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輩子都沒叫得如此大聲,那聲音聽上去根本不像她的。
在看到父親的臉之前,周巧言轉身跑了。完全沒有方向地跑,推開人群,繞過車輛,她似乎聽到周康在叫她的聲音,又似乎那只是幻覺,但是那聲音令她更加憤怒,也更加絕望。她能做的只有逃跑。
作者有話要說:
☆、九
周巧言回過神來的時候,正坐在出租車上,旁邊是蔣偉君,他的外套則蓋在自己身上。
她隐約想起來,在她推開好幾個行人,險些摔倒的時候,蔣偉君扶住了她,拉着她跑,然後呢?她完全記不起是如何上的出租車。
周巧言開始哭泣,咧着嘴哭得毫無形象,哭得彎下身體,無法喘息,直到肺裏再無一絲空氣,再猛地吸氣。她哭得很大聲,毫無顧忌,多年來所有的壓力,連同申請留學的壓力,失去母親的悲痛,一并爆發出來,她叫着“媽媽,媽媽”,除此之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司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吃驚地從後視鏡裏看。
蔣偉君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輕輕撫摸周巧言的後背,能感覺到手下那具單薄的軀體抖個不停。他知道她很痛苦,卻無能為力。
周康回到家的時候,知道周巧言已經回來了,門口有她出門時穿的鞋子,客廳的燈也打開着,她卧室的門緊閉着。
周康走到女兒的卧室門口,輕輕扭了一下把手,果然從裏面鎖上了。他想敲門,曲起的手指在門板前停留好久,也沒勇氣落下。
他還記得剛才一下車,就聽到女兒大喊的聲音,那一刻,他的心髒仿佛被揪住了。那聲音太絕望,讓他害怕。他寧願周巧言跟他摔東西,也不願意聽到她那麽絕望的聲音。
第二天,周康醒的很早,事實上,他整個晚上都睡得不好。半夜的時候,李妍給他打過電話,說很抱歉,說沒想到會遇到周巧言,更沒想到她是那樣的反應,說着說着就哭了,說她害怕,不知道該怎麽辦,說愛他。
周康從房間出來的時候,看到周巧言穿着睡衣,筆直地坐在沙發上。聽到門響,身體很明顯地抖了一下。然後她緩緩回過頭,沖周康扯了一個極難看的笑容。
“爸,我們談談。”周巧言說。
周康深吸了口氣,走過去坐下,伸手想拍拍女兒的肩膀,周巧言條件反射邊想跳起來卻又強忍住的反應,讓周康覺得很難受。
“爸,”周巧言在笑,雖然那表情比哭還難看,“我想了一下,我不去美國了,我留在國內,留在你身邊。”
周康的表情從遲疑變得吃驚,他沒想到周巧言會跟他說這個。
也不知周巧言注意沒注意到周康的表情,她的眼睛雖然在看着周康,卻似乎并沒有聚焦,只是機械地笑着,繼續說:“我考慮過了,你說得對,我可能适應不了那邊的生活,我還是留在你身邊,讓我留在你身邊吧,我陪着你,就咱們兩個。我也不去上大學了,我去公司幫忙。大學裏學4年,還不如直接跟着你學經驗對吧。爸,好不好?”
周康不可思議地看着周巧言,說:“你怎麽可以不去念書?你不是一直想去美國念書的嗎?吃了那麽多的苦,付出那麽多,到現在你說不去了?”
周巧言說:“我不去了,跟念書相比,我更不想失去你。”
周康說:“你不會失去我。”
“會的!”周巧言突然站了起來,高聲說道。可能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激烈,她又強迫自己坐下,用發顫的聲音繼續說,“爸,我知道讓你一個人在國內3、4年實在太漫長了。是我太殘忍了,當初沒考慮你的心情。我改,我不走了,哪兒都不去,一直在你身邊。爸你別離開我。”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哭了出來。
周巧言控制着,沒有哭出聲,可是眼淚還是落了下來,周康想拭去女兒臉上的淚水,拭去一滴,馬上有新的落下來,根本擦不幹。
周康的眼圈也泛了紅,顫聲說:“你真的不能接受新……”
周巧言截口說:“不能。”她決不能讓父親說出“新媽媽”這個詞。對她來說,媽媽從來只有一個,也只能有一個。
兩個人都沉默了好久。
“爸爸知道了,爸爸會去處理。”終于,周康說,“甜甜不哭了,甜甜乖乖去美國上學,念完書回來再到公司幫爸爸的忙。”
聽完周康的話,也不知周巧言理解了沒有,她看上去像是點了點頭,其實也許只是抖得很厲害。
周巧言把雙腿蜷到沙發上,抱着膝蓋嗚嗚地哭。
周康平靜了一下情緒,站起來去書房打電話。從未關緊的房門裏溢出只言片語,“……對不起……我想不行……別這樣……不不……對不起……”
這一刻,周巧言體會到從未有過的害怕。
那天之後,父女兩個的相處有點小心翼翼,他們都很希望這種情況能夠在周巧言出國前緩解,但同時內心裏又都沒什麽信心。
元旦的時候,父女兩個繼續打起精神去應酬。張平的老婆拉着周巧言,說她瘦了,又漂亮了,說起上次周康幫她帶回來的護膚品特別好用,讓周巧言到了那邊繼續幫她買,或者周巧言可以開個代購店,她介紹她的朋友們都去買。周巧言笑着點頭說好,其實對方說的話她完全沒聽進去。
元旦過後不久,蔣偉君生日,邀請了周巧言,又是和張哥他們一起吃飯。張哥好像在跟劉東方鬧別扭,席間倆人互不理睬,當對方是空氣。可是周巧言卻覺得兩個人只是耍花腔,果然吃完飯分開的時候,張哥去勾了勾劉東方的胳膊,他們就和好了。
蔣偉君沒直接回家,而是拿出好多仙女棒煙花,帶着周巧言揮着玩兒。這次周巧言穿得很多。
煙花被點燃,嗞嗞地噴散着,照亮一小塊地方。周巧言拿着它在空中轉圈,直到它越來越暗,直到熄滅,然後冒出一縷青煙。
蔣偉君又點燃一根交給她。
周巧言說:“我記得我很小的時候玩過這個東西,那個時候我媽還在,她帶着我玩,本來挺開心的,可是當煙花熄滅之後我就哭了。我當時還不明白這只是很短暫的東西,當發現美好不能永恒,我就哭了。”
蔣偉君沒說什麽,默默陪她把所有煙花放完。
蔣偉君說:“後來你跟你爸說什麽了?”
周巧言知道他是問聖誕那天的事,畢竟他目睹了過程。
周巧言說:“我跟我爸說我不去美國了。”
蔣偉君笑了起來。
周巧言說:“你笑什麽?”
蔣偉君說:“女孩子就是好啊,可以任性,如果我說我不要去讀大學了,我媽會揮着晾衣杆滿小區追着抽我。”
周巧言:“噗。”
蔣偉君說:“你終于笑了。你知道嗎,你那天晚上的樣子真讓人心疼。”
眼中似乎有什麽呼之欲出,周巧言有些訝異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很亮,目光那麽柔和,讓人感到溫暖。那種可以在假裝堅強多年後,停下來依靠的溫暖。
但是,很怕,習慣了溫暖,會讓人變得不堅強。
周巧言別開了臉,蔣偉君也默契得什麽都沒說。
這一年的冬天,注定比經歷過的所有冬天寒冷,或許,終此一生,都不會再遇到這樣的冬天。
周巧言覺得很累,或許是聖誕那天的大爆發,讓她把所有積存在體內的力量全部散盡。她想
算了,不管了,誰沒了誰還不活了?她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放父親自由?可是為什麽父親跟自己在一起,會覺得這麽不自由?她想起那天晚上,父親看着另一個女人的笑容。她已經忘記父親對母親是如何笑的,在她心裏殘存的,都只是父親對失去母親的哀思表情。
可是既然對失去母親表現得那麽難過,又怎麽會對別的女人笑成那樣?她不明白了。曾經許諾過的唯一,是不是只是一句玩笑話。
帶着這樣的疑惑,走到一年的末尾。周康帶着周巧言去墓園,周巧言擦拭母親的墓碑,盯着母親的照片出神很久,直到周康出聲叫她。
周巧言蹲的時候有點久,站起來的時候晃了一下,周康扶住她。她擡頭看了她爸一眼,沒看出來他是個什麽情緒。
回程的時候兩個人一直沉默着,周康打開車載音響,依舊是REM的歌:
「Ooh, Life is bigger
It's bigger than you
And you are not me
The lengths that I will go to
The distance in your eyes
Oh no I've said too much, I set it up.」
怎麽聽怎麽諷刺。當信仰已岌岌可危,剩下一個幹巴巴的夢想仿佛是個笑話。
周巧言始終沒有說話,更沒有像每年這個時候問那句“你會不會永遠愛我媽媽?”她知道她問的話,周康多半還會像往年一樣回答她“會”。但是她會相信嗎?得到一個連她自己都懷疑的答案有什麽意義呢?
如果周康不回答她,或許由此展開什麽“一個人一生中的不同階段會愛上不同的人”之類的話題,她該怎麽辦?她無法想像一個男人同時愛着兩個女人。她和她媽媽不算。一個人的心只有那麽小一點,當一個新的人走進去,以前的那個早晚被擠走,連個影子都不剩。她無法想像有天她爸連她媽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所以最好的方式是不去觸碰。
逃避不是辦法。但卻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把一切交給時間,把所有送回原點。
這個新年,就在各懷心事中過去了。
高三的新年很短,幾乎過完年就上課了。所有同學都忙得擡不起頭,連蔣偉君都拼命做卷子。
3月,周巧言終于拿到了offer。
作者有話要說:
☆、十
當拿到offer的那一刻,周康和周巧言心裏都松了一口氣。這是一個結束,這3年、或者從更早時起所有付出,得到了一個結果。這也是一個開始,從今往後的3或4年,在異國他鄉度過的發足點。
面簽排期在一周後,這段日子,周康每天按時下班,買菜回來給周巧言做飯,父女兩個似乎又回到以前的日子,平平淡淡的,毫無波瀾。
指導老師提醒周康,資料裏的存款證明已經過期,需要重新開具。周康白天事兒多,面簽前一天,才去銀行開好,妥善地收進公文包裏,趕回公司,從資料夾裏把其它需要的資料也都拿出來。
這時,電話響。
周康看了一眼電話號碼,猶豫了一下,接起。
“周康,”電話那端的李妍說,“我們談談好嗎?”
周康皺眉不語。
李妍又說:“或者我親自想跟巧言談談。”
周康說:“不,你不要見她。”
李妍說:“我早晚是要見她的,我想親口告訴她,我非常愛她的父親,她一時無法接受我也沒關系,責怪我也沒有關系,但是我不希望破壞你們父女之間的感情。”
周康說:“不,別這樣,你不要見她,你不知道她的脾氣。”
李妍的聲音有點難過,說:“周康,難道你真的想放棄嗎?”
周康又是一陣沉默。
李妍說:“我想見見你,我們見面談談好嗎?我想你。”
周康搓了搓眉心,說:“不,今天不行,明天巧言要去見簽證官,我們再約時間。”
李妍聽說周康還會見她,高興了起來,說:“好,我等你,一直等你,我愛你,周康。”
周康說:“嗯……我也愛你。”
挂了電話,周康感到一陣煩躁。他不想失去女兒,同時也不想放棄李妍。可是周巧言的态度是如此強硬,看上去完全沒有回旋的餘地。為了周巧言的前途,他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刺激她。可能等周巧言出國之後會好起來?會嗎?周康分析着這種可能性,即使這或許只是一種自我安慰。
周康心裏亂糟糟的,他把需要的資料從資料盒裏拿出來,放到一只新的資料夾裏,收進公文包回家。
第二天,面簽的日子。
周康親自開車,提前出發。那天是周巧言自去年聖誕節以來的最好狀态,她的自信從容,以及流利的口語,給了簽證官很好的印象,面簽通過。把護照連同資料遞上去,等取結果。
回程的時候,父女兩個雖然都沒說什麽話,但是氣氛明顯輕松了許多。晚上周康帶着周巧言去吃海鮮,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席間,周康接了幾個電話,是他早晨的時候把女兒今天要去簽證的事發到微信朋友圈裏,好幾個關系不錯的朋友打電話來問結果。周康與他們聊了幾句,談笑風生的,滿臉都是作為父親的自豪感。
兩天後的下午。
周康将車停在李妍家樓下,噠地一聲拉起手剎。氣氛不是很好,兩個人都沉默着,只有空調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李妍的眼圈有點紅,說:“你的顧慮我都明白,只要你說,我都會聽你的。”
周康說:“我想,巧言可能還是……”
李妍說:“這麽久,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周康說:“我懂,李妍,我懂。可是巧言還小。”
李妍說:“那她什麽才長大?你總說你的女兒很愛你,如果你女兒真的愛你,她怎麽會不讓你結婚的?她怎麽能不讓你結婚?她怎麽能忍心她阻止父親得到幸福呢?”
周康說:“再等等好嗎,李妍?”
李妍說:“好,周康。你說等,我願意等,等到你女兒願意接受我的那一天。一輩子我都等,因為我愛過你,這輩子就不會再愛別人了。”
李妍說完,哭着拉開車門,跑了出去。
那一刻周康很難過。他不想自己愛的女人流淚,自己的女兒在所有事上都很懂事,可是為什麽在這件事上如此鑽牛角尖?如果他這次跟女兒妥協,以後還會有機會嗎?如果周巧言一直這麽固執怎麽辦?難道真的讓李妍無休止地等下去嗎?
周康心痛了。
看着即将消失在樓門口的李妍的身影,他想都沒想地一把拉開車門。下車的時候似乎聽到手機響了起來,但他已經不想管,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管了,他也要沖動一回、任性一回,他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接到指導老師電話的周巧言正在跟蔣偉君一起逗貓。新出生的一窩小貓那麽小,軟軟的一小團,連叫聲都小小的、綿綿的,讓人心醉。小貓扒在周巧言的鞋子上,一抓一抓的。周巧言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周巧言說:“我的所有資料都在我爸手裏保管。……您說找不到我爸?……好的,我馬上給他打電話。……今天必須發過去嗎?明天……好的,我知道了,我立刻聯系我爸爸。”
蔣偉君把周巧言腳邊的小貓抱起來,問:“怎麽了?”
周巧言有點慌亂,說:“指導老師跟我說,大使館說我的資料有點問題,需要馬上補一下。”
說完,她立刻開始撥打周康的電話,但一直沒人接聽。
蔣偉君說:“你別慌,你爸爸是不是在公司開會什麽的,不方便接電話?”
周巧言恍然大悟地,把電話打到公司。周康的助理告訴周巧言,老板中午吃完飯就離開了。
周巧言一瞬間有些異樣的預感,挂了電話,繼續撥打周康的手機,還是沒人接。
蔣偉君說:“需要什麽資料?你知道你爸爸都把資料放在哪裏嗎?”
周巧言迷茫地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我爸怕我把資料放亂,所以他親自打理,他說我都不用管,也沒告訴我放哪兒了,我也沒問過。”
蔣偉君說:“你別急,你打電話去家裏看看,你爸是不是在家?如果不在,我陪你去小區門口等,他總要回家的吧?”
周巧言點頭,她腦子有點懵,尤其在剛才一閃而過的那個念頭出現以後。聖誕節那天的不快記憶猛地覺醒,她也不知道怎麽就突然聯想到了那件事。周康明明答應過他會去處理。可是,他說的處理是怎麽處理?周巧言馬上意識到周康從來沒說過不再見那個女人。當時她沒有問,她以為周康說的“處理”就是不再見,她的以為錯了嗎?那一刻,周巧言覺得從心裏往外都是冷的。
果不其然人也沒在家。周巧言走到小區大門口,有點茫然地望着路口。
蔣偉君說:“你回家找找,看是不是能把資料找出來,家裏沒有說不定你爸放在公司了。”
周巧言搖了搖頭,說:“大使館4點下班,現在早就過了4點,找到也來不及了。我在這裏等我爸回來,他比我清楚怎麽處理。不早了,你回家吧,不然你媽該着急了。”
蔣偉君說:“我陪你等一會兒。”
周巧言沒有拒絕,她現在極想有個人陪着。她不知所措,只能反複撥打周康的電話,直到手機沒電了。蔣偉君把自己的電話遞給她,讓她繼續打。直到聽筒裏傳來“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提示音,料想周康的電話也沒電了。
一開始,每當有車經過的時候,周巧言都會立刻反應過來,朝路口張望。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後來,她幹脆蹲在小區門口,把頭埋在膝蓋上,一動不動。
終于,蔣偉君開口說:“周巧言,說不定你爸爸有應酬,會很晚,回家等吧。”
過了一會兒,周巧言才有反應,她慢慢擡頭,看了眼手表,又看蔣偉君,說:“已經11點了,你先回家吧,我再等會兒。”
蔣偉君說:“太晚了,回家等吧,回家等也是一樣的。”
周巧言搖頭,說:“我不想回家。”
回家,面對空蕩蕩的房子,仿佛自己已經被遺棄了,會更害怕吧。
蔣偉君隐約也猜到了些什麽。這些日子周巧言雖然還是按時上學,但是情緒一直不高,他知道他們父女倆談過,但并不知道具體情況。對于某些預感,也不方便開口詢問,畢竟他沒有立場,那只是人家的家務事。
他知道現在任何的安慰對周巧言來說都沒有意義,她必須靠自己跨過這道坎,他所能做的,只有陪着她,只是陪着她。直到她自己想回家去。
又過了一會兒,似乎明白過來自己不回家,蔣偉君也不會回家,周巧言終于站起來,說:“回家吧。回家了。”
蔣偉君把周巧言送到她家門口,周巧言轉過身,問蔣偉君,又像是自言自語:“你說,沒有了爸爸的家還能叫家麽?沒有了爸爸的地方不能叫家了,只是房子。”
蔣偉君回答她:“誰說的,你還有媽媽啊。”
周巧言擡頭認真看着他。在自己完全沒注意的時候,蔣偉君好像又長高了,臉也不再像高一剛入學時那麽青澀,還帶着初中生般的稚嫩。現在的他,已經是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體貌,臉部輪廓變得硬朗清晰,看上去都有點陌生了。在自己不經意的時候,大家都在長大,似乎一直沒有成長的只有自己。
她看着他,好一會兒,終于點頭,說:“對,你說得對。”
注:美國大學秋季入學一般在9月左右,簽證其實不用這麽早,有錢就是任性【并不。這裏杜撰了一下。而且被拒簽也是可以申請二面滴……
作者有話要說: 圓蛋快樂( ̄▽ ̄)o∠※PAN!=.:*:'☆.:*:'★':*
☆、十一
早上6點,周康用鑰匙旋開自家門鎖,推開門,就看到自己的女兒呆坐在沙發上。他心裏升起一絲愧疚,但馬上,女兒即将到國外留學的驕傲就蓋過了一切,當然還有昨晚的甜蜜。
周康的氣色不錯,情緒也格外的好,他微笑着走過來,坐到女兒身邊時才發現她懷裏抱着她媽媽的照片,他沒太在意,攬了攬她的肩,說:“乖女兒今天這麽早起了?”
周巧言扭頭,目光卻落在父親白色襯衣的領口上,那裏有一抹紅色,料想是唇膏。周巧言擡起頭,看着父親,說:“你昨晚去哪兒了?”口氣有些冷。
周康猶豫了,不知是否該和女兒攤牌,但是,這又是個絕佳的機會,女兒剛剛通過面簽,現在的心情想必相當不錯,如果慢慢說,她說不定能接受。即使不能馬上接受,也該是時候告訴她實情,他不想再拖下去了。
“乖女兒,爸爸有件事想跟你說。”周康看着女兒的眼睛,竭力真誠地說,“爸爸昨晚在你李妍阿姨家過的夜。”
周巧言猛地扭頭,周康稍微用力,才沒讓女兒起身離開。周巧言沒有像以往那樣立刻爆發激烈的反應,讓周康有種這次能說服女兒的錯覺。也許女兒真的長大了,她即将獨立生活,在異國他鄉,所以她從心智上開始成熟了。
“你聽爸爸說完好嗎?”周康有些微喘,說着,“爸爸知道你不想爸爸再婚,但是爸爸已經和她認識5年了,爸爸愛你,也愛她,我知道爸爸有些自私,但爸爸誰都不想失去,當年失去你媽媽讓爸爸傷心了很久,這一次,無論如何不想再失去。”
周巧言說:“別提我媽。”
周康說:“好好好,不提。”周康舒了口氣,繼續說,“本來爸爸昨天打算跟她正式分手的,她已經33歲了,爸爸實在不好讓她再等下去。但是她說她愛我,永遠不會再愛別人,在她轉身離開的時候,爸爸才發現,我不想失去她。希望你能理解爸爸,将來你也會遇到心愛的人,說不定,你從美國回來的時候,就是兩個人……”
“指導老師昨天打電話來,”周巧言收緊手臂,緊緊摟着懷裏她媽媽的照片,說,“我的簽證因為資料不全可能會被拒簽。”
周康一怔,他瞬間甚至沒能理解女兒話中的意思。随即,他站起身,摸口袋找手機,但是沒找到,他皺着眉頭回憶,想起手機應該是掉在車上了。他問:“指導老師說是哪份資料有問題?”
周巧言說:“存款證明過期了。”
周康一臉吃驚的表情,然後很肯定地說:“不可能,面簽的前一天我親自去銀行重新開的存款證明,然後回公司整理資料。那天,我從銀行出來,直接回公司,我把資料都拿出來,然後李妍打來電話……”說到這裏周康臉色變了,他急忙拖過他的公文包,打開來,翻到夾層。
果然在那裏。新開具的那張存款證明就在那裏。
周康緩緩擡起頭,對上女兒死水般平靜的目光。
周康說:“對不起,是我疏忽了,我當時心情很不好,沒有再确認一次。”說完,朝家裏的座機走過去,邊對周巧言說:“指導老師電話號碼給我,我來解決,來得及的。”
“你不用打了,已經遲了。”遲了的意思,到底是現在回複已經遲了,還是父親回來得太遲了,她沒說。
周巧言彎下身,把媽媽的照片壓在胸口和腿之間,說,“昨天指導老師把電話打到我這裏,說找不到你,我一直打你電話,一直打一直打,始終沒人接聽。我在小區大門口等到11點多,又在這裏坐到現在……”
周康坐回女兒身邊,他知道女兒一向很驕傲,這次留學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卻在最後一步功虧一篑,而女兒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他卻……,他卻沒在她身邊。
周康說:“你聽爸爸說……”
“不,你聽我說,”周巧言打斷了父親,她沒有扭頭,眼睛死死盯着正前方,雖然眼中的影像完全沒有進入腦海。“其實昨天我就已經想到了,我在這方面的直覺總是很敏感。”
周巧言想哭,但是昨晚哭得太多,眼睛幹澀得要命,已經流不出眼淚。
“昨晚我坐在這裏,從未有過的孤獨,我把媽媽的照片拿出來抱着,相框冷冰冰的,硌得手臂很疼,卻還是無法趕走孤獨。我一想到你在做什麽、和誰在一起,就想馬上從窗口跳下去。”
“甜甜……”周康想到女兒獨自坐在家裏等他,一直等不到,最後竟産生這種想法,心裏就難受得很。
周巧言沒理他,繼續說:“但是,我又想相信你,想聽你親口告訴我是我想多了,你只是陪難纏的客戶吃飯,你沒有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你沒背叛我媽媽、背叛我。”
“然而我錯了。”周巧言長籲一口氣,說,“你說你愛她是嗎,你還說你愛我,你還說你愛我媽,你的愛真博大。”
周康說:“甜甜……”
“我累了,”周巧言再次打斷父親,“我不想管你的事了,你愛愛誰就愛誰去吧。我不需要你愛了。”
周康說:“甜甜你這麽說爸爸很傷心,爸爸那麽愛你。”
周巧言說:“我也很傷心。我整個心都傷了,你只傷了三分之一的心,你覺得你比我更傷心嗎?我只和我媽分享你的愛,你把你的愛給了別人,就別再說什麽愛我,我告訴你,我不稀罕。”
父女兩個有一瞬間的靜默,兩個人之間的物理距離不超過3厘米,但是兩人同時覺得,有什麽東西從這3厘米中間割開,把他們分得很遠。
“明天,不,今天了,”周巧言說,“讓你助理去幫你把這間房子轉到我名下。這裏的每一處都有我媽生活過的痕跡,我不會允許別的女人進來亂動這裏的任何一處。你,今天就搬出去,去那女人那兒或者住酒店,随便你。你已經背叛這個家了,不适合再住在這裏。”
周康皺眉說:“甜甜,這裏是我家。”
周巧言說:“以後這裏是我家,我和我媽的家。”
她繼續說:“你公司的股權分一半給我。我不管你再不再婚,什麽時候再婚,但公司是我媽和你共同打拼起來的,不能白白便宜給別的女人,你把屬于我媽那一半給我。”
周康緊緊皺着眉頭,他突然覺得女兒離他好遠。
周巧言沒給他消化、思考的機會。這件事情她從小時候就常常想,如果父親有天給她領來個後媽,她要如何保護母親遺留下的東西?真正完整地整理思路是在昨晚,她考慮過讓她爸離開公司,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周康離開了,公司怎麽辦?她根本不會管理一個公司。變賣掉嗎?那也是她媽媽的心血。所以,把她媽媽的那部分攥在手裏,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周巧言開好她的價碼,舒了口氣,說:“你搬出去吧,我要開始準備高考了,不想分心,你也不希望我連國內的大學都考不上吧,到時丢人的可是你。”
周康想做最後的嘗試,說:“甜甜,雖然去不成美國,但是還有其它選擇,比如……”
“我不想出國了,你別說了。”周巧言站了起來,說,“還有,不要再叫我甜甜。”
周巧言第一次通宵沒睡,此時她泡在浴缸裏,發現大腿上的血管泛着青綠色,清晰地浮現在皮膚下。她有點害怕,懷疑自己會死。但是想想,又有誰會為自己難過?要是以前,她爸知道她通宵沒睡,得多心疼,現在,她甚至絕望地覺得她爸和那女人巴不得自己死了,這樣公司就不用被她分走一半。
這麽想着,她就不想死了。就算為了惡心他們,也得活下去。
另一邊,周康聯系了指導老師,指導老師也不敢保證現在補資料是否來得及,但值得試一試。可惜不久,确認拒簽的消息還是傳來了。
離高考還有兩個多月,這一屆的高三生都在做最後的沖刺。周巧言回到他們中間。
那位嚴謹又嚴肅的班主任知道周巧言的事,聽說她決定參加高考,并沒有說太多,只囑咐她不要背思想包袱,認真複習,放松心态盡力而為。畢竟以留學為目的的高中生涯側重點不同,好在周巧言基礎不錯,考個不錯的大學還是有希望的。
周康為了不刺激周巧言,按照她的要求讓秘書拟了文件,給了她要的。他也并沒有搬出去,現在是高考前夕,他怎麽放心周巧言一個人。依然每天為她做飯,只是避免跟她碰面。
周巧言知道周康在,說實話這讓她安心,她已經習慣了周康的照顧,母親過世後,一直都是他們兩父女一起生活。看見桌上的飯菜,那熟悉的味道,一直沒變過。作為父親,周康确實盡心盡責,他知道周巧言的口味,無論是鹹還是甜,永遠恰到好處。周巧言知道自己雖然不能原諒父親的背叛,卻無法怨恨他,他們之前的親情不是那麽容易割斷的。
算了,周巧言想,等自己去上大學,周康想談戀愛就去談戀愛好了,想再婚就去再婚好了,反正自己大概是會住校的,也不用回家面對他們。只求他們不要來自己的地盤,大家各過各的。
這麽想着,雖然心裏還是不能原諒,但周巧言決定妥協了。
所以在6月6號,高考的前一晚,周康告訴周巧言今晚做了燒茄子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