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三更)
我出門之前, 應該看一下黃歷。也許上面就寫着榎本弘一不宜出門。那作為一個擁護科學的唯物主義者,一定會為了實踐迷信的不科學性,好好地待在房間裏, 看有沒有好事發生, 而不是走在外面,等着天災人禍落在我腦袋上。
老實說,我的頭現在有點暈。
剛才有人從商業樓掉下來, 黑影壓迫我的視線,陡然間有種站在望不見底的黑洞旁的感覺。暈眩感不斷地卷着我的意識。萩原研二找不到椅子給我坐, 就扶着我坐在旁邊的臺階上。
他問我沒事吧?
我壓着我自己的額頭,跟他說,應該是早上沒吃飽, 低血糖。
萩原研二估計被我的大飯量無語到了,瞬間就沒聲音了。
“我給你先買點東西吃,就在對面有家便利店。”
……買個啥?!
沒聽到槍聲和有人墜樓了嗎?
我拽着他的衣服下擺, 說道:“報警了沒?先報警,你和我守門看屍體。別讓人破壞現場,還讓犯人跑了。”
“樓裏面已經有警察了。剛才人墜樓之後, 窗口有個警察探出頭來了。躺在地上的是綁匪,警察已經救了人質, 案件已經解決了。”
這個我沒注意到。
“那你也不要走。警察開槍要嚴格符合《警用手槍使用和管理規則》的第七條規定,否則也屬于濫用職權,非法濫用槍支。他若是拔槍時只有一個人,沒有同伴作證, 那他開槍的行為也很可疑。”
我拿出手機, 說道:“先報警和叫救護車”
萩原研二明白我的意思了, 立刻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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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上緩了一會兒, 就好多了。
我本來體質就比較好,還保持鍛煉,這種暈眩感就只是一會兒的時間。不過我确實覺得我今天弱了一點。我吸了吸鼻子,感覺一定是昨天晚上睡相太差,早上着涼了。
恢複精神之後,我簡單地重新複盤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簡單得很。
下新宿站之後,我就往熟悉的中古店走過去。我想送工藤新一好東西。但好東西都不便宜,還不如去二手市場碰碰運氣。我去的那家因為是老街區,所以街市越走越安靜,沿路下來都是一些倒閉的商業樓。
我們在靠近中古店時,一共響了三槍聲。因為打中了不用的物體,所以槍聲之後跟着的聲音有所不同,只是距離太遠,我聽不出有什麽區別,只能到樓上檢查槍痕,判斷情況。
在我們報警,順便保護現場的時候,樓上下來了兩個互相攙扶的人。一個是女性人質,另一個是手臂出現擦傷的巡查。
我也懶得跟他們說我的想法,說道:“我們已經打電話給警察,也叫了救護車,你們先不要到處亂走,在這裏坐吧。”
我這話落下來之後,巡查和人質兩個人都懵了一下。我拍了拍我旁邊的位置,示意他們坐下來。
“現在剛經歷過槍戰,兩位現在要做的只是休息而已。”
我見他們坐下來之後,我自己重新站了起來,往屍體的方向走過去。萩原研二在人聚起來之前,先用自己的外套把死者的屍體正面朝上的面容蓋了起來。現在我能看到的是血水正慢慢地洇着外套。
“要看嗎?”萩原研二估計以為我要當法醫了,擡手準備掀開對方的外套。
我檢查死者身體的其他部位,順便回應道:“我不看這個。”
我擡頭看向動作停下來的萩原研二,又指着腦袋為中心的人行道,說道:“這地上都是他摔出去帶血的顱腔腦組織,死者很顯然的是頭部着地,這說明他的顴骨都已經嚴重變形。我就沒有翻開看的必要了。”
“沒有,他頭部中槍的位置有問題,我想讓你也看一眼。”萩原研二還是有些執意想要掀開外套,“而且我的長輩也跟我說,如果撞見這種意外情況必須要看清對方的臉。”
這句話讓我眼睛動了動。
萩原研二說道:“因為不看清的話,做夢夢見這種場景的話,你永遠會看不清屍體的臉,或者代入到其他人的臉上。”
“……”
我不想承認萩原研二的話還是說動了我。但我掀開萩原研二的外套時,其實就已經暴露了一切。我在看清對方槍傷前,首先認出了這張臉。
“萩原,這人是長野縣逃到東京的逃犯阿部留。”我掏出手機,“還不能只是普通的報警,得把諸伏先生叫過來。”
打電話的時候,我順勢檢查了他的腿傷。他是以左腳骨折為由才沒有帶上腳铐,現在看他的腳傷雖沒有打石膏,但也看起來還不到可以和身強力壯的巡查搏鬥的狀态。
萩原研二還在幫我拿着外套,準備指犯人的槍傷給我看時,突然頓了一下,“諸伏先生?”
“諸伏景光的親哥哥,為了逮捕這個逃犯來長野,昨天松田還看着我和諸伏兩個人坐同一輛車吃飯,開車的就是他哥哥。”
“來幫你和小景光和好的?”
這個萩原研二真的是犀利得一針見血。雖然他現在表面上應該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人設,比如說不知道諸伏景光在調查十五年前的長野慘案,不知道我在協助諸伏景光調查,不知道我和諸伏景光冷戰的原因,不知道諸伏高明其實什麽都知道了,不知道諸伏景光瞞着他哥說我們關系良好,但他就是突破層層迷霧和障眼法,一句話說到核心。
我其實猜得到,但我沒有拒絕是因為我有自己的考慮。我最看不慣的就是別人因為我自己本身的問題而責怪自己。我覺得沒必要拿別人的錯懲罰自己。
諸伏景光根本就沒有必要和我生氣。我想着吃飯是個機會,跟他解釋清楚,他自己想要查,到時候造成任何後果也都是他自己負責,與我無關。但我本身一定是站定自己的立場,堅定自己的選擇,不會因為他生氣了,跟我鬧僵了,恨我了,我就妥協說,好的,我也支持他去查案子。
這是不可能的。
我不會改變這個态度。而他還要看着我而感到生氣,我其實覺得他就是個大笨蛋。
一起吃飯是一個很好地提供給彼此交流的借口。我都想過找時機跟他聊清楚。可我看到他哥在的時候,諸伏景光其實對我好像也沒有那麽擰巴。我又覺得,對方只是差一個可以放下之前的糾葛的時機而已。既然他已經放下了,我就不需要特意點醒他,多費自己的口舌。
總之,反正吃飯之後,他不會因為別人的事情而持續郁悶生氣的話。我的目的就達到了。有沒有和好,對我來說反而不是那麽重要了。
……
我見萩原研二還在等着我,說道:“從情境上來說,他哥不知道我們需要和好。”
萩原研二剛聽完,眼瞳瞬間動了一下,驚訝地說道:“這麽說,他哥全知道了。只有小景光什麽都不知道嗎?他是何等高人。你們有聯系過嗎?他怎麽知道你們鬧不和的?”
“……”
這人的反應也太快了吧?
我也不直接回答,邊繼續檢查屍體邊說道:“你可以到時候問問他。”
屍體上不自然的地方有三個地方:
第一,他的槍傷在額頭居中的位置,屬于當場死亡。傷口處有燒焦的痕跡,也就是說槍口離他的額頭距離并不遠。
第二,屍體的左指甲有破損,指甲縫裏面有白色的粉末。
第三,屍體的褲腿上挂着一些白色的晶狀顆粒,因為褲子都穿得起毛球了,反而把這些小小的顆粒挂住了。看起來很像是鹽粉,又或者糖粉?
雖然不自然,但能好好解釋的話,這些也說得通。
我們也沒太翻動屍體,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我們還是主要集中在保護現場。
警察差不多在十分鐘內到達,首先下車的就是熟悉的目暮警官。我剛想問怎麽哪都有他,但我剛好也看到諸伏高明也跟着下車了。
他朝着屍體的方向看了一眼,再看向驚魂未定的人質和受到槍傷的巡查。然後他的視線才輕描淡寫地看向我。
我莫名有種在等着老師檢查作業的感覺,全程盯着諸伏高明的反應。
諸伏高明大步朝着我們的方向走了過來,目光主要落在一旁的萩原研二身上。因為萩原研二也在打量着他,兩個人在靠近彼此的時候,諸伏高明才朝着萩原研二的方向微微欠了欠身。萩原研二也跟着欠了欠身。
“我是長野縣刑警諸伏高明,也是景光的哥哥。你也應該是景光的同學吧?”
萩原研二微笑道:“我是小景光的朋友萩原研二。”
諸伏高明表情也沒有變一下,只是說道:“我聽過景光提過你,舍弟承蒙你一直以來的照顧了。”
“朋友之間本來就是互相照顧,都是應該的。”
諸伏高明也沒有繼續客套,很快進入正題說道:“目擊證人是你和榎本君,對嗎?還請把過程詳細說一下。”
萩原研二和我看到的都很少,都是聽到三聲槍響,接着一個額頭中傷的人從高樓下墜。
我們這邊聊完之後,目暮警官也已經結束了。這讓我在懷疑諸伏高明是不是屬于像蝸牛一樣動作很慢的人,只是他有氣場在,所以大家都沒有指出這一點。
“小弘,你還好嗎?”
目暮警官走過來的第一句就是這句話,我覺得現在是觀察別人的表情,就顯得我做賊心虛似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會有什麽事?”
目暮警官尴尬地笑了笑,沒繼續說,而是看向萩原研二的方向,驚喜道:“這不是小弘的朋友嗎?你常常和小弘一塊兒玩啊,每次都看到你。”
他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上次我就是和萩原研二在珠寶案一起見到過目暮警官。
萩原研二和目暮警官還真是有緣。
目暮警官說這次案子其實很簡單。
簡單來說,這個逃犯一來東京,就劫持了女人質。而人質這幾天借着各種機會往外送求救信號,今天順利地引來了巡查。于是,巡查發現了這麽一起案子。正要解救人質時,逃犯先對着警員開槍,所以巡查回擊。這裏解釋了兩道槍聲的由來。而犯人在準備開第二槍時,槍支突然失靈。他下意識檢查槍口,不料槍支走火,犯人自己擊中自己的額頭,遂墜下窗臺。
“……目暮大叔,你确定不是你說得簡單嗎?”
“反正案子安然結束,我們送被害者去醫院,就可以徹底結案了。具體情況還要筆錄,兩人精神狀态都不穩,我們先送去醫院檢查。”
我瞧那巡查真的面白如紙,從剛才到現在,警服已經半身血色,就不再多說了。
“你們簡單做一個筆錄,就可以走了。”目暮警官看着我說道,“真有什麽事情,到時候再找也不遲。但現在明顯也結案了,應該沒有其他事。”
“行吧。”
我沒意見。
這個時候諸伏高明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道:“那我負責榎本君。”
目暮警官看向萩原研二的方向,說道:“那我負責你。”他這話說完,就領着萩原研二先去另一邊的角落。
我盯着諸伏高明有條不紊地拿出刑警必備的小本本和筆。然後,他再次看向我,目光平靜。
“我之前感覺你會與長輩來往比較多,不知道你還有其他朋友…”
“……”
萩原研二這邊是個誤會呢……
“先于筆錄,請容許我好奇地問一下,我弟弟有在你朋友順位中排上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