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時值夏日,天雖然黑得很晚,但程骞北醒來已經八點,窗外的夕陽也早就換上了城市的華燈。
江漫本來早就做好了粥,這幾個小時,隔一會兒就去卧室看看床上的人,見他睡得深沉,不忍打擾,生生等到了這個時候,中間因為餓了還自己給自己煮了碗面,不過味道不怎麽樣,吃了一半就倒了。
她最後一次看了下時間,見這麽晚了,擔心程骞北睡太久,便再次進屋,這回是準備把人叫醒。不過還才剛走進屋,床上的男人已經慢悠悠睜開了眼睛。
因為吃過退燒藥,又睡了五六個小時,剛剛醒來的程骞北,腦子一片模糊,一臉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只怔怔地看着走過來的江漫,半晌沒有開口說話。
江漫覺得他這個樣子看起來傻傻的有點好笑,但覺得這種時候笑有點奇怪,就暗暗忍住了,走上前,彎下身,伸手在他額頭摸了摸:“你感覺怎麽樣?好像已經退燒了。”
額頭傳來的溫柔觸感,讓程骞北稍稍回神,搞清楚了現下的情形,他揉了揉額頭,輕笑道:“你還在?”
江漫道:“你這個樣子,我怎麽放心讓你一個人在家?不難受了吧?”
程骞北點頭:“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江漫笑道:“也就五六個小時吧!”
程骞北擡頭看了下牆上的時鐘,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好像已經很多年沒在白天睡過這麽長了。”
“那是因為你生病了。”江漫直起身,道,“你中午沒怎麽吃飯,應該餓了吧?我怕你沒胃口,就給你煮了粥,趕緊起來洗漱啊!”
程骞北默默坐起身,神色莫辨地看了看她。
江漫也沒在意,轉身去了廚房熱粥。
她很少下廚,但煮粥畢竟不難。粥是用砂鍋熬的,大米小米混在一塊,文火炖了快兩個小時,煮得那叫一個濃稠軟糯。
等她盛好粥來到餐廳,程骞北也已經洗漱好,一臉清爽地從洗手間出來。他目光看着她,一直沒說話。
江漫對上他的眼睛,發覺他眸中透着點疑惑,笑問:“怎麽了?”
程骞北搖搖頭,還是沒說話。
江漫笑道:“不會是懷疑我的廚藝吧?放心吃吧,沒毒的。”
程骞北微微一愣,輕笑開來,在餐桌坐下,拿起勺子攪拌了下,擡頭問:“你吃了嗎?”
江漫道:“看你沒醒,自己煮了碗面,湊合着吃了一頓。”
程骞北喝了口粥,也不知為何,明明就是最普通的味道,可當那清淡軟糯的粥滑入胃部,好像整個人都溫暖起來。他笑了笑道:‘很好喝。’
江漫輕笑:“就小米加大米清水炖出來的,能有什麽好喝的?而且還放涼了又加熱的。”
程骞北淡聲道:“粥也是要手藝的,我覺得很好喝。”
江漫眉頭一挑,笑道:“這麽說我在廚房還有點天賦啊!可惜剛剛自己煮得那碗面沒體現出來,我吃了一半就倒了。”
程骞北笑着喝了幾口粥,擡頭看向她,道:“謝謝你!”
他聲音有些低啞,帶着點罕見的溫柔和性感。江漫微微一怔,回過神來,在他對面坐下,不甚在意道:“舉手之勞而已。要換你看到我生病,也不會不管啊!”說完又補充,“在島上,你可是在醫院陪過我一夜的。”
程骞北勾唇笑了笑:“也不僅僅是今天,就是這幾天我爺爺過世,謝謝你一直陪着我。”
江漫半開玩笑道:“亡者為大,畢竟在葉老眼裏,我是他的孫媳婦,我要不陪着你,他在下面可能會生氣吧?倒是你,都沒怎麽休息,可千萬別把身體弄垮了。”
程骞北點點頭,過了片刻,低着頭冷不丁開口道:“在十八歲之前,我以為我爸就是我的生父,那個很憨厚有點胖的男人,跟我媽一起經營小餐館,總是把我舉在肩膀上。後來他過世了,就只剩我和我媽相依為命,她沒有再婚。畢竟在城市裏,只要勤快,日子過得也不會太差。”他頓了頓,又才繼續,“可是小家小戶的日子,是經不起一點的折騰的。我十八歲那年,我媽患了絕症,入院半年,店子轉讓,家裏所有積蓄被掏空,還借了很多錢。那時我媽大概是覺得自己沒多少日子了,可能怕我以後一個人沒有依靠,就把我的身世告訴了我,我這才知道我的生父是葉敬文。”
江漫靜靜聽着他娓娓道來有關他身世的往事,她知道他說這些,是真正将她當成一個可以分享秘密的人,曾經那些身體的加交融,與現下這種信任的訴說,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程骞北和自己這麽近。
程骞北繼續不緊不慢道:“因為知道母親當年生下我是被葉敬文欺騙所至,等她過世後,我就直接去找了我爺爺。那時其實是帶着點賭氣心理,再加上負債累累走投無路,沒料到老爺子很快就接受了我,幫我還了債,還給了我一筆錢,也就是我上大學的創業基金。”說着他有些好笑地搖搖頭,“因為我媽生病的事,我真是缺錢缺怕了,那時候年紀輕,心态不太正常,對于一步一個腳印工作創業完全不感興趣,拿着爺爺給我的錢去炒股炒期貨。太急功近利的結果就是差點血本無歸,爺爺知道後又給了我五十萬。也不知是不是運氣好,正趕上牛市,又漸漸摸索出了點名堂,天不怕地不怕跟賭博一樣做杠杆,上天眷顧,幾年下來翻了兩百倍。大學畢業時,爺爺大概聽說了一點我的事,找到我跟我說,賺錢這件事,應該有所為有所不為,如果做一件事唯一的意義就是賺錢,那麽其實毫無意義。我這時才意識到為了賺錢,我差點走火入魔,然後就退出了股市和期貨,拿着錢創立了柒基金。”
江漫點點頭,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因為她聽得出他語氣中的悵然若失。葉老爺子對他确實重要。
程骞北笑了笑又道:“沒想到,我退出後沒多久,股市就一瀉千裏,飛速進入熊市。相當于是爺爺及時将我拉了出來。”
江漫微微一愣,也笑了。
程骞北放下手中的勺子,碗裏的粥已經被他吃得一粒不剩,他靠在椅背上歪頭看向對面的女人:“我說這些是不是讓你覺得很無聊?”
江漫搖頭道:“只是讓我有點意外。”
“怎麽意外了?”
江漫撫了撫額,道:“可能是我的生活太簡單順遂了,所以覺得你的經歷,比故事還要戲劇。”
市井小戶人家出身的孩子,在十八九歲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搖身一變成為國學泰鬥的孫子,從負債累累拿到第一筆投資基,大學幾年靠股票期貨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
這要再多穿插幾段風流韻事,那就是妥妥男頻文裏的金手指男主角了。
當然,光鮮亮麗的背後,都是由種種痛苦累積而成。如果不是因為父母早逝,不是因為負債而走投無路,他不會去找對他完全陌生的葉鶴鳴,自然也不會有後來的際遇和經歷,不會有現在的成功者程骞北。
程骞北聽了她的話默然片刻,又雲淡風輕笑了笑:“我也寧願簡單順遂點,如果我父母沒去世,我可能現在就不是商人,而是一個科學工作者或者一個國企員工,住着普通的房子開着普通的車,有一個不錯的妻子和一個可愛的兒子或者女兒,下班後最大的愛好就是跟老婆一塊做飯,然後一起帶着孩子在小區的花園玩散步。”
江漫試着在想象中把他敘述的這種生活與他這個人聯系起來,好像……也不錯。只是與現在相比,大概還是太平庸了點。
她笑了笑:“所以說很多時候是人生選擇我們,而不是我們選擇人生。”
程骞北失笑:“你說得還挺有哲理的。”只是說完,又道,“不過,我決定以後還是要做一個選擇者,絕不能再被選擇了。”
江漫微微一愣,看着他忽然變得堅硬幾分的眼神,意識到這才是程骞北,一個已經擺脫曾經的命運,過上另一種人生的男人。
不過程骞北的眼神很快又變得柔和,笑着轉移話題:“你今天住我這裏,還是回去?”
江漫道:“回去吧,我沒帶衣服。”
程骞北道:“我這裏有你穿的睡衣。”
江漫眉頭一皺:“啊?”
程骞北笑道:“放心不是別的女人的。上回你來過後,我怕你再來不方便,就在家裏準備了兩套。”
江漫心說我也沒懷疑是別人的,而且你這也沒別的女人的痕跡啊!
見她還有些猶豫,程骞北笑了笑,又道:“主要是我還有點不舒服,送你回去不大方便,這麽晚了讓你一個人打車回去,我心裏過意不去。”
他都這麽說了,江漫當然也沒什麽理由拒絕了。
何況一看到他眉宇間流露出來的虛弱,她也不忍心離開,讓他一個人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