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秘辛
“你不是累贅。”謝瀾抱緊她?, 一遍遍告訴她?,“珏兒,你從來不是我的累贅, 你是我的一盞明?燈,我求你不要放手好嗎?”
“可是……”沈珏欲言又止,她?的出身、他的身份,是橫在兩人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謝瀾握緊她?的雙肩, 眸光深邃, 直要看進她?的心裏, “沒有什麽無法解決, 珏兒你信我。”
沈珏惘然, 她?真的能相信謝世子嗎?相信謝世子能解決高?門大族與小門小戶之間?的溝壑?
掌心貼在他的脊背,縱衣衫盡濕, 沈珏仍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溫度。
這一絲溫暖曾撫平她?的磋磨與不安。
她?喜歡他麽?她?喜歡。
綿綿情意化作一道信念, 沈珏握手成?拳,像縮成?一團的軟刺猬舒展身體, 怯弱卻堅毅地說:“我信你世子。”
謝世子能為?她?不惜違背綱常,不惜與衛國公叫板, 不惜一切來追她?。
他走了九十九步, 剩下的一步就讓她?來走吧。
“我相信你。”
她?想?勇敢一次。
後腦被?大掌按住, 雙唇被?他攫取, 溫熱的舌撬開緊閉的城門,長驅而入、攻城略池。
沈珏嘗到他濕潤的唇, 雨水會是鹹的麽……
她?不知, 只一味呼應他。
半晌, 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離,光潔的額頭貼住沈珏額前細碎的劉海, 她?忽而驚問:“碧雲和車夫還在外面,他們有沒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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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利劍出鞘的聲音她?不會聽錯。
謝瀾掀開簾栊,讓她?能看清,“他們無礙。”
大雨淅淅瀝瀝,身披蓑衣的碧雲與車夫被?天狼營的士兵暫時束縛,鄧唯的劍架在車夫的肩上。
“鄧唯,放下。”
“是。”
見他們無事,沈珏的心悄然放落。
謝瀾的衣袍還在滴水,被?風一吹更是寒涼,沈珏也不猶豫直說:“我還是想?回雲州,好幾年沒回去了,我想?家。”
謝瀾沉吟道:“好,我送你。”
他與父親的矛盾激烈化,兩人誰都不肯讓步,謝瀾更是不可能退讓,保不齊父親會調轉矛頭,用其他的手段對付沈珏。
這一次僅僅是通過?柳氏來勸她?離開,下一次……
謝瀾不敢深入細思,父親一生以謝家百年基業為?畢生追求,他不會輕易改變。
在謝瀾解決所有問題、迎娶沈珏之前,不若暫且讓她?歸家,沈氏夫婦再是貪心狡黠,但虎毒不食子,至少她?性命無憂。
彈指間?,謝瀾已百轉思量。
離雲州還有半日的路程,沈珏讓車夫把馬車趕到最?近的驿站,讓謝瀾及其他天狼營的将士換上幹燥衣裳。
驿站。
人影凋敝,雨滴“嗒嗒”地落在滴水觀音闊大的葉片上彈奏小調,伴着屋檐下垂挂無根水織就的水簾,寂靜無聲。
沈珏與謝瀾的房間?挨在一塊兒,謝瀾在隔壁換衣,她?便在房內稍作休息。
碧雲一邊揉捏她?的雙肩,一邊心有餘悸地說:“姑娘你不知道,謝世子來的時候快吓死我了。一行人無遮無攔,打馬超越我們,忽然勒馬停下攔在車前。
車夫大哥要去拿防身的匕首,鄧将軍二話不說拔劍搭在他的脖頸,當時雨勢特別大,奴壓根沒認出鄧将軍來。奴還以為?是山匪攔路,直到世子走出來。
奴當時就明?白了,柳夫人與衛國公逼姑娘走,但世子一定會把姑娘追回來的。”
沈珏支着尖尖的下巴,“你怎麽知道?”還那麽篤定。
碧雲從善如流地回答:“因為?世子喜歡姑娘呀,奴都能看出來,世子特別特別特別喜歡姑娘。”
她?每說一個特別,頭都要重重點一下。
沈珏啓唇正要繼續追問,門外已有清冷朔雪的聲音斜插|進來,宛若一根冰線,劃開綿綿雨幕,“你說的對,有賞。”
兩人皆尋聲望去,看清來人後碧雲矮身行禮,“世子好。”
沈珏亦不落禮節。
謝瀾接上一句話,“去找停雲領賞錢吧。”
“謝謝世子!”
沈珏還想?刨根問底,碧雲說了許多話,到底是哪句話對了?怎奈碧雲回話的言語間?盡是喜悅,福了福身就下去領賞,還不忘将門帶上。
沈珏不禁問:“到底是哪一句對呢?”
“每一句。”
沈珏霎時臉頰泛出緋紅,若朱紅暈染宣紙,淡淡泅開。
碧雲說他一定會來追她?;還說他特別喜歡她?。
如今他都承認了?他這是借他人之口表白麽?
仿佛探知到她?的內心所想?,謝瀾上前一步,颔首道:“就是你想?的那樣。”
“不知羞……”沈珏轉過?眼,嬌嗔道。
兩人未說幾句話,門外被?人“砰砰”敲響,沈珏出聲讓其進來。
停雲手捧托盤弓腰跨進屋子,眼睛也不擡一下,“打攪沈姑娘了,我家世子後背有傷,且不愛上藥,之前還好,如今被?雨水淋濕不上藥恐會發炎。還請沈姑娘若有空,能否在隔壁勸勸……”
停雲瞟一眼屋內,登時張口結舌,“世,世子,您,您怎麽在這?”
謝瀾似誇似諷地笑?道:“好你個停雲。”
停雲頭皮一緊,他也不想?背着世子擅作決定,但世子的身體為?重,他不得不私底下去求沈姑娘。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平素嚴厲律己的世子對沈姑娘是特殊的。
哪想?,剛邁出一只腳就被?抓個現行。
“奴,奴知錯……”
沈珏心善為?他解圍,“好了,你将傷藥留下吧。”
“是是是,多謝沈姑娘……以及世子。”停雲話至中途拐回來,差點漏掉世子。
停雲出去門後,屋內只餘沈珏與謝瀾二人,謝瀾忍不住打趣:“看來我在長随心中的地位都還沒你高?。”
“世子說笑?了,若是世子想?的那樣,停雲又怎麽會來求助我?”沈珏起身端來藥品,心底些許緊張,穩了穩語調,“請世子躺在榻上,珏兒好為?您上藥。”
謝瀾卻拉住她?的手,“在我面前,你不必謹慎。”
“好,我會嘗試着去适應。”沈珏努力地平複緊張,讓緊繃的弦盡可能放松。
然而,當謝瀾褪去衣裳,露出肌理分明?藏有力量的後背,她?的努力都前功盡棄了。
呼吸一窒,手裏的藥瓶差點握不緊。
腦海裏绮麗的記憶再度被?勾起,淩亂的帷幔、緊抓的床單、交織的氣息……
“珏兒,珏兒?”
連喚她?好幾聲,沈珏才堪堪回神,“嗯?”
“怎麽了?”
“無,無事。”沈珏拔開塞子,用手指沾取藥膏,輕輕塗抹在他青紫交錯的背部。
觸感遠比視覺帶來的沖擊更強烈,沈珏的指腹與他背部的皮膚相觸,似乎生出火花,發燙灼人。
她?的慌亂在見到累累的傷痕,便逐漸平靜下來,塗抹得愈發細致,想?将藥膏揉進肌膚,促使?傷疤盡快好起來。
半瓶藥抹完,還有三分之一的傷口沒有塗抹。
有些傷口是新添的,被?雨水一泡,邊緣卷起發白,輕輕觸碰,即使?她?的力道若片羽落下,亦會刺|激得皮膚收緊。
“若是疼,你就與我說說話吧。”
謝瀾思來想?去,“珏兒,你想?知道我的身世嗎?”
塗抹的動作微頓,複又重新開始,“身世?世子不就是衛國公府的嫡長子麽?”
“現任的國公夫人柳氏并?非我的生母,我的母親是如今信國公的長姐。”
泛黃的記憶随着話語如畫卷慢慢鋪展,沈珏從謝瀾的口中得知他的身世與衛國公經年的秘辛。
原來,信國公嫡女宋氏與衛國公門當戶對,兩家又是世交,便從小訂下婚約以修秦晉之好。
但宋氏早已有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那人是平陽侯的庶子三公子。
一個是國公嫡女,另一個是侯府庶子,兩人猶如雲泥之別,即使?兩情相悅還是抵不過?門第的差距。
宋氏終究嫁進了衛國公府,她?竭力想?忘記過?往的情意,好好開始,事實證明?她?也做到了。
婚後她?與衛國公相敬如賓,次年有孕,并?順利産下謝瀾與謝璨兩個同?胞兄弟。
五年後,也就是謝瀾與謝璨五歲時,平陽侯的庶子三公子因醉酒落水而溺死。
自從宋氏嫁人後,平陽侯三公子并?未成?婚,買醉嗜酒,不過?四五年他的身體頹敗如秋天的落葉,搖搖欲墜。
就算沒有落水,他殘破不堪的身體也熬不過?下一年。
消息傳到宋氏耳裏,彼時她?正哄着謝璨睡覺,聽到後拍背的手也不動了,就僵在半空。
這一幕落在五歲的謝瀾眼裏,那一刻從母親的臉上他懵懂知曉,什麽叫做大悲無淚,人的魂仿佛被?抽絲剝繭地剝離,只剩一副軀殼在世間?茍延殘喘。
數月後,宋氏自請和離,衛國公大怒,認為?她?生下二子又孝敬長輩、持家有度,俨然一副完美的國公夫人,可她?提出和離,就是在打衛國公的臉,昭告衆人衛國公苛待她?。
衛國公不肯,宋氏就留下簽字的和離書?一封,只身上丹山,削發為?尼。
忌憚信國公府的威勢,衛國公只好簽下和離書?。
又半年,柳氏入府,成?為?他的續弦。
“竟是這樣。”沈珏久久未能回神,這算是衛國公府的隐秘了,“可我怎麽從未聽人說過??”
“柳氏乃伯府嫡次女,她?執掌中饋、滴水不漏,加上她?厭惡續弦的身份,因此府裏知曉當年內情的奴仆都鉗口結舌,你不知曉也是正常。”
沈珏應道:“原來如此。”
只是有一點她?不明?白,府中除了柳夫人,還有脾氣火爆的常姨娘和表面和藹的孫姨娘,府中的子嗣除去謝瀾與謝璨,其他皆是她?們二人所出。
若柳氏得寵,為?何?又沒有一兒半女傍身?她?那樣聰明?的人斷不會這樣做。
沈珏一邊想?一邊繼續上藥,直至最?後,悉數塗抹完。
“好了。”她?便也不再想?,起身時垂落在一側胸前的發尾掃過?他的背部。
酥酥麻麻之感從脊椎散到四肢骸骨,謝瀾呼吸的節律驟失。
殘留藥香的指尖被?謝瀾握住,他坐起身,對她?說:“我幫你挽發?”
“唔……好。”視線避開他線條優美、透出遒勁力量的半裸身軀,沈珏呆呆地應下。
她?坐在他的前方,銀梳梳過?三千青絲,如水一般柔滑,在指間?流動。
素來提劍持槍的手,也有溫柔的時候,将發絲圈起盤在後腦,最?後用一根翠鳳寶釵固定。
“好了。”
謝瀾取來銅鏡給她?看,沈珏想?不到金尊玉貴的謝世子居然會挽發,而且挽得還不錯,沒有一點兒打結,穩穩地盤在腦後。
“多謝世子。”
話音方落,唇角就被?他吻住,蜻蜓點水般,沈珏愣在當場,炙熱的氣息吹拂唇瓣。
她?聽到他說:“以後再客氣拘謹,便罰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