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醒悟

沈珏堅信, “世子不會的……”

謝氏:“娘勸你面對現?實,你已非清白?身子,若能嫁給劉大?人做妾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劉大?人對你有幾分興趣,這幾天你就待在屋子裏哪兒也不許去,好好待嫁。”

沈珏一?針見血地?诘問:“你賣女?求榮,這件事爹知道嗎?他會同意?嗎?”

“你爹當然知道。”謝氏笑容輕蔑, “不然你以為劉大?人是怎麽被請來我們?府上的?”

随着話尾落下, 沈珏腦海裏母親慈愛、父親宏偉的形象如高樓般轟然倒塌, 破碎成齑粉, 露出背後?猙獰可怖的面目。

頭疼欲裂, 沈珏捂着腦袋,不住搖首, “我不想?, 我不想?嫁人。”

謝氏投來冷眼,“由不的你。”

謝氏離去, 讓人關門?上鎖,确保她不會逃走, 碧雲也早已被婆子押走, 不知去向。

日暮, 影子吞沒光亮。

空曠寂寥的屋子像一?只張開露出獠牙的巨獸, 沈珏孤零零地?蜷縮在床角,眼睜睜瞧着天光被吞噬, 黑暗蔓延。

哭得通紅的雙目, 在瑩白?的肌膚, 襯得如紅梅般惹眼,屋子裏不時響起?的啜泣, 如滴滴答答的雨聲,連綿不絕。

她怎麽也不會料到?,夜以繼日思念的家,居然會變成一?個地?獄。

幼弟不敬、爹娘不愛,她徹徹底底被抛棄。

若之?前在衛國公府受到?委屈時,還有一?個名為家的念頭支撐她走下去,而今信念轟然破碎,她茫然不知所?措。

怎麽辦?她沒有家了。

她的家早在八年前就湮滅了,只剩下一?副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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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完全暗下來,油燈燃盡,一?片昏黑。

地?上破碎零落的青瓷茶具碎片,析出淡淡的微光。

沈珏握住最鋒利的一?片,在腕部青色的血管比劃,尋找最薄弱的一?處。

狠下心?的一?剎,夢中百轉千回的清冷朔雪嗓音閃過。

——“青山埋忠骨,馬革裹屍還。沈珏你想?放棄的,是他們?的求之?不得。”清梧苑初識,他好心?開導她。

她回:“我不會再尋死覓活了。”

——“沒有什麽比你的生命更重要,珏兒,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

醉韻樓一?事後?,他為她取出腳傷裏的瓷器碎片,失而複得地?緊擁她。

那時,她是怎麽回答他的?

她說:“我再也不會了。”

而今,她真的要再次食言麽?謝世子知道後?對她該有多失望?

沈珏陡然失去尋死的決心?,碎片掉落于地?。

一?定,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七月流火,蟬鳴漸息。

沈家巴不得将大?娘子嫁出去,再加上是納妾,更沒有娶親那般的繁瑣禮儀,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一?應取消,簡單地?對過八字并無相克後?,兩淮巡鹽運使劉大?人給沈家送了禮。

綢緞十二匹、東海珍珠兩斛、百年沉香木桌椅一?套、另附一?百二十兩雪花紋銀。

“聘則為妻”,這些甚至算不得是聘禮,是沈家的賣女?錢。

然沈府依舊大?辦特辦,挂上紅綢,貼上雙喜大?字,門?前的兩盞大?紅燈籠随風而晃。

管家買了喜糖回府,足下潇灑輕盈,面上喜氣洋洋。

兩個身穿布衣短打的青年出聲攔住他,“請問一?下,這家是有什麽喜事嗎?”

換做平常,管事定會皺眉催他們?走,但今時不同往日,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耐心?解答:“我家大?娘子要嫁給兩淮巡鹽運使,當然是天大?的喜事呀!罷了罷了,我還有事,就不與你們?掰扯了。”

兩個青年神色微變,拱手道:“恭喜。”

待管事踏入府門?後?,他們?二人轉過街角。

街邊擺了一?個嶄新的馄饨攤,看似兄弟的兩個男子正在忙着擀面皮、包馄饨,見到?兩名青年,他們?左右巡視,放下手裏的活計。

街上人來人往,融入其中的他們?難以引起?注意?。

“到?底發?生什麽了?”

打聽消息回來的兩名青年道:“沈府有喜事,沈娘子明日出嫁,嫁的是兩淮巡鹽運使。此事我們?需盡快通知大?将軍。”

“但快馬加鞭一?來一?回也需要兩日。”

他們?是天狼營的士兵,奉大?将軍之?命暗中保護沈珏,但沈府小門?小戶,花草造景疏陋,難以藏身,索性在府外監視。

他們?每日都會把沈府的動向,飛鴿傳書于大?将軍。

沈娘子自歸家後?就沒有踏出過沈府大?門?,放在其他閨秀身上,三倆月未外出亦是尋常之?事,怎料竟然出了這等重大?的疏漏。

短打青年道:“大?将軍曾言,若迫不得已,我們?可以動手。”

“只好這麽做了,先?飛鴿傳信,明天我們?伺機而動。”

**

出嫁之?日,熾烈的紅杏被沸反盈天的鑼鼓驚動,在空中巍巍款擺。

自婚期确認後?,謝氏不再鎖着沈珏,只讓婆子在屋外監視。

謝氏也不再虐待她,待嫁的兩日好吃好喝伺候。

吉時将近,碎玉聲在連綿不絕的炮竹下渺小卻不容忽視。

沈珏摔掉所?有的首飾,紅瑪瑙珠應聲而碎,驚動周圍伺候她的丫鬟與婆子。

她們?從未見過的大?娘子鬧脾氣,監視的幾天也是神情木然,柔柔弱弱,然而方才摔玉的氣勢着實讓她們?吓了一?跳。

沈珏握起?赤金嵌翡翠簪,尖銳的簪子陷入脖頸的皮膚。

“不許過來,我要自己穿,不準你們?碰我!”

喜婆笑容可親地?上前勸道:“大?娘子莫鬧了,免得誤了吉時,就讓我們?幾個下人伺候您穿衣不好麽?”

沈珏不多言,手上使力,雪白?的皮膚被刺破,一?滴血珠滲出,紅得驚心?動魄。

除了這幅身子,她沒有什麽可以威脅到?她們?的。

“大?娘子您仔細點,別傷了自己啊!”

其餘丫鬟也紛紛跪地?磕頭,懇求沈珏不要傷到?自己。

若是讓老爺夫人知曉細皮嫩肉的娘子有了傷痕,她們?絕對吃不了兜着走。

素來怕疼的沈珏忍着疼,異常冷靜道:“你們?都出去。”

“好好好……”

喜婆和丫鬟們?都退出屋外,沈珏無力地?松開金簪,抹掉脖頸的血,視線落在案上的金線繡鳳偏紅色嫁衣。

門?外,眼瞅着時辰快要了,喜婆卻不敢強行闖入,生怕刺|激到?沈珏。

謝氏來到?後?院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面。

四五個下人圍在門?外,唧唧喳喳地?催促叫嚷。

“你們?不進去裏面服飾小姐更衣,在外面作甚?”

喜婆只好将方才的情形重述,“……不是奴懶怠,只是大?娘子以死相逼,奴實在是不敢肆意?妄為。”

“哼,”謝氏對沈珏的懦弱性格知根知底,“怕什麽?她不敢尋死的,我的女?兒我還不清楚嗎?快給我把門?打開。”

門?栓被強行沖地?撞開,“嗒”掉在地?上。

屋子裏紅綢高挂,雙喜龍鳳蠟燭的燭火被風吹斜。

三屏風牡丹鏡臺鏡臺前,沈珏擡眸,滿頭青絲垂墜,她還未點唇上妝,穿着一?身火紅的嫁衣也不顯得突兀,像是忘川河上盛開的彼岸花,幽幽盛開,荏弱昳麗。

謝氏踱來,拾起?鏡臺上的金簪,簪尖有幹涸的暗色血跡,“就是這個?”

她掃一?眼地?上的鳳釵,釵冠華麗、金簪無數,謝氏手指遙遙一?點,“把其餘的簪子尖都磨平。”

喜婆眼角擠出褶皺,為難道:“恐怕要來不及了。”

“怎麽會來不及?磨平的人可以多領一?串銅錢。”

之?前的丫鬟與謝氏帶來的婆子立刻動手,生怕慢上一?步就領不到?賞錢。

趁着她們?四處尋物什磨簪子的間?隙,謝氏捉住沈珏鑲吉祥紋袖口下的手,“還有,把她的指甲都剪掉。”

自謝氏進屋,沈珏便暗中掐手忍耐,直将掌心?掐出血痕。

謝氏吩咐下去,就有仆人手拿來剪子,一?點點剪去她的指甲。

謝氏露出滿意?的笑容。即便是山野間?的猛虎,拔掉尖牙,砍去利爪,也就是個裝腔作勢的大?貓兒,傷不到?人。

吉時已至,謝氏親自給沈珏蓋上吉祥鴛鴦成雙的紅蓋頭,攙扶她去前院。

喜慶喧嚣的禮樂鑽進耳蝸,像隔了一?層膜,聽不清晰。

不知走了多久,透過洞開的沈府大?門?,能一?眼望見外面的街景,所?有人無不喜溢眉梢。

只要踏過高高的門?檻,她就算是嫁入劉府,再不是沈家的人。

沈從禮與謝氏滿面春風,接受四方賓客的祝賀與贊美。

沈珏走到?他面前時,突然出聲問道:“爹、娘,是不是只有我按着你們?安排的路走,才能稱得上是你們?的女?兒?”

沈從禮心?頭一?刺,驟然覺得她話裏有話,卻一?時品不出更深層的含義。

反倒是謝氏笑呵呵地?颔首,“當然,你只要聽話,永遠是爹娘心?目中的乖女?兒。”

鴛鴦蓋頭下,沈珏扯了扯單邊唇角,原來他們?與謝璨一?樣,只是将她看做一?個玩物、一?個牟利的工具。

不,他們?比謝璨還過分,□□折磨、賣女?求榮……

雖然生下她,卻并未完全盡到?養育的義務,今日一?嫁就當償還他們?短短七年的養育之?恩。

沈珏眸光閃了閃,毅然決然跨過門?檻。

纖弱的背影透着無言的決絕。

随着一?聲高亢的“起?轎”,花轎晃晃悠悠地?擡離沈府,前往青州兩淮巡鹽運使的高府。

隐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同方位的四個人同時潛行跟随。

青州距雲州兩百餘裏,與京城背道而馳,花轎需四日後?到?達青州。

送親隊伍只有四轎夫、一?婢女?,而婢女?并非是碧雲,沈珏自身難保,卻仍挂念着她。

自沈珏被囚禁後?,碧雲便不知去向。

碧雲只是一?個丫鬟,想?來謝氏不會對她多加刁難,大?不了是讓她去做些勞累的活計,雖然沒有娘子的貼身丫鬟有臉面,但好歹能吃得上飽飯。

不至于跟着她,連一?口水都喝不上。

花轎一?陡,沈珏扶住軟綢鋪就的轎壁,颠簸的頻率加快,不一?會兒又驟然停下。

前一?刻萬裏無雲的晴空,轉眼間?就烏雲密布,豆大?的雨滴砸下來。

走在官道上的轎夫們?加快步伐,來到?路邊的一?個破廟停腳歇息。

轎子外面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問:“娘子要出來透透氣麽?”

沒有得到?娘子的回應,就當是拒絕了,小丫鬟也不敢多嘴多舌。

轎子停在大?殿中央,四個轎夫就地?坐在破舊的蒲團上歇息,小丫鬟孤身一?人頗不好意?思,繞到?佛像後?打起?瞌睡。

一?時間?,廟裏只有轎夫們?的高談論闊。

“她不是沈家的長女?麽,身份不高不低,怎麽淪落到?給別人當小妾?”

“這你就不懂了,也不看看她要嫁的可是正三品大?官,比沈大?人還要大?,我們?見了是要跪下來磕頭的。”

那人咋舌,“這麽大?的官?”

另一?人湊過來插話,“也不全是因為這個,我聽人說沈家大?娘子被京城裏的貴人退了親,所?以才不得不趕緊送嫁的。退親的理由就是她不夠檢點。”

“怪不得,俺擡轎子擡了沒有十年也有八年,還從未見過哪家嫁女?兒,送親隊伍裏只有個小丫頭婢子,連護衛和陪嫁都沒有,真夠磕碜的!”

“她上花轎的時候風吹起?蓋頭,樣貌長得跟個天仙似的,居然還能被退回來?”

“啧,除了那個原因,還有什麽緣由能讓人退親呢?”

四個轎夫看向花轎,笑得意?味深長。

其中一?人搓了搓手,“現?在離青州還很遠,路途漫漫,要不我們?嘗嘗新嫁娘的味道?反正她也不是什麽清白?女?子,我們?哥倆幾個何不爽快一?番,她要是敢宣揚出去,我們?就劃爛她的臉,就說是山匪做的。”

山路蜿蜒、人煙稀少?,一?隊只有轎夫和丫鬟的送親隊伍,路遇山匪,新娘子遭遇不測也沒準兒。

四人商量,其中三人去廟門?把風,由提議的人嘗嘗鮮。

沈珏正在轎子裏解開衣物,打算趁着少?人時出逃。

若放在從前,她即便是備受折磨,也會聽從父母的安排。但短短半月的相處下來,在她心?中,他們?的所?作所?為已不能稱之?為父母。

偏紅色的簾栊一?動,一?個賊眉鼠目的轎夫就要擠進來。

轎夫笑得淫邪,調戲道:“喲,小美人自己就解開衣服,是不是要哥哥們?來疼疼你?”

行動被撞破,沈珏難免驚慌,“你要做什麽?不許進來。”

轎夫蒼蠅般搓手,“小美人,哥哥現?在就來疼你。”

意?識到?他欲行不軌之?事,沈珏咬住舌尖,強迫自己鎮靜。

眼下,她在逼仄窄小的花轎逃無可逃,轎子外面還有他的同夥。

沈珏腦子飛快地?思索,生出一?個從未做過的計策。

但見嫁衣如火,灼灼映人,如三月在枝頭的桃花,雲蒸霞蔚一?般,沈珏稚拙地?勾唇一?笑,霎時媚意?橫生。

她有着一?把嬌顫似莺啼的好嗓,懵懵懂懂的語調更是輕易勾起?人心?底的欲念,“好啊,你要不要再近一?些。”

轎夫鬼迷心?竅地?抻長脖子,打算索吻。

沈珏側首,讓他誤以為是在調情嬉鬧。

飄飄然的轎夫不知不覺進入花轎,須臾,傳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與此同時,廟外響起?铮铮打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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