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二樓書房, 席慎離開後，他的幾個叔伯繼續在席家老爺子面前對席慎進行控訴。
“這兩年侄子在集團真是愈發霸道，是, 他是有些本事，他把家族老産業一點點變賣就不說了, 公司集團董事在會議上對他稍有微詞，他就動不動拿辭職威脅，好像整個集團離了他就不行。”
“他雖然姓席，但到底只是個外孫，體內還留有林家一半的血。聽說林家老爺子沒少給他抛橄榄枝, 當年在他資金周轉困難時，也是林家老爺子施出援手。誰知道他以後會不會回林家, 外人, 終究還是外人, 靠不住。”
“席家孫子輩出衆的, 不止席慎一個人，他之所以能有今天, 還不是二姐在公司的威望, 那些人才給他幾分薄面。但二姐始終是個女人, 家族企業, 哪裏有讓女人繼承的道理。傳出去, 別人還以為我們席家沒男人。”
席思華雖在席家最困難的時候力挽狂瀾, 頗得席老爺子歡心，但傳統觀念, 到底還是有些重男輕女。兒子才是傳宗接代的人, 女兒再能幹, 終究是要潑出去的水。
當年席思華和林華棟剛離婚, 林華棟就娶了別的女人，那個女人因為是明星的關系，總是在媒體上秀恩愛。
每每秀恩愛一次，席家老爺子就覺得丢一次臉。
從那以後席家和林家就結下梁子，商場上，本就沒有永遠的朋友，兩家關系惡化後，又成了競争對手。
就像席思華因為林華棟的關系不喜歡席慎，席家老爺子也是如此。
就算席慎是自己親外孫，但一想到席慎體內流着林家的血，席家老爺子心裏就不舒服。
哪怕沒有家裏人挑撥，席老爺子也沒有想把席家一整個都交到席慎的意思。
眼看席慎在席家已經快要一手遮天，老爺子坐不住了。
“都怪你們不争氣，這些年要不是思華撐着，席家怕是早就敗落。思華兒子回公司這幾年，你們不僅沒做出成績，反而還讓他在集團站穩腳。你看看你們，加起來幾百歲的人，現在還有臉在我這裏訴苦。我要是死了，你們争家産豈不是只能到我墳前去哭。”
席老爺子訓話，屋內衆人大氣都不敢出。
“都滾出去，看到就心煩。”
……
席思華到席家時天色已暗，而整個席家燈火通明。院子裏亮起來的燈，遠看和天邊的銀河遙相呼應。
在她身影出現在客廳時，原本嘈雜的空氣稍稍變得安靜下來。
席老爺子退了将近二十年，席家早就是席思華一個人說了算，就是席老爺子對這個女兒，都不敢像在書房那樣随意呵斥。
“姨媽！”
“姐姐你回來了。”
“姑姑。”
平時在外面各種興風作浪的小輩們，此刻一個個化身嘴甜的乖寶寶，只差稍息立正敬禮。
許識月不動聲色觀察席慎臉上表情變化，盡管很細微，那張平日裏冷若冰霜的臉，還是讓她發現端倪。
學生時代，她用兩張臉出現在他面前時，便發現他在人前也有兩張臉。
面對在乎的人是一張臉，面對陌生人是另一張臉。
在看到席思華時，他眼睑輕垂，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握緊。
如果不是今天親自來席家，她都無法想象他所面臨的是什麽環境。
這麽大一個家庭，全都和他有血緣關系的家庭，竟沒有一個人去關心他，在意他。提及他時，言語間都帶着敵意。
她曾以為自己從小已經體驗過世态炎涼，但和他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
至少，她母親那邊的親戚是真心對她好過，外公外婆也曾把她當成捧在手心的公主。
席思華一出現，身上強大的氣場像是一個無形的大鍋蓋，直接籠罩在衆人頭頂，所有人身上的氣壓都不覺低了幾分。
之前言語間一直對許識月冷嘲熱諷的席雨晴最先挽着席思華胳膊撒嬌，“姑姑，您皮膚保養的可真好，羨慕嫉妒恨。”
“姨媽年輕時可是風華絕代，咱們那當然是比不了。”
“怎麽說話的，姨媽現在就不風華絕代了嗎。”
許識月撓撓耳朵，這個大型雙标彩虹屁現場，讓她漲見識了。
屋子裏人前後态度，不禁讓許識月懷疑席慎到底是不是席思華親生。要是親生，怎麽會一個個對人家老媽這麽舔，對兒子卻冷眉豎眼。
許識月若有所思打量着席慎，難怪當年她誤以為他是個窮學生。
老媽掌權又如何，親媽不待見他，沒有後臺撐腰，家族其他人又怕他争家産排擠他。這個家，還真是很難待下去。
許識月關注着席慎時，沒有察覺空氣中一絲詭異的變化。
許識月當年未婚先孕并且已經有個五歲孩子的事，在剛才她和小朋友玩游戲時，已經在席家這群親戚裏傳開。
席思華剛被簇擁着落座，有人挑事道，“姑姑，堂哥今天帶女朋友回來了呢，不知道您之前見過沒有。”
“姨媽，就是這位許小姐，模樣端莊，氣質出衆，和堂哥确實是一對璧人，般配極了。”
“何止般配，一結婚都能喜當爸。”
許識月眼角餘光處瞥向席慎，外界傳言那個手段狠厲，說一不二的男人，在家族裏竟然誰都能踩兩腳。
他為什麽始終不說話？就這麽任由家裏那些親戚諷刺他？當年讀書時，不是很清高自傲，情願在外面勤工儉學都不願回家嗎？
在衆人看好戲的眼神中，席思華朝許識月招了招手，“孩子，過來。”
許識月乖巧起身。
席思華拉過許識月，上下打量着她，臉上難得露出些許笑容，“脈脈眼中波，盈盈花盛處。我以前就常想，要是我生個女兒會是什麽模樣，今天你出現在我面前，算是讓我實現多年心願。來，陪我說說話。”
衆人：“……”
這個發展似乎不大對，不是一直不喜歡兒子嗎？兒子找了個未婚先孕還帶娃的女人，不是應該生氣覺得丢人才對？
母親的反應，讓席慎也很意外。
他雖然知道母親就喜歡許識月這種看似淡雅如菊，端莊典雅的女生，但畢竟許識月未婚先孕，作為長輩來說很難接受。可……他母親似乎對許識月過于喜歡。他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母親對誰這般笑過。
原來母親也會笑，笑起來，是如此溫柔。
溫柔的，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如果母親生的是女兒，如果他不是那個男人的孩子，母親是不是就會對他笑了。
席雨晴微笑的臉頓時變了，像是有冷空氣在臉上凝結成霜。
席慎之所以在席家誰都敢嘲諷，還不是因為席思華這個如今掌握集團大全的媽對他表現出來的厭惡。哪怕是親生骨血，就憑席慎剛生下就被抛棄沒有享受過一天母愛這個信息，讓席家所有人知道席慎再有能力，但只要不遭母親待見，他繼承人位置并不穩。
可許識月的出現，讓席家不成文的平衡被打破，這讓在場很多人意識到事情嚴重性。
席雨晴再次發力，“姑姑，您以前不是總想讓我當女兒嗎，怎麽來了個外人就不理雨晴了，真是讓雨晴傷心。”
席思華平時對席慎總板着臉，對家中別的小輩倒是和顏悅色。
“理，都理，不過雨晴你剛才有句話說得不對，識月是我未來兒媳婦，可不是外人。你們幾個當妹妹的，可不要恃寵生嬌，欺負到我兒媳婦身上來。”席思華說這些話時微笑着，語氣溫和，但就是讓人說不出的壓迫感，讓人不敢有絲毫異議和反駁。
沒有人去質疑，也沒有人敢質疑。
衆人再次心驚，今天席慎帶回家的女人，似乎很不簡單。
席慎在聽到母親的話，眸色微變，他探究看向許識月。
母親不僅對她笑，還如此護着她，她身上到底有什麽魔力，那麽讓母親喜歡她？
他從沒有享受過的母愛，對他來說猶若星辰一般遙不可及的母愛，對許識月來說，竟唾手可得。
席雨晴不敢忤逆席思華，但她內心實在不甘。
她是席家長子的女兒，是席家正兒八經的大小姐。她雖沒有那個能力去掌管家族企業，但等姑姑退了，她這個從小備受姑姑寵愛的外甥女，也應該繼承大部分家産。
“姑姑，我喜歡這位姐姐還不及呢，怎麽會欺負她呢。這位姐姐身上可有很多學習的地方，比如，她到底有什麽樣的魅力，未婚先孕帶個孩子，都能讓席慎哥哥喜歡上并且娶進門。我們席家娶媳婦，不說一定要門當戶對，但是女方未婚先孕還帶個孩子的，似乎還沒有先例。”
從席思華進來的那刻，許識月頓時覺得自己穩了。
面對周遭衆人仿若要刺穿她的眼神，怡然自得。
有人罩着的滋味就是好啊。
相比于許識月的淡然，席慎臉色不怎麽好看。
自從畢業後在席家工作後，他重心都放在公司，一年上頭也回不了席家幾次，和家裏這些親戚接觸更是不多。
平時聽到他們的冷嘲熱諷，他并未理會，說毫不在意是假的，只是覺得沒必要去計較。
可此刻他不知怎的，心口處像是有熱氣往上湧。
“我娶老婆，怎麽，還要經過你們的同意不成。”極低沉的聲音，語調放得很緩，每一個音調都帶着讓人心驚的能量。
許識月略訝異的看向席慎，他身上西裝外套不知何時已經脫下，淺灰色的打底衫下，是讓人感到結實可靠的肩膀。
回來這段時間，她第一次這麽認真瞧着他，時間這個調皮的孩子，在他臉上刻下的只有愈發成熟的氣質，以及閃閃發亮的光芒。
這是席慎第一次直接毫不客氣的怼家裏人。
他周身散發出來的淩冽氣場，讓衆人心頭不由一寒，好似有冷氣直接往身上毛細血孔裏鑽，然後開始侵蝕着四肢骸骨。
席雨晴大小姐脾氣上來了，從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她向來驕縱慣了且天不怕地不怕，哪裏能容忍席慎這個外姓子在她地盤上放肆。
“是不需要經過我們的同意，但你現在姓席，代表的是我們席家的臉面。你娶一個未婚先孕還帶個孩子的女人，傳出去我們家臉都要給你丢完了，別人聽到還以為你是哪裏有什麽問題，找不到老婆只能娶個這樣的呢。”
空氣很安靜，大家都在各懷鬼胎的看熱鬧。
不過席雨晴這句話倒是沒說錯，豪門世家內裏再怎麽勾心鬥角鬧矛盾，出去都是會維護家族利益和臉面。
席慎帶回來的這個女人，在席家人看來确實上不了臺面，帶個孩子嫁給頭婚，在外已經是席家繼承人的席慎像什麽話，以後參加聚會肯定要被一些人明裏暗裏的嘲諷。
處于風暴中心的許識月眼觀鼻，鼻觀心不語。
豪門媳婦果然不好當。
要不是席思華先朝她抛出橄榄枝，她萬萬不想去自找麻煩嫁入如此複雜的家庭。
席思華臉上笑意收住，本就不怒自威的氣場，此刻更是連升好幾個戰鬥級別。
“我認可的兒媳婦，還輪得到別人來說？未婚先孕怎麽了，雨晴，不是我這個做姑姑不給你面子，你未成年就懷孕打胎，畢業不工作只知道買買買各種攀比，花錢養男人，不知道傳出去，到底是誰更丢臉。”
席雨晴被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就是親生父母，都從沒有這麽說過她。
席思華又掃了眼屋內其她人，“大嫂，你弟弟賭博欠的錢，現在還完了嗎？大侄兒，你把公司賬上轉走三千萬去養小三，不知道錢還夠不夠？不夠的話要不要姑姑再想辦法勻點給你……”
衆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個剛才還看熱鬧的神色，頓時都噤若寒蟬。
許識月微微挺直胸膛，婆婆威武霸氣！
以後一定要好好讨好婆婆。
有人打着哈哈緩解氣氛，“好像就小姨沒到，要不我們開飯吧。”
“開飯開飯，我肚子餓了。”
“我上去推爺爺下來，家裏好久沒這麽熱鬧。”
空氣中很快又恢複歡聲笑語的熱鬧中。
待衆人散開後，席思華拉着許識月繼續唠着家常，“剛才她們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放心，有我在這個家裏沒人敢給你眼色看。你看什麽時候方便安排我和你父親見個面，我們把你和席慎的婚事定下來。”
在衆人散開後，席慎不知何時坐在許識月身邊。
眼角餘光處，挺拔的身姿存在感十足，許識月挑眉去看他，“婚事啊……你怎麽看。”
清脆悅耳的聲音透着幾分狡黠。
一絲熟悉感湧上心頭，腦海裏慢慢浮現一個模糊的輪廓，可惜太久遠了，久遠到很多細節都想不起來。
怎麽又想起那個女人來，當年不過就是一段露水情緣罷了，六年，他該忘了。
“一切按照母親的安排，我沒有意見。”
看到席慎在自己母親面前言聽計從的模樣，許識月連日來被他各種諷刺內涵的悶氣解了不少。
一物降一物，總有人能治得了他。
席思華溫聲問，“月月，你是喜歡中式婚禮，還是西式婚禮？”
許識月試探的開口，“能不辦婚禮嗎？我……不是很喜歡婚禮。”
席思華很深明大義，“不喜歡辦婚禮就不辦吧，不過婚禮不辦，證還是要領的。”
許識月：“好。”
席思華：“婚禮你們雖然不辦，但我這個當婆婆該給的錢還是要給。領證前，我會把份子錢和彩禮錢都打到你賬上，這些都是你的婚前財産，你想怎麽花怎麽花。”
席慎：“……”
這個女人身上到底有哪一點，讓母親如此喜歡？甚至連她帶着個孩子都不介意？
毫無血緣關系的外人，都比他這個親生兒子更讓她在意。
今天的壽星被人推着下樓，歡快的祝福聲此起彼伏，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悅，似乎剛才那場沒有硝煙的戰争沒有發生過。
客廳擺了兩桌，長輩一桌，小輩一桌。
席慎和家裏幾個有能力的孫輩除外，被安排和長輩同席。
在席家，最支持席慎的是他小姨席思潤。當年也是席思潤想辦法讓席慎回來，并且在席慎回來初期最難的時候竭盡所能幫他在席家站穩腳跟。
這次席老爺子壽宴，席思潤在國外出差沒有回來。
席思潤是席老爺子最小的女兒，從出生起就一直備受席老爺子寵愛。可席思潤一直不結婚成了席老爺子心病，沒少數落她，甚至還把席思潤不結婚的事怪到席思華頭上，認為是席思華這個當姐姐的做了壞榜樣。
席思潤和父親吵得次數多了，關系漸漸惡化，後席思潤便顯少回家，眼不見為淨。
這次不回家，怕也是她有意為之。
許識月作為席慎未婚妻，自是陪同坐在他身邊，和席老爺子離得不近，但正好處于對角線。
席老爺子很快注意到許識月，在樓上他聽說了席慎帶女朋友回來的事，只是對這個外孫席老爺子态度本就冷淡，外孫媳婦什麽樣，更不會放在心上。
可席老爺子在看到許識月第一眼時，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許久，上下打量着她。
這一舉動，很快引起衆人注意。
席間有人介紹，“爸，這位姑娘就是席慎新交的女朋友。”
被席老爺子盯着看時，許識月面上雲淡風輕的微笑，內心慌得一批。
正看在她的這位，可是商場上赫赫有名的傳奇人物，連上頭都親自接待過的大人物。
席慎在席家地位不高，除了母親不喜歡他，想來也不招席老爺子的喜歡，估計連帶着她也不會招席老爺子待見。
席老爺子慈祥的語氣，“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許識月穩了穩心态，柔聲道，“爺爺，我叫許識月。”
“識月，這個名字好。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說起來我已經有很多年都沒看過月亮。”席老爺子感慨着。
“爺爺，我叫識月，可能就是老天派來以後陪您看月亮的。”
老爺子笑逐顏開，“你這孩子不僅長得讨人喜歡，說話也讓人喜歡。”
衆人：“……”
席老爺子以嚴厲出名，像席思華這一輩從小都是在席老爺子棍棒教育下出來的，也就是年紀大了後對家中小輩會稍顯慈祥。
可許識月不過是個外人，還是家裏最不喜歡的外孫帶回來的女朋友，她應該不會遭到老爺子待見才對。
“小慎。”
小慎……這是老爺子第一次這麽親昵的叫他，以前連他名字都不會稱呼。
席慎眉眼微動，恭敬道，“爺爺。”
“好好對識月，要是敢學你爸做些混賬事，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席慎心頭說不出的滋味，有點苦，還有點酸。
“是，爺爺。”
不僅母親對她笑，連一向喜歡訓斥人的爺爺，都對她格外偏愛。
是他們識人不清，容易被她僞裝的外表所欺騙，還是……他識人不清？
許識月從席老爺子看她的眼神，感覺到了長輩對後輩的關愛，心裏微微動容，這讓她想到已經去世的外公外婆。
她端起杯子走到老爺子面前，“爺爺，您今天壽辰，我祝您壽比南山。不知道您喜歡什麽，但作為晚輩希望您身體健康，無病無災，兒孫美滿，所以特地去寺廟給您祈福。這是我祈福求來的手鏈，大師說只要戴上就能讓您心想事成，開心順遂。”
這些話把席老爺子哄得高興的不行，“喜歡喜歡，這個禮物爺爺喜歡，真是個好孩子。”
老爺子什麽時候這麽喜歡笑了？還這麽容易就被哄高興？
席間，許識月言笑晏晏，彎起來的眉眼月牙一般，眼裏散發出來的光芒皎潔又明亮。未施粉黛的一張臉，精致又天然未雕刻的自然。
有席老爺子和席思華給許識月撐腰，席家再沒人敢對她陰陽怪氣冷嘲熱諷，哪怕心裏再嫉妒，再不爽，都只能忍着。
宴席完，席老爺子還留許識月在席家留宿，和大家多熟絡熟絡，明天再離開。
席慎：“……？？！！！”
他到底是不是親生的？他都從沒有在席家老宅留宿過！！！！
……
作者有話說：
嘻嘻，咱們女主在席家以後還是很有地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