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縱傷》作者:彰顯其緣
文案
縱然有一天你發現,整個世界都背叛了你,你受了你曾經最怕受的傷,別怕,把一切交給時間,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你能傷得更重。
內容标簽:都市情緣 情有獨鐘青梅竹馬
搜索關鍵字:主角:周巧言,蔣偉君┃ 配角:明媚,張碩碩,劉東方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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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臨近年底,醫院住院部裏顯得有些冷清,尤其是住在這一層的,多半是接近終點的病人,他們被接回家,與家人度過也許是最後一個的團圓年。
走廊裏很安靜。“叮”的一聲傳來,電梯門咕嚕嚕打開,從電梯間走出兩個人。
一名護士牽着一個小姑娘的手向病房的方向走去。
可能是外面比較冷的緣故,小姑娘的臉頰紅紅的,穿着粉紅色的防寒服,下身是條漂亮的裙子,黑色加厚棉襪,一雙黑色的小皮短靴。有點可笑的是,小姑娘頭上的兩條羊角辮,一邊高一邊低,綁的也松,仿佛馬上就要散掉。
小姑娘跟着護士來到一間病房前,推開門,馬上看到病房裏唯一的那位病人。
“媽媽!”小姑娘馬上高興地跑了過去。
病床上的女人形容枯槁,經過放化療,頭發已經掉光,帶了頂毛線帽子。她看到小姑娘進來,眼睛裏立刻閃現出光芒,甚至勉力想坐起來。
護士快走兩步到床邊輕聲說:“慢一點。”說完,幫她把病床調高,以便病人可以倚坐着。
“媽媽。”小姑娘握着媽媽的手,女人已經很瘦,手指的骨節都很分明,小姑娘輕輕握着,認真看着她。
“甜甜,”女人終于開口,“你一個人來的?爸爸呢?”
“爸爸去停車了,”然後指了指護士,說,“護士阿姨帶我上來的。”
她微笑着看向護士,護士也笑,說:“我從門診過來,正好看見他們。最近感冒的病人很多,醫院的車位緊張,我讓你先生去後面看看,那邊比較好停車,順便把甜甜帶上來了。”
小姑娘對護士說:“謝謝護士阿姨。”
護士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對女人說:“你女兒真懂事。”
女人笑了起來,憔悴的臉上仿佛有了些光澤。
護士還有其它工作,轉身離開了。
女人扭回頭,仔細地端詳女兒。小姑娘長得像她,很漂亮,還帶着小孩子特有的純真,讓她越看越喜歡。一想到自己即将永遠地離開她,又覺得萬分不舍。
女人摸了摸女兒的頭發,說:“你爸爸給你梳的頭發?”
小姑娘點頭。
女人指了指病床旁邊櫃子的抽屜,小姑娘過去拉開,從裏面拿出把梳子。她是個愛美的女人,來住院也帶着鏡子和梳子,只是自從放化療掉光了頭發,這梳子一直沒再動過。
女人把女兒的頭發散開,一邊梳理,一邊跟女兒聊天:“甜甜在家有沒有聽爸爸的話啊?”
小姑娘說:“有啊,甜甜很聽話的。”
女人說:“将來媽媽不在你們身邊,甜甜要快些長大,長大之後要愛爸爸、照顧爸爸,知道嗎?”
小姑娘納悶道:“媽媽你不在是要去哪裏啊?”
女人說:“先回答媽媽。”
小姑娘說:“我會一直一直愛爸爸,就像爸爸媽媽愛我一樣。我也會一直一直媽媽的。”
女人笑了。
女人把小姑娘的頭發用彩色皮筋綁緊。她的手有些顫,也不太能握緊。但是效果與孩子父親的技術相比,還是好了許多。
把頭發給女兒梳好,她說:“來,媽媽看看。”
小姑娘轉過身,對着媽媽笑起來。
“我女兒真漂亮。”她說,“眼睛像爸爸,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很好看。”
小姑娘說:“媽媽才最漂亮。”
她摸了摸自己已經沒了什麽肉的臉頰,說:“媽媽已經不漂亮了。”
小姑娘搖頭,說:“媽媽永遠都是最漂亮的。”
她笑了,俯身親了親女兒。
又說了幾句話,小姑娘注意到女人有些累,便說:“媽媽我幫你把床下來,你躺一會兒,我去看看爸爸上樓了沒。”
女人忙阻止,說:“那個搖杆是鐵的,你搖不動的。”
小姑娘一邊伸手去抓搖杆,一邊說:“等過了年我就8歲了,是大孩子了,搖的動的。”
給媽媽蓋好被子,小姑娘親了親媽媽的額頭,說:“媽媽你休息一下,我找到爸爸就回來。”
女人囑咐道:“不要跑遠。”
小姑娘點頭說知道,便出去了。
樓道裏依舊靜悄悄的,一個人沒有,小姑娘想了想,朝醫生辦公室走去,她知道自己的爸爸每次過來都會跟醫生溝通很久。
她爸爸站在醫生辦公室的門口,并沒有進門,也許是跟剛查完房的醫生在那裏偶遇。
小姑娘靜靜站在拐角的地方,聽他們講話。
她聽到她爸爸說:“我還是想帶她回家。”
醫生托了托鼻梁上的眼睛,說:“病人的情況真的不太樂觀,我擔心萬一過年期間有意外發生,來不及送回醫院。”
那個高大的男人臉上出現了頹然的神色,像是詢問,又像是喃喃自語:“撐不到過年……不會的吧……不會撐不到過年吧……”
醫生看着這個30歲出頭,正是最好年華的男人,他知道無論如何也無法安慰他即将失去妻子的悲痛。“肝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能撐半年,病人本人也很努力了。我們會盡力讓她度過這個新年的。”
男人茫然地看着醫生,也不知聽懂了沒有,只是機械地點了點頭。
醫生輕輕嘆了口氣。他是醫生,不是神仙,他希望能将每位病人醫好,卻依然看着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慢慢枯萎、凋零,尤其他所在的重症病房,幾乎可以說是病人的最後一站,他每天都在竭盡全力,為病人減輕痛苦、延長生命。然而他也知道,每熬過一天,病人和病人的家屬既對生充滿感激,又對死增加恐懼。
醫生轉身進了辦公室。門口的男人還在呆呆地站着。
小姑娘走過來,拉了拉爸爸的衣角。男人低下頭,看到女兒,立刻換上一張笑臉,雖然這笑很牽強。他蹲下身,看着女兒,說:“甜甜見到媽媽了?”
小姑娘點頭,說:“媽媽幫我重新梳了頭發。”
男人才注意到女兒的發型,點點頭,說:“還是媽媽梳的好看。”
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爸爸,猶豫了一下,問他:“爸爸,媽媽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男人想說“不會的”,他多希望答案是“不會的”。女兒已經長大了,也非常懂事,可是張了張嘴,卻發現無法欺騙女兒。
男人站起身,拉起女兒的小手,說:“走,我們去看媽媽。”
他最終沒有回答女兒的問題,他不想女兒失望,也不想給女兒不切實際的希望。這一刻,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還能做些什麽。
病房裏,女人正在淺眠,聽到門響便醒了過來。
男人坐到病床邊,微笑着看着女人說:“今天降溫了,冷嗎?”
女人搖頭。
男人又說:“我剛剛上樓的時候遇到盧醫生,他說如果恢複得好你過完年就能出院了。”
坐在床尾的小姑娘眨着眼看了男人一眼,沒吭聲。
女人卻敏感地察覺了什麽,說:“要在醫院過年了啊……”
男人幫她拉了拉被角,說:“咱們兩邊都沒什麽老人了,回家也冷冷清清的,醫院也有醫院的好處嘛,起碼可以每天吸氧氣。”說完指了指挂在床頭上方的純氧機,又說,“還有10天過年,我這兩天處理完公司的事,每天過來陪着你。”
女人點頭,又問了問公司的情況。那是他們兩個共同辦起來的公司,如今卻只有男人一個人在撐着,她知道他很忙,她很心疼,卻無能為力。
中午的時候,護工送來營養餐,男人下樓買了些吃食,一家三口一起吃飯。
女人基本上已經吃不下什麽,只勉強喝了點湯。男人沒說什麽,去還餐盒的時候眼睛有些紅。
飯後,小姑娘被父母打發到另一張病床上午睡,她睡不着,只好閉着眼睛裝裝樣子。
男人幫女人倒了杯溫水,去拿藥給她吃。女人雙手握着那只玻璃杯,輕聲說:“對不起,害你們連年都過不好。”
男人接過杯子,放回床頭櫃上,把她的雙手握着,說:“傻話,我們是一家人。”
女人擡頭看他,他朝女人笑了笑。
女人摸了摸他的臉,說:“甜甜的眼睛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男人說:“女兒只有眼睛像我,其它地方都像你,将來一定也是個大美女。”
女人歪頭想像了下女兒長大後的樣子,不禁笑了,但馬上,眼神又黯淡下來,說:“可惜我看不到了。”
男人握緊她的手,又想說“不會的”,還是說不出口,最後說:“別這樣想。”
女人反手握住男人的手,說:“周康,答應我件事可以嗎?”
男人說:“只要你說,我什麽事都答應你。”
女人轉頭看了看旁邊病床上的女兒,說:“算我自私,但是我請求你不要再婚可以嗎?我不希望女兒叫別的女人媽媽,更不喜歡你再娶個女人不喜歡我的女兒,我只要想想,就……”這麽說着,眼睛濕潤了。
男人抱住她,撫摸她的背脊,說:“別說了,不會的,這輩子我最愛兩個女人永遠都是你和甜甜。”
那天女人的精神很好,下午的時候,和女兒說了很多話。
兩天後,女人開始出現并發症,最終還是沒能熬過新年,在臘月二十九的晚上永遠地離開了。
過年期間的墓園比任何時候都更靜、更清冷。一身純黑色西裝的男人,牽着女兒的手。墓碑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神采飛揚的,眼角帶着自信,笑的很溫和。
男人蹲下身,看了看女人,又轉頭看着女兒,說:“甜甜,以後只有我們兩個過日子了,爸爸會好好照顧你的,爸爸愛你。”
小姑娘學着她媽媽的樣子,摸了摸父親的頭發,說:“爸爸,我也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一
“啊!!!!!!!!”周巧言舉着她爸那只黑色的手機,一邊高聲叫着一邊圍着沙發跑。她爸爸周康一條腿跪在沙發,想抓住沙發後面的女兒。
“把手機還給我!”周康說。
“不還,”周巧言臉有點紅,那雙和她爸爸一模一樣的漂亮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你不說清楚這個女人是誰,我不會把手機給你的。”
周康抓了幾次都抓不住女兒,他說:“那個是淘寶客服,誰知道是男的女的。”
周巧言高聲說:“不是女的管你叫‘親’!”
周康無奈了,說:“淘寶客服不都管顧客叫‘親’嗎?之前我在這家店給你買過生日禮物,留下電話號碼了,他們店鋪偶爾會推送些短信過來。”
周巧言想起來了,上次過生日,她爸送了她一個最新型號的電子詞典,讓她學英語用的,好像就是在網上買的。
周巧言冷靜了下來,重新看了眼那條短信:親,最近好嗎?開學了,我們家又上新産品,常回來看看哦。
果然是自己看錯了。周巧言洩了氣,不情願地把手機遞還給父親。不過她從來不會為這種事認錯,對于出現在她爸爸視線裏的任何女人,都要嚴防死守,寧可錯殺、絕不放過才是她的原則。
周巧言說:“我去換衣服,你等我會兒。”
周康點點頭,坐在沙發上。
周康有點苦惱,自己這個女兒,什麽都好,就是獨占欲太強,又小心眼兒。不知道是不是小說看多了還是故事聽多了,女兒從小怕他給她找後媽,看到他跟女的多說兩句話就立刻炸毛。公司招聘的女員工必須已婚已育,自己的助理、秘書清一色的男性。即使這樣還是不放心,時不時會查他手機,有時當着他的面看,有時則趁他洗澡或是做飯的時候偷偷查。說來也奇怪,她每次發現的所謂“問題號碼”都是女性。
女兒小的時候,一發現“問題號碼”就哭,問他是不是不想要她了,是不是要給她找後媽,哭得他心疼又頭疼。最近兩年倒是不哭了,改成大吵大鬧,摔手機、摔東西、摔門、不吃飯。
周巧言的不吃飯是真正的不吃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天整天不出門。女兒正在長身體,一不吃飯他就愁,所以無論是不是他的錯,最後他都去認錯,再哄女兒吃飯。每次被朋友調侃他太寵孩子,他就會摸摸女兒的頭,笑着說:“這可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孩子。”
他外出應酬的時候也會喜歡帶着周巧言,一來孩子在可以少喝酒,二來周巧言相當乖巧,只要生意夥伴帶着老婆的,都會喜歡上她。跟他熟悉的合作夥伴都知道他家的事兒,不會亂說話。
有一次,一個新認識的乙方請他吃飯,周巧言也去了,對方知道他喪偶,卻不清楚周巧言的脾氣,席間也沒太把這個安靜的小女孩當回事兒,喝了些酒,便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跟他說要給他介紹女朋友,周巧言的臉立刻就黑了,搞得乙方有些尴尬,都不敢在下班之後給周康打電話了。
還有一次,他有個生意夥伴叫“張平”的,很普通的名字,結果他輸入對方手機號的時候沒注意,寫成“張萍”了。恰巧那陣子跟張平的生意往來有點多,幾乎天天電話,周巧言不幹了,最後他只好帶着周巧言跟張平認識,才把誤會解釋清楚。不過張平倒是很喜歡周巧言,說這孩子重感情,周康教育得也好,竟然無意中促成了一個長期合作夥伴。
父女兩個就是這樣磕磕絆絆,又相依為命度過了這些年。
今天本來是周巧言高中開學第一天。開學典禮結束,認了教室、領了書和校服。第一天課程不緊,周巧言放學回家趕緊向她爸展示新發的校服。她爸也高興,周巧言念的外院附中是市重點,她初中成績好,免試直升本校高中,進了英語班。
周康跟周巧言說帶她去吃海鮮,慶祝高中開學。周巧言答應了,剛要回房間換衣服,看到她爸的短信,又生氣了。
周康舉着自己的手機,他在做生意方面是一把好手,但是對于電子通訊這些玩意兒不太精通,手機也只是打電話、發短信。哦,對了,他還會拍照片。有時周巧言會查他崗,看他是不是真跟客戶在吃飯,他就拍照片發給她看。
他決定趕明兒去問問他助理,有什麽辦法不讓短信一來就把內容顯示在屏幕上,就像今天,屏幕上一個熱情洋溢的“親”字,誤會太大。實在不行就換手機。他向來對女兒毫不吝啬,自己就無所謂,這個手機已經用了5、6年,周巧言早就讓他買個新的,他一直覺得沒必要,現在看來,是該換一個了。
周康開車,載着女兒去了海鮮城。周巧言喜歡喝這裏的海鮮粥,周康自己在家試着做過,周巧言說不好吃。
周康邊給女兒剝蝦邊說:“甜甜,你真要到美國去念大學啊?一去要好幾年呢,你不要爸爸了嗎?”
周巧言說:“爸你不要撒嬌了,我不要誰也不會不要你。”把她爸放到她碟子裏的蝦夾起來吃了,接着說,“我不是說國內的大學不好。咱家不是做進出口的嘛,我去學習學習外國人的經營理念,以後跟他們做生意就方便多了。”
周康繼續剝蝦。
周巧言說:“爸,我決定了,我在美國不打工,你多給我點生活費,我把時間省下來多修學分。我不念語言學校,直接讀大學。美國大學是學分制,如果用功修學分,三年應該可以完成。有很多這樣的例子的。”
周康把蝦放到女兒面前的碟子裏,說:“爸爸哪裏舍得你去打工,你念書也不要太辛苦,大學除了學習知識,更重要的是增長見聞、拓展人脈。”他想了想,又說,“還有談場戀愛。”
“哈哈哈,”周巧言笑了起來,眼睛立刻變得彎彎的,她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媽媽就是大學的時候認識的嘛。”
她爸爸和她媽媽都曾多次講起他們在大學時是如何相遇、如何相愛,畢業之後,又如何相知相守、如何攜手創業的。周巧言聽着這些長大,她覺得她相信愛情,相信童話的存在。在她的腦補裏,她的媽媽就是公主,有天,遇到了一個王子,那個王子就是她爸爸,然後王子向公主求婚,于是他們過着幸福的生活。正因為她相信着,所以在媽媽離開後的無數日子裏,她都覺得,愛着爸爸的媽媽,被爸爸愛着的媽媽,一直都在她身邊,和爸爸一起,守護着她。同樣的,她也愛着自己的爸爸媽媽,就像他們愛自己一樣。
周巧言說:“不過我不談戀愛,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是爸爸。”
周康說:“又說傻話。”
周巧言說:“我說真的,爸爸,我是你唯一的孩子,你把我帶大,我就會照顧你到老。”
周康看了看女兒,沉默片刻,換了個話題,說:“今天開學第一天,感覺如何?”
周巧言說:“沒什麽特別,只是從初中部搬到高中部而已。同學大都是以前的,頂多是班級不同罷了。也有新考進來的同學,我們學校分數要求很高的,他們都很厲害。”
周康說:“那就是增加了很多競争對手。”
周巧言說:“你不是常常說良性競争是好事嗎。”
周康說:“你也別太拼命,爸爸不需要你當學霸。女孩子到了高中,成績比不過男生也很正常。”
“爸爸,”周巧言認真地說,“成績不好的唯一理由就是沒用功念書,跟性別沒關系。”
周康笑了,彎着和女兒一樣的眼睛。他知道自己這個女兒,很是争強好勝。或許因為自己的事業小有所成,女兒以他為榜樣,才一直力求做到最好。
吃完飯回到家,周康對周巧言說:“不早了,快去洗澡,明天還要上學。”
周巧言說:“知道了,爸爸也早點睡,爸爸晚安。”
周康說:“晚安。”
已入夜。三伏剛剛過去,氣溫上卻絲毫沒有緩解,依然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雙層玻璃窗隔絕了外面的燥熱,也隔絕了各種聲音。屋子裏溫度适宜,卻靜得有些寂寞。有道光從窗子左邊的牆上滑到窗子右邊的牆上,那是一輛汽車開過,不知道是離開的還是回家的。
周康坐在書房裏,認真看一份合同。過了年他就要41歲,近來常常自覺精力不如從前。在女兒小的時候,他一邊照顧女兒一邊還要忙事業,從來沒感覺過累,或者說,他沒有時間考慮“累”這個問題。現在女兒長大了,很懂事,甚至學着做飯給他吃,他覺得省心不少,卻突然覺得,有點累。
他把合同放下,思考起女兒留學的事。
這時,手機響了一聲,有短信進來。周康劃開手機,發件人那裏是一個手機號碼,內容裏顯示:“想你了,晚安。”
周康笑了笑,回道:晚安。
手機沒有再響,周康看了一會兒那句話,把短信删了。又看了一會兒手機,才放回桌上,長長籲了氣。
作者有話要說:
☆、二
開學之後,周巧言立刻感覺到生活變得忙碌起來,除了學校裏的課程,她還報了個托福班,下個月也要開始上課。
幾天後,高中新生的第一次家長會召開。因為三年後的高考,班主任将和學生家長共同探讨學生未來的方向。
會後,包括周康在內的幾位家長被單獨留下來開了個小會。這幾位家長都是有意送子女出國留學的。這樣的事每年都有,尤其是他們外院附中這種重點校,學生成績好、素質高,很受外國院校青睐,同樣的,本校學生能進入國外知名學府,學校也有榮光。所以,學校也很支持學生的選擇。
小會上,班主任和學生家長圍坐一桌,為他們詳細分析了留學的利弊。有些家長只是腦袋一熱,就想送孩子出國,具體問題完全沒想過。即使是深思熟慮過的家長,如果沒有經驗,也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老師告訴家長們,國外的學校也很重視學生在國內高中期間的成績,所以,如果想申請到好的大學,高中的功課也不能松懈。
“咱們這次只是個碰頭會,”有些嚴肅的中年女老師扶了扶眼鏡,說,“家長們回去以後也再仔細地考慮下,雖然是高中畢業之後的事,但是如果決定留學,從現在起就得準備起來了,尤其是打算去歐美國家的同學家長。”
班主任掃視了一眼,家長們表情各異,各有想法。她接着說:“當然了,如果申請大學失敗,還是可以參加高考,我相信學生們的能力,只要刻苦念書,都會有一個很好的未來。”
散會之後,有幾個家長圍着班主任繼續問一些問題,也有幾個皺着眉直接往外走。周康沒有問題要問,留學是女兒自己的決定,他作為父親,只要有這個能力,就會支持她。
周康下樓,走向充當臨時停車場的操場。
幾個男生在打籃球,旁邊還有幾個女生在看。
周康掏出手機給女兒打電話:“甜甜,到家了嗎?”
電話那端的周巧言說:“早到了。爸爸,你們散會啦?”
周康說:“剛散。晚上想吃什麽?爸爸去買菜。”
周巧言說:“爸爸你直接回家吧,我剛剛叫了外賣了。”
周康說:“你不是吃不慣外賣的味道嗎?還是爸爸做給你吃吧。”
“爸爸,”周巧言說,“我要開始習慣不是你做出來的飯菜的味道了,不然到時要把你打包帶去美國給我做飯了。”
“哈哈哈哈。”周康笑了起來。
周巧言對于和母親一起生活過的房子,有一種近乎偏執的領域意識,基本上不歡迎別人到家裏來,連同學都很少請到家裏做客。保姆或是鐘點工更是想都別想。這些年只吃周康燒的菜,近兩年,她自己學着燒菜,雖然賣相不好,但味道跟周康做的如出一轍。
轉眼,周末的托福班一開課,周巧言更忙了。周康最近也忙,經常回家很晚。
周巧言的耳朵裏塞着耳塞,一邊聽着聽力一邊從地鐵站出來。她家離地鐵站不遠,走路10分鐘左右,周康給她錢讓她打車上下學,可她覺得地面交通太容易堵,還不如坐地鐵省心。
周巧言想着回家再做兩套題,她的英語基礎一般,聽托福的課程稍微有點吃力,只好靠題海戰術,希望勤能補拙。
正走着,聽見身後有人叫她:“周巧言?”
周巧言摘掉一只耳塞,扭頭一看:“诶,蔣偉君,這麽巧。”
蔣偉君說:“我從老遠就看見你了,走得還挺快。”
周巧言說:“疾走也是鍛煉身體的的一種方式。你也坐這趟地鐵?你家在附近?”
蔣偉君走到周巧言身邊。他是周巧言的同班同學,不是初中直升,而是考進來的,這會兒剛開學不久,初中又沒在一起念過,所以并不算熟絡。蔣偉君瘦瘦高高的,還殘留些初中生摸樣。男生大多都比女生發育晚,蔣偉君便是如此,他并不顯眼,比周巧言高點有限,因為瘦,看上去很單薄。周巧言就不一樣了,他爸在吃上可舍得花錢,什麽貴買什麽,可能因為吃的好,營養足,周巧言發育得很好,才高一,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美少女。
蔣偉君說:“我家在‘薔薇花園’附近。”
“‘薔薇花園’?”那是周巧言家的小區,“我家就住薔薇花園。你住哪棟?”
蔣偉君一怔,說:“不……我家住在那附近。‘薔薇花園’對面的那片住宅樓裏。一般我說我們小區名都沒什麽人知道,所以我都用‘薔薇花園’做标識物。”
“哦。”周巧言知道那裏,是挺大一片住宅小區,樓齡都超過30年了。房地産大熱那會兒,有開發商看中那片地,想買,後來據說是土地歸屬不甚明确還是什麽原因,便不了了之。
周巧言知道她爸有錢,但她從沒覺得家境一般的同學有什麽不同,她甚至在小的時候偷偷羨慕過那些由媽媽接送、來開家長會的同學,雖然她知道同學也會羨慕她家那輛漂亮的汽車。但是她覺得,這兩種羨慕沒有可比性,任何家庭都有可能買好汽車,但是她不會再有媽媽了。這種失落直到現在都沒消失。
周巧言問道:“放學的時候從來沒遇到過你?”
蔣偉君說:“我參加了學校籃球隊,放學後要訓練的。”
周巧言說:“那你回家太晚,你爸爸不會打你嗎?”
她還記得小學的時候,有個男同學很貪玩,放學不回家,在學校附近逗留,有次他爸爸找來,在學校門口對他一頓胖揍,那天周巧言是值日生,離校的時候恰巧看見。從那以後,她對“別人家爸爸”的印象始終是回家晚了會挨揍。
蔣偉君笑了笑,說:“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我跟媽媽生活。”
周巧言說:“對不起。”又說,“我媽媽也不在了,我7歲那年。”
“對不起。”蔣偉君想了想,又說,“沒關系。”
周巧言也笑了下,道歉和接受道歉一起說的感覺有些滑稽。她很少向別人提起她媽媽的事,雖然大家都知道,但她不想用這個話題博取同情。不過,當她聽說對方也失去了一位親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說了,并不是想說“這個世界并不是你一個人值得同情”,而是想告訴他“我們都同樣失去了一位親人,但是我們沒忘記他”。沒有任何理由,她就是覺得蔣偉君能懂。
蔣偉君沒有糾結令他們傷感的話題,說:“我今天也有訓練,剛從學校回來。你呢?”
周巧言說:“我報了個輔導班。”
蔣偉君說:“你學習真刻苦。”
周巧言笑了笑,說:“你呢?有沒有上輔導班?”
蔣偉君搖頭,說:“上輔導班還要花錢,我媽掙錢養我已經很辛苦了。而且,我這個人,也挺貪玩兒的,不太愛學習。”
周巧言說:“那你是怎麽考進咱們學校咱們班?”要知道,外院附中對外招生的分數線挺高的,又因為是外語特長校,為了避免學生入學後跟不上英語課程的進度,所以對英語的分數有額外要求。而他們的英語班,又是他們學校分數要求最高的班級,即使是初中直升上來的,也不是誰都能進英語班,周巧言當初費了好大力氣才達标。
蔣偉君說:“可能我這人心理素質好,不怯場。”
周巧言點頭。這倒是了,有的人一進考場就緊張,發揮不出真正實力,而心理素質好的人,平時基礎再紮實,說不定就能拿高分。
兩個人在薔薇花園門口告別,周巧言進了右手邊的高檔社區,蔣偉君則過馬路,奔回自己隐在一片灰色老樓房中的家。
人跟人之間,相遇、分離,彼此只是對方路上的過客,在某一個結點分開,你往東,我往西。如果只是這樣,該有多好。
國慶長假之後的第一次月考,英語班的排名讓大家認識了一個新名字----蔣偉君,只有英語成績拉開分數,以總分比班長低5分的成績名列班級第二、年級第二。大家紛紛打聽,這位新晉牛人是哪個學校畢業噠!
當天放學,周巧言穿過操場往校門走,與幾個拿着籃球的男生走面對面。擦肩而過時,蔣偉君笑着跟她打招呼:“拜拜。”
周巧言對運動型男生并不太感冒,不過,出于對學霸的敬仰,還是很虔誠地回應了一個微笑,揮手說:“拜。”
男生們很樂于為這種事起哄,笑鬧一片。
他們往體育館走去,隊長用手肘捅了捅蔣偉君,頭向着校門方向甩了甩,問:“班花?”
蔣偉君搖頭說:“不知道,我是從外校考來的,跟班裏同學還沒太熟。”
另一個同學湊過來,對他說:“等下次跟別的學校比賽時,把她叫來成麽,這麽漂亮的啦啦隊,倍兒有面子。”
蔣偉君笑了,說:“我只能說試試。”
外院附中,跟他們市另外三所重點學校并稱“腦男集散地”,說明他們的學生都是智商型的,運動則很一般,每年市裏高中舉行的各種體育類競賽,他們學校都只是中下游成績,籃球也一樣,所以只能在場外找平衡。
蔣偉君回頭,看向周巧言離開的方向,把手中的籃球抛起來再接住,自言自語道:“不知道她喜不喜歡籃球。”
作者有話要說:
☆、三
“诶,我說,”蔣偉君用手肘碰了碰同桌,“咱班的班花是哪位?”
同桌是初中直升上來的,跟蔣偉君關系也不錯。這個戴眼鏡的男生聽到蔣偉君的問題,擡起頭,朝前面喊道:“诶,班花。”
“哈哈哈哈哈。”
在全班的哄堂大笑聲中,第二排一個瘦小白皙、并不顯眼的男生扭回頭,那因為不好意思而漲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