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數個筋疲力竭癱倒在練習室地板上的淩晨，目光渙散地盯着窗外隐隐泛白的天空時，姜意不是沒有在腦海中設想過，多年後他再次見到薄衍時的場景。

但他沒有想到，盡管自認已做好了準備，在這一刻真切地來臨時，他的心跳還是不争氣地失去了控制。

周遭震天的歡呼和喧嚣漸漸遠去，所有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紗。

唯有隔着千山萬水的四目交接，說不清道不明的火花閃電噼裏啪啦四濺。

仿佛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麽久，耳返裏響起導播的催促聲，薄衍終于擡起了手中的話筒。

低沉磁性如大提琴的嗓音緩緩在演播室響起，“各位親愛的練習生們，你們好。我是《全民偶像》的音樂導師薄衍，薄情寡意的薄，敷衍了事的衍。很高興見到你們。”

“薄情寡義”四個字落下時，姜意心裏咯噔了一下，很快又恢複面無表情。

薄情寡意，五年前就是個冷到北極圈的CP，五年後更不會有人在意它。

但就這樣被他随随便便說出口，怎麽莫名感覺特別地不爽呢？

薄衍說這段話時，幽暗的眼神依舊落在選手區。上面幾層的選手興奮得嗷嗷直叫，都覺得薄老師是在和自己對視。

只有姜意心裏清楚，男人死死盯着的到底是誰。

他忽然慶幸自己今天選的座位足夠高，高到他不用擡起下颌，也能用俯視的姿态直面對方的審視。

毫不避讓的，高高在上的。

演播室內掌聲雷動，差點沒掀翻屋頂，夾雜着選手們“嗷嗷嗷”的嚎叫聲，甚至有選手大膽地用手圈成擴音器狀，撕心裂肺地大喊道：“薄老師我愛你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不愧是薄老師啊，看來傳說中的男粉比女粉多是真的！”站在薄衍身旁的寧馨笑着接過了話。

選手們的嚎叫立刻變了味兒。

寧馨，海外出道女團歸國，去年在荔枝視頻主辦的女團選秀中C位出道，以性感火辣的臺風收獲了大批粉絲，今年被柚子視頻挖過來做舞蹈導師。

另一位舞蹈導師周微雪，同樣是海外出道女團成員，剛回國不久，知名度還不是很高，但長相極為可愛甜美，有“人間芭比”之稱。

Evan，rap導師，華裔知名饒舌男歌手，曾在各種國際大賽中獲得冠軍，擁有數首大爆原創單曲。

樂文傑，舞臺導師，新一代當紅男團成員，唱跳俱佳，最近搭上了柚子視頻，從繁忙的行程中擠出時間來指導選手們的舞臺臺風。

其他四位導師分別依次和選手們打招呼，演播室內不斷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唯有坐在第二、三層的幾個人全程無動于衷。

姜意面無表情，顏赫一臉悶悶不樂，尤程西像是睡着了一樣，而鄭宇軒的屁股突然長了牙齒，視線不斷在舞臺上的薄衍和自己的隊友們身上來回扭動。

他作為替補成員進入Hots時，Hots只剩下三名成員了。

曾經的一代天團早已四分五裂，悄無聲息地黯然隕落。但以生病為由解約退隊的隊長薄衍，卻在第三年以一首大爆偶像劇OST席卷了整個娛樂圈。

Hots出道時期，薄衍的人氣就是隊內第一，大爆後出的第一張個人專輯《FLY》再次引爆樂壇，橫掃各大音樂獎項，以其獨特的風格引領了新的音樂審美，甚至被稱為“樂壇天降紫微星”。

無獨有偶，薄衍轉戰影視圈拍的第一部 電影，拿下當年的年度票房總冠軍，他本人更是憑借這部電影斬獲了金龍獎最佳男主角。

從此娛樂圈就流傳着“有薄衍，則必爆”的說法，各大綜藝平臺搶破了頭想要請到薄衍坐鎮，但薄衍從不接受常駐mc的邀請，上任何節目只為宣傳和打歌。

《全民偶像》是他接的第一部 常駐mc綜藝，業內想破頭也想不通柚子視頻是怎麽辦到的。

鄭宇軒也很好奇，薄衍到底為什麽答應來做音樂導師，難道真的只是單純的巧合嗎？

想到這裏，他扭過頭偷瞄身後的姜意，卻被對方一下子就逮住了。

姜意平靜地回望着他，“頭長不住了嗎？”

“長得住長得住！”鄭宇軒連忙回過頭，假裝正襟危坐。

選手區還在熱烈地讨論，薄衍沉沉地笑了一聲，“初次見面，送給大家一份見面禮怎麽樣？”

練習生們立刻怪叫起來。

薄衍繼續笑道：“今天的初評級，我和各位導師會拿出十二分的認真，嚴格要求各位練習生們。”

“啊……”衆人發出了一陣失望的哀嚎聲。

Evan操着一口不太标準的中文，“大家不要怕，抓緊時間準備吧！”

幾位導師在導師席落座，主咖導師薄衍理所當然地坐在C位。

導播開麥：“大家準備準備，三分鐘後正式開始初評級錄制。由薄老師抽簽決定你們的上場順序，抽的就是你們身後的座位號碼，抽到組合的一個人，全體一起上！”

躁動的選手區漸漸平息下來，轉而被另一種緊張的氛圍所替代，甚至有選手緊張到忍不住舉手尿遁。

在這種氣氛的帶動下，連一向沉穩的尤程西都變得有些緊繃了，然後他的左肩就搭上了一只手。

“沒事。”姜意俯身湊近了他，語氣聽起來很随意：“小場面。”

尤程西輕輕吐出一口氣，“明白。”

很快，導師席的薄衍再次舉起話筒，“現在讓我們來看看，第一組幸運練習生是誰呢？”

他随機抽了一個號碼念出來，第一組練習生就上臺了。

“哇！是華諾娛樂的練習生哎！”中層的選手浮誇地叫了起來，“大公司就是不一樣，看他們的服裝，看起來就很貴的樣子！”

“不只是服裝貴，大公司的練習生實力肯定也很強！該不會今天第一組就拿A吧！”

然而十分鐘後，薄衍一句輕飄飄的：“全員D，下一組”讓選手們目瞪口呆。

“看來導師組是來真的啊。”鄭宇軒坐直了上半身，“太嚴格了，我以為第一組至少能拿B。”

姜意随口接了一句：“是你的标準太低。”

一直歪在座位上的顏赫猛地轉過身，“你在幫他說話？”

“你哪只耳朵聽出來我是在幫誰說話？”姜意略有些不耐煩地垂眸，“顏赫，你正常點，如果待會兒表演出現失誤，你就給我等着。”

顏赫立刻閉上了嘴，悻悻地轉過身去。

錄制繼續，幾位導師的風格也漸漸變得旗幟鮮明。

寧馨和周微雪負責貌美如花，基本上不做點評，Evan中文不太标準，一開口就常常逗笑大家，樂文傑倒是會點評一些，但礙于大前輩們都在場，也不會滔滔不絕。

至于薄衍，一改剛出場時的漫不經心，點評時往往一針見血，點到為止但全是幹貨，偶爾皺起高聳的眉峰，吓得臺上的選手腿都在抖。

除了既定的表演，導師們還會cue選手臨時展示才藝。但八組選手表演下來，兩個小時都過去了，練習生們拿到的最高等級仍然是B。

第一次中場休息，姜意靠在座位上阖眼小憩，卻隐隐感覺有很多雙眼睛在盯着他，其中有一道視線更是強烈到難以忽視。

他幹脆脫下身上的外套，往臉上一蓋，蒙住了整張臉。

清淨了。

他不知道的是，底下導師席的薄衍再次回過頭，卻沒見到那張漂亮得令他心尖發顫的臉時，俊美無俦的面容瞬間沉了下去。

本來想找他說話的寧馨不自覺瑟縮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坐正了身子。

二十分鐘後，錄制繼續推進。

很不幸，這次上場的幾組選手實力都很差，偏偏又撞到了一起，一連三組下來，薄衍的眉心越鎖越深。

“就讓我來代替你承先啓後

刻骨銘心像一本情愛小說

越血流越手酸心越空肉越痛

千刀萬剮的感情才生動——”

舞臺上的個人練習生，一首《血腥愛情故事》唱得上氣不接下氣，連帶着聽歌的人都感覺馬上就要斷氣了。

薄衍開口打斷了穿耳的魔音，“可以了，別唱了。”

選手停了下來，薄衍異常冷漠道：“再唱下去，愛情故事就要變成恐怖故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選手區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薄老師也太幽默了吧！

然而樂極生悲，薄衍回過身看向選手區，“你們在笑什麽？”

哄笑聲戛然而止。

薄衍五官立體，輪廓深邃，攻氣十足，堪稱行走的荷爾蒙，甚至曾被粉絲們戲稱為“娛樂圈總攻”“最後的猛1”。

平時薄老師喜歡在挺直的鼻梁上架一副斯文的眼鏡，再附送漫不經心勾魂攝魄的笑容，常常會讓人忘記他強烈的侵略性。

但今天他沒有戴眼鏡，笑容也在練習生們的表演中完全消失了，冷下臉時強大的壓迫感便撲面而來。

“這裏是舞臺，不是練習室，更不是過家家。你們來這裏，就是為了展現這種東西給觀衆看？”

演播室內鴉雀無聲。

“到現在為止一個A都沒有，不是導師組有多嚴厲，是你們的水平完全夠不上A。不明白你們來這裏到底是幹什麽的。”薄衍重新轉向舞臺，“個人練習生陳宸，最終等級為F。下一組，3號。”

姜意下意識側眸，看向和自己同在第二層的3號選手。

一位看起來很酷的練習生，皮衣皮褲皮靴，架着一副酷酷的墨鏡。

“大家好，我叫祁燃，來自帝皇娛樂。”

“卧槽！我知道他！我想起來了！他是帝皇娛樂的太子爺！”第三層右側的一個選手突然驚呼一聲，“他怎麽會來參加選秀！”

薄衍：“準備好了就開始你的表演。”

祁燃帶來的是一首很燃的說唱歌曲，實力強得出乎預料，配上他不可一世的嚣張表情，狠狠炸了一波舞臺。

“AAA！這個肯定是A！”選手區有人激動起來。

照例是導師點評環節，到了Evan時他問道：“祁燃，你為什麽會來到這個舞臺？”

祁燃摘下墨鏡，很酷地回道：“為了一個人。”

Evan好奇地追問道：“為了誰呢？”

“嗷嗷嗷嗷嗷嗷！”練習生們又不長記性地開始起哄。

舞臺上不斷有練習生表白各位導師，不管是真的粉絲還是假的愛慕，反正都是節目效果，大家也都很喜聞樂見。

按照套路，這個選手應該是表白Evan老師了。

然而，下一秒，祁燃的回答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為了姜意。”

演播室內，有那麽一瞬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兩秒後，所有人動作整齊劃一地扭頭往後看，饒是習慣了被各種目光注視的姜意，也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但一想到無處不在的鏡頭，他迅速調整好自己的表情，圓潤無辜的大眼睛眨了眨，一臉“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姜意，我喜歡你三年了，很高興今天終于和你站到同一個舞臺上。”祁燃的表白完全不符合自己冷酷boy形象。

選手表白導師見多了，選手表白選手還是第一次見！

演播室內的讨論聲此起彼伏，兩位女導師不知真假地濕了眼眶，只有坐在C位上的薄衍，黑沉沉的眼眸倏然失去了溫度。

薄老師的周身突然散發出難以忽視的寒意，鄰坐的兩位導師不明所以，連忙往兩邊靠了靠。

“這就是——你來到這個舞臺的理由？”修長骨感的手指間夾了一支鋼筆，敲擊桌面的聲響令人心裏發慌。

“對。”祁燃肯定道：“能和我的偶像同臺表演，這就是我來到這裏的原因。”

姜意：……快閉嘴吧。

眼見着氣氛越來越不對，樂文傑試圖打圓場：“很勵志的追星典範啊，現在給我們導師組一點時間商量——”

“今天準備了其他節目嗎？”薄衍冷不丁問道。

祁燃猶豫了一下，“……沒有準備其他節目。”

“作為一個男團成員，不能只會rap。”薄衍身體往後靠上椅背，“你的偶像是主舞出身，你也來段舞蹈吧。”

話音剛落，全場一片嘩然。

選手們又忍不住紛紛回頭去看姜意的表情，所有人都以為薄老師會盡量避免提起他的前團，誰能想到他竟然自己主動cue了前隊友？

姜意也完全沒想到，神情錯愕地看向導師席。

下一秒，表情管理上線，琥珀色的瞳孔深處卻燃起了一小簇火苗。

“我不會跳舞。”舞臺上的祁燃略有些窘迫。

薄衍冷冷道：“我們這裏是選男團成員，不是選rapper，除了rap你就沒有別的能拿出手的？”

想和姜意同臺表演，憑你的實力也配？

薄老師的話雖然說得難聽，但最終祁燃還是拿到了B等級，畢竟他的rap和舞臺實力确實強勁。

錄制繼續，薄衍抽出了一張新的號碼牌，卻看也不看就扔到了一邊。

“這個號碼看不清，随便點一個吧。”薄老師開啓睜眼說瞎話模式，“下一組，2號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