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楂茶

邝如許離開後,江芝還在回想剛剛邝如許的臉色與神情。臉色看着是挺好的,神色也算自然,看着都挺正常的。

那為什麽書裏邝如許會突發惡疾,早早去世呢?

她想不明白,眉頭微蹙,轉身,卻看見邝深拎着母雞正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看她。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江芝抿了抿唇,上前走了兩步:“你把母雞要回來了?”

邝深淡淡“嗯”了聲,大步朝她走過來,神色平常地把手裏的竹筐遞給她。

“這是什麽?”

江芝接過來,低頭一看:“!”

好家夥,裏面放着整整齊齊都是雞蛋!

“你還把雞蛋要回來了?!”

“嗯。”

邝深見她關注點都在雞蛋,低頭看了眼筐子,大手撥弄了下,露出筐子裏面夾雜的幾張毛票。

“還有錢!”江芝看邝深都有星星眼了。

真的是太能幹了!

江芝數了數,足足有五塊。上一次大隊長出面也才要到一塊多的醫藥費。

“這麽多錢咱們可以買至少二十斤的細面,又可以吃好久了!”

邝深輕嗤一笑,并不在意能買些什麽。

因為無論買什麽,都不是他們家能擁有的。

無論是小時候還是之前幹倒把,他手裏都過過不少錢。

只是,這些錢在他手裏跟廢紙差不多。限制他們家生存的不是錢,而是那些村民畸形的心理滿足。他們家要想安穩過日子,就要幹最累的活、吃最差的食物、過最低賤的生活。

甚至是被人當成狗一樣逗耍、玩弄、打罵以至于羞辱折磨。

邝深眸色變深,心裏有些許煩躁,卻又聽見耳邊響起江芝帶着輕快地笑聲。

“你要回來這麽多東西,徐翠肯定氣死了!”

想想都好開心!

“楊婆子估計又要氣出病了。上次會計才摳出一塊多錢,她都活活把自己悶出了一場病。”

看見邝深從楊家帶出了這麽多東西,江芝心情格外美麗,更不遺餘力得誇獎身邊的男人。

“邝深,你太厲害了!能帶回來這麽多東西,還有這麽些錢!”兩人進了屋子,江芝踮起腳,在他耳邊淺笑低喃,“你比大隊長還要厲害!不愧是咱們家的大頂梁柱!咱們家又可以吃好久的細糧啦!你可真太有本事了!”

江芝這招是跟秦雲學的。每當她爹做了什麽好事,她娘總是把他爹誇成了一朵花,閉着眼誇那種。

邝深垂眸,視線掃過她含俏杏眼,落在她眼尾的淚痣。而後,伸出拇指輕按了下。

帶着繭子略有粗糙的指腹劃過她那比剛壓好豆腐還要嬌嫩的肌膚,引起她微微顫栗。

邝深鋒眉微散,眼裏戾氣漸退,嘴角微側勾,露出一道極其淺淡的弧度

“出息。”

江芝:“......”

麻煩你認識一下家裏是誰在管錢,好嗎?

怎麽随口哄哄你的話,還當真了呢?

要是二哥今天順利的話,她一天掙的錢說不定就比他從楊家要回來要多。江芝心裏腹诽。

“媽媽!”

院子裏小糯寶朝兩人蹒跚走過來,江芝立刻停下,輕拽了下他的衣袖。

“糯寶太懶了,讓她多走兩步。”

家裏人疼糯糯,見着了都要抱起來的,導致糯糯開始學走路的時間都特別晚。

邝深看她一眼,滿眼不贊同,就差把“那是老子的親閨女”這句話寫臉上了。

他快步迎了上去,蹲在離糯糯面前,極力柔着臉色,放輕着聲音:“糯糯,來,爸爸抱。”

糯糯被邝深在前面一擋,停了下來,還小小往後退了半步,帶着小奶音,甜甜地喊了聲“爸爸”。然後就小腳邁步,挪到另一邊,繞着邝深,朝着江芝加速跑了過來。

“媽媽,抱!”

“......”

江芝把糯糯抱起來,都沒敢看邝深的臉色,躲在糯糯身上悶笑。

該。

家裏子城教的再好,長時間沒見了,糯糯照樣不認。指不定,在她心裏,連爸爸代表什麽意思都不知道。

忙了一個上午,江芝中午飯做的都簡單。炖了一鍋素燴菜,滴了幾滴香油,又貼了一鍋二合面餅。

天冷,燴菜放了些剁碎的辣椒,辣椒夠味,又提勁兒。一人一碗,吃下去,身上就開始熱乎起來,胃裏都是暖暖的。

就連一向斯文的江華都胡嚕吃了兩大碗,又加了兩個餅子。更別提,本就每天掏力氣幹活的邝深從上桌開始都沒停着,最後還把鍋裏收了個底。

江芝抿抿嘴,雖知道他在外幹活辛苦,但也怕傷了他的胃。從櫥櫃翻出之前糯糯消化不好時,秦雲送過來的幹山楂,還剩一個淺淺的瓶底。

她也沒省着,泡了一茶缸的山楂水,倒了杯放在正按着母雞準備殺雞拔毛的邝深手邊:“喝點水再幹吧。”

這男人回到家都沒閑着,劈柴挑水,翻自留地,吃過飯又開始燒水,準備殺雞拔毛。

邝深捏着母雞頭的手頓了下,也沒擡頭。等身邊投到地上的影子消失後,他才看了眼手邊的瓷碗,裏面淡黃色的山楂水上浮着幾顆山楂片。

氤氲熱氣浮着空中,模糊了他的思緒。

他右手放了還沒沾血的刀,另一只手也松了捏着的母雞,在腳邊盆裏洗了洗手,有些遲疑地端起瓷碗。

擡頭看向院子裏的她,只見她拿着一個跟自己手裏端着的一模一樣的瓷碗跑到了江華身邊,還扯了個小板凳坐着,笑吟吟地開口。

“小哥,快喝點水歇歇吧。”

江華正抱着糯糯給子城講題,糯糯窩在江華懷裏,乖乖地。小手玩江華上衣口袋裏的鋼筆,取下,又塞進去。

江華好脾氣,随糯糯耍,也不讓江芝抱走。

碰見江芝送水,還笑了笑,溫聲跟她搭了兩句話。

一幅兄友妹恭,稚兒承歡的模樣。

“......”

邝深端着瓷碗的手無聲地握緊又松開。

江芝坐着的方向本就斜對着邝深,察覺到邝深視線,擡頭看過去卻只見他面無表情地端着碗,

看她一眼。

而後,一擡頭,仰脖大口灌着,像是這碗茶跟他有什麽大仇似的。

山楂茶能跟他有什麽仇呢?

江芝覺得自己想多,應該是他太渴了:“你還要嗎?”

“不用。”邝深回答的也利落。

茶缸就放在邝深身後石桌上,她也沒上趕着,而是看着撲騰在地上的母雞想起來:“對了,你記得拔點雞毛,給糯糯做個毽子玩。”

邝深拿刀的手再次頓住,極其簡短且冷淡應了聲。這讓江芝有種錯覺,如果剛剛她不是開口說給糯糯做玩具,估計換個人迎接的就會是他的散漫而帶有壓迫性一眼,外加一聲冷笑。

江華給子城講完題,笑了:“都是拿公雞毛做的毽子,你倒是會想。”

“這不是沒公雞麽。反正糯寶還小,又不會踢,做出來拿着給她耍嘛。”

本也不是為了踢着玩,做出來就當個玩具哄糯糯多走兩步。

江華性子認真,搖搖頭,抱起糯糯,又逗她:“你媽又拿你小哄你。過兩天,小舅舅給你弄個漂亮的毽子好不好?”

“好。”軟叽叽的。

糯糯愛笑,露出奶白色的小牙,一雙漂亮眼睛彎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兩只小手倒是拍的很起勁兒。

高興得不行。

“把閨女抱屋裏,”邝深磨了磨刀,打斷了這溫馨的一幕,聲音淡淡,“殺雞呢。”

“......”

—— ——

院子裏邝深殺雞,江華幫着打下手。廚房裏,知道兩人馬上就要走,江芝忙着又貼了鍋餅子。

殺完雞,邝深連血帶肉端進來兩盆,也沒歇着,擦了擦手,便準備走。

江芝喊着他,把他帶回來的泥飯罐又遞給他:“你把這個帶上。”

邝深深深看她一眼,沒接東西:“給你小哥的?”

“給你的。”

江華就一琢磨圖紙的,又不住工地,每天都能回家,早晚飯還都能在家裏混上幾口。沒什麽讓她擔心的。

江芝莫名,甚至還有幾分費解:“給我小哥幹嗎?”

邝深見她神色不似作假,眸色微動:“給我做的?”

“不然呢?”

江芝把泥飯罐塞他手上,也不知道這人腦子又錯想成了什麽,“屋裏的錢,我拿出來用了。爹娘跟兩孩子在家,有我看着,你在外照顧好自己就成。”

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能讓在家裏的吃得肚兒滾圓,在外面幹活受累的反而餓出胃病。

泥飯罐的粗編草繩挂在手上,帶着一罐子餅子的重量,微微有些墜手。勒在手掌處的重量無聲地提醒着他,這是第一次有人讓他“照顧好自己。”

大哥去農場的時候,讓他照顧好子城;如許出嫁的時候,讓他照顧好爹娘;爹娘讓他凡事別沖動,顧着點家;糯寶剛出生的時候,他身上帶着幾個大窟窿,來家的所有人都不厭其煩地叮囑他,要照顧好糯寶跟江芝。

這些年,他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

照顧自己,他不會的。

他低頭,向來化不開戾氣的眉眼第一次有了些許好奇。他想看清楚江芝眼裏到底有幾成的敷衍,又有幾分戲耍。

她那張嘴,慣會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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