太陽,才子佳人們時而飲酒,時而作賦,幾日宴游結束,倒是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詩作。

只是江苒除卻第一日見了裴雲起一面後,便不曾再見他現身,連帶着江雲也行蹤莫測,時常不見人影。

江雲前一天便叫殷氏喚走了,一直不曾回來,江苒心中近來尤其警惕,奈何她的人手不夠,也不曾打聽到什麽。

等到回城之日,她命衆人收拾行李,自己又往先頭的別院走去了一遭,原想同裴雲起道別,卻只見門扉緊掩,已無人聲,裴雲起已是不在此處了。

只有芭蕉樹下,悠悠然滑落一串前夜留下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敲打着她腳面前的青石板。

杜若見她面上破天荒出現了些落寞的神情,便試探着道:“娘子……可要我上前敲敲門?”

“不必,”江苒微微擺了擺手,轉身朝着外頭走去。

她心道: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若沒猜錯,他來定州,只怕要查什麽不得了的大案,江司馬身為一州刺史的得力幹将,自然也難以摘幹淨。

他是名門之後,她卻連保存自己都要乞求于他。

她想到那日他的手指拂過自己鬓角,稱贊那一句“絕豔相照”,只覺得恍然若夢。

更不要說這人冷得像是畫裏頭走出來的仙人,她這一輩子旁的優點沒有,自以為腦子還夠清楚,并不敢奢求什麽。

裴雲起站在暗處,見她單薄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并未出聲,頭頂的芭蕉蓋下綠蔭,倒将他清絕的骨相顯出幾分絕世飄渺的孤清來。紫影等暗衛在他身後不遠處面面相觑,忍不住用眼神交流自家主子如今在想什麽。

半晌,裴雲起悠悠然收回視線,看向了暗衛們。

“江府的人不要撤,繼續看好她。”他說。

等江苒回到府中之時,因着路途遙遠,已近深夜。

她的馬車才一停下,便察覺了不對。

杜若見到馬車下頭竟湧過來一群人,便皺着眉,頗有幾分不安地呵斥道:“你們這是幹什麽,反了天了,連四娘子的車都攔?!”

她說着便下車去,忽見門口竟是幾個殷氏身邊的粗使婆子,她心下微驚,還沒問其來意,便被一把推開,跌倒在地。

一個婆子冷聲道:“老爺同姨娘有請,還請娘子跟我等走一趟。”

江苒視線在來人身上轉了一圈,心念電轉——只怕是出事了。可她并不知殷氏那頭為自己安好的罪名,便只能鎮定地站起身來,将那銀簪緊緊地握在手中,随着婆子們走向外頭。

杜若倉皇地爬起身,她也知事情不對,正要勸江苒不要去,卻見背對着自己,微微搖了搖頭。杜若一怔,正要開口說話,便見她被在身後的手沖着發間收拾輕輕一指,又悄悄比了個“三”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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