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糖葫蘆

同一時間, 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麻煩的江芝吃過飯,陪糯寶玩了會兒。在哄糯糯睡着後,她拿起針線潦草地把邝深褲子縫完。

針線又粗又醜, 縫得最後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可轉念一想?,這是給邝深幹活穿的,她心裏多多少少又寬慰幾?分。

修水渠嘛,泥多又髒, 不用?這麽在乎好?不好?看?。

自我安慰成功, 江芝順手把衣服折起來, 放進衣櫃。然後, 出去倒水, 遇見?還坐在臺階上思考人生?的小崽子。

小崽子今天?特?別安靜,一上午都沒怎麽說?話, 也不搭理人, 就坐在臺階上,撐頭看?天?。

是真不怕冷。

“想?明白了嗎?”江芝端着缸子, 坐他旁邊。

小崽子語氣深沉:“還差點。”

江芝被?他這幅小大人的樣子逗笑,手搭在他肩膀上攬攬他, 笑了:“既然差點, 就別急了。走, 帶你出去玩去。”

“不想?去。”小崽子很認真, “小叔說?了,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能半途而廢。”

“沒讓你半途而廢, 只是帶你先去做點其他的。”江芝心血來潮, 推他進屋換衣服, “走了,走了。”

小崽子從被?邝深帶回來就被?束在紅福大隊這個地方?, 去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大隊村口。長這麽大了,都沒被?帶出去過。

臨出門的時候,小崽子還挂念着糯糯。

“妹妹還沒醒。”

“不帶她。”江芝給小崽子翻出一個帽子,戴上去都卡頭,有點小了。她給小崽子往下拉了拉,“走,咱倆出去玩。”

“妹妹會哭的!”子城試圖跟江芝講道理,“妹妹醒了,見?不到我們,她會哭的。”

“不會,你爺在家呢。”邝統哄孩子可比她厲害多了,會給糯糯煮蛋羹泡奶粉,閑了還能給糯寶講故事或者唱小曲的。

“可是...”

“沒有可是。”

她是真沒打算帶糯糯。

那些小的一個人,不說?路上吹着刮着,就單說?這一路上,要是走不動了,她跟子城誰不可能抱着她走一路。

江芝拽着他袖子,随口哄他,“今天?只帶你。”

只帶他?

子城抿抿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江芝牽着袖子帶走了。

除了小時候纏着小叔上後山外,好?像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只帶他出去玩。

直到真的走出了小崽子從小嬰兒起都沒出去過的大隊村口,子城的心都高高提起,昂揚着滂湃。一路上他看?樹不像樹,看?雲不像雲,看?什麽都是稀奇的。小臉激動地紅撲撲地,眼睛亮的像是有光,小手卻沒忘緊緊牽着江芝。

江芝輕輕笑了,這才像個孩子嘛。

帶着子城走到公社,手裏有糧票,江芝先帶着小崽子去供銷社轉了圈。

星期天?半下午,供銷社零嘴口有不少小孩正?排隊買糖葫蘆。

“你想?吃嗎?”江芝低頭瞧了眼正?不動聲色踮起腳往前面看?的小崽子。

小崽子很快放下腳尖,頭搖地像撥浪鼓:“不想?。”

“但我想?吃怎麽辦?”

子城眉毛都要皺在一起,看?她像是看?一個極其不聽話的小朋友:“真要吃啊?很貴吧?”

“不知道,”江芝戳了戳他小臉蛋,牽着他的手往隊伍後面走,排着隊,“但買了就知道了。”

“.......”

糖葫蘆裹着糖汁,小小的一串,買上兩?串都趕上黑市一斤細面價格了。

子城拿手裏,咽了咽口水,半天?沒舍得吃。

“怎麽不吃?”江芝咬了口,入嘴就是涼涼的糖衣,先酸後甜。

入口的酸刺的她牙都軟,江芝吃起來,還有些懷念,她已經很久都沒吃過這些東西了。

“不想?吃。”小家夥努力板着臉,眼裏是蓋不住的心疼,“你別亂花錢了。”

“嗯嗯。”江芝點點頭,像是聽進去,又接過他手裏糖葫蘆,蹲着舉到他嘴邊,哄他,“都聽你的,你快吃吧。別想?着帶回去了,咱們來回都迎着風,一路上不知道要沾上多少髒東西。這東西,放不住,還是吃到自己肚子裏最安心。”

子城極其愛惜地看?了紅彤彤的糖葫蘆,還是不忍心下口。

江芝又往前遞了遞:“吃吧,我們一會兒去看?看?有沒有賣山楂的。買回去,我回去再給你們做。”

糖衣碰到嘴唇,子城抿了下,是甜的。

小崽子喜歡吃甜的,皺着的眉頭都悄悄松開,嘴唇微微動了下,自己接過了簽子。看?向?江芝,再次強調。

“那你一會兒除了山楂不能再買其他東西了。”

他們家可沒什麽錢。

“再說?再說?。”江芝改口,敷衍點了點頭。

小崽子還想?在說?什麽,就被?江芝拉去排了另一個賣糖炒栗子的隊。

而後,他看?着江芝帶着自己走街逛巷先後買了糖人、炒栗子、炒瓜子,還看?了半天?老爺爺炸爆米花、炸米糕。最後,心滿意足地把他帶到一所舊舊的建築前。

門口的豎挂的牌子,上面字跡生?鏽,掉漆的幾?個大字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子城仰頭看?了半天?,用?自己僅有的認字水平,一字一字在心裏翻讀幾?遍,才敢讀出聲。他看?向?江芝,小臉露着藏不住的笑。

“是華賢縣第一初級中學!”

小崽子明顯是興奮起來,沒控制住自己音量,引得傳達室裏的大爺時不時都要探頭看?看?他們。

江芝含笑點點頭,而後牽着他坐在大門一側的臺階上。

“子城,你知道嗎?我小哥就是從這裏走出去,而後考上大學的。”

子城點點頭,顯然沒少聽江華事跡。

“我們家四個孩子,我小哥是最特?殊的一個。他從小就喜歡跟我爹去大隊部讀報紙,也是家裏喜歡讀書的一個。我們都覺得他好?辛苦,每天?晚上我們都睡了他屋裏燈還亮着,第二天?早上又比我們起的都早。我曾經問他,讀書不累嗎?”

“他說?喜歡、有趣,所以不覺得累。”江芝想?起往事,又笑了下,“我們家就我跟二哥讀書最不行。那時候,情況未明,我二哥也問他讀這麽多書,最後還只能在地裏幹活,又有什麽用??”

她低頭看?了眼小崽子,賣了個關子,“你猜我小哥怎麽說??”

江芝娓娓道來往事,聲音總是特?別的輕柔,子城聽着聽着也入迷了。

“怎麽說??”

“他說?書裏有他想?去的世界。即使現在去不了,但他堅信未來有一天?總是能去的。即使這一輩子都去不了,但那些所讀過的書,演算過的公式都将會化入他骨血中,成為他不斷前行的力量。”

子城怔住。

“我上學的時候理解不了,現在卻好?似有些明白。”

在那時候,誰都沒想?到江佑最後真能讀出來。

“我小哥很幸運,現在也算得償所願。未來如何,我們都不知道。”江芝手環過他肩膀,用?力地攬着他,“但我希望,如果可以,你也能通過讀書找到你心裏想?去的世界。”

“子城,你才九歲,你的世界還很寬闊廣大,沒有人能想?象到他究竟會是什麽樣子。但不管是什麽樣子,我都不希望他局限在一個小小的徐翠身上,也不該限制在一個紅福大隊又或者是小縣城裏。”

“它該是是宏大的,也會是神秘的,這都需要你自己去尋找、去擴展、也去探索。”

所以啊,小崽子,去讀書吧。書讀得多了,就不會老想?着把自己往牢子裏送。

從未聽過這些的小子城被?江芝按着頭灌了一鍋的滾燙燙的雞湯。

補得太?過,小崽子兩?只小手都無處安放,眼睛亮晶晶的,碎着激動的光。整個人都激動起來,像是明天?就要和江佑一樣,背着行囊邁入大學,準備去遠航。

江芝憋笑,趁他暈暈乎乎,重?提上學的事。雞湯勁兒太?大了,小崽子當下就站起來,拍着胸脯,梗着脖子,保證自己以後肯定比江佑學的還要刻苦。

“我以後肯定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雞早。”

跟人比有什麽勁兒,他們邝家孩子努力起來得讓家畜都認輸。

“好?。”江芝是上過學,吃過苦。

當下,她眼裏滿是敬佩,不止沒潑冷水,還把子城誇了又誇。

誇到最後,小崽子路都會不走了。都快被?她忽悠瘸了。

江芝心下好?笑,微微揚起嘴角,牽着他,沒給一點兒反悔機會:“走,我們去給你買本子和筆。”

“家裏還有。”

子城的本子和筆有的是他拾別人的,也有是江佑來家給他講東西留的。

“再買點。”

江芝把小崽子忽悠地都找不到北,買完文具都沒轉過彎。直到,江芝蹲車站路邊,給他挑選帽子,才慢慢反應過來。

“可是,我不能去上學啊?大隊不會讓的。”

他探索世界的遠航勢必會折斷在起始的第一步。

買回來這些一點兒用?都沒有啊!

小崽子憤憤,覺得小嬸又在騙他。

“會讓的。”江芝揉了把小崽子的頭發,又讓他低頭,給他比了一下,笑道:“小男子漢,這些都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兒啦。你只要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就好?。”

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小崽子勁兒還沒過去,又得了江芝的保證,心理隐隐約約是信的。

年輕無畏,小崽子很是肯定地點了點頭,恨不得說?給世界聽:“我一定會的。”

“好?!”江芝趁他沒反應過來,給他頭上套了個小老虎的帽子,彈了下老虎胡子,又給他拔了高度,“那我等着你以後給糯糯做個榜樣。”

子城天?生?就是個好?哥哥,更覺使命重?大,恨不得現在就回家開始挑燈夜讀。不僅沒注意到自己頭上換了個憨态可掬的老虎帽子,甚至連能不能上學的問題都被?他隐隐忽視了。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到了飯點,子城飯都不吃,跑回屋裏,極為鄭重?地把書本歸位。而後,又找出之前江佑給他出的題目,擦掉後面的答案,又拿起筆重?新寫了一遍。

幾?次喊他都沒喊不出來,甚至晚上江芝都洗漱完了,發現他屋裏還亮着燈。

江芝摸了摸鼻子,感覺自己好?像忽悠過頭了。

子城現在別說?是被?忽悠的找不着方?向?,完全就一等着靠讀書升華靈魂,而後破天?辟地闖世界的狀态。更絕的是,小少年現在一心都認為自己考上大學只是時間問題。

江芝站在屋子外面,聽小少年給周瑛畫餅,良心難安,想?進去勸勸,卻看?見?邝統站在子城屋前,樂呵呵地揮了下手。

“別管他,越管他越上頭。随他去。”

知道兩?老的在旁邊看?着,江芝放下心,“那爹我先進去了,明天?我再跟子城說?說?。”

“不用?,想?學讓他學,又不是什麽壞事。”邝統幾?不可聞嘆口氣,“他也就只能在這學學了。”

江芝張了下嘴,想?說?她有辦法,又怕事兒萬一不成,反而讓他們空高興一場。

她艱難閉上嘴,沉着氣,沒再說?什麽,道過安,就回了屋。

屋裏糯寶還正?躺在床上酣睡。

江芝也有些拿不住明天?能不能成事,心煩意亂之際,她又把中午做的棉褲拿出來拆了線,重?新縫了一遍。

縫到一半,她聽見?主屋響起動靜,估摸是子城睡了,老兩?口也回屋休息。江芝稍微微放下心,困意也漸漸上來。

江芝打了個哈欠,強打起精神,準備沿着褲線縫完最後一道。

她側對着屋門,聽風聲穿院過,怒拍門上,帶起一陣響聲。她第一反應就是回頭去看?睡着的糯寶,小寶貝睡得沉,沒被?驚到。

而後,身子感到一陣涼意,像是門沒關好?,漏了風。

她剛準備去查看?,就見?門被?人輕推開,背着一個大筐子的邝深迎着風踏進來。

“…呀,你!”江芝本就困倦,被?他突然出現在門口吓到。看?他好?久,蹙着的眉頭也沒松開。

最近邝深回來的次數有些太?頻繁。

江芝給邝深送火柴,說?的話也自認為清楚,按着邝深的智商應該很快就能猜到事情走向?。就算猜不到也沒事,至少給他心裏留個疑惑。等他幹完活回來,一起算賬。

但怎的現在就回來了?

難不成他是想?回來訓斥小崽子的?可別了,小崽子今天?被?她忽悠的都快頭懸梁了。

江芝警覺起來:“你怎麽又回來了?”

“……”

邝深奇怪地看?她一眼,見?她拽了下袖子,沒說?什麽,先關了屋門,止住風。

他放下背着的筐子,走過來,視線掃過她放在桌子上的棉褲,冷眉化開柔意。

這江芝絕對是想?他了。

不然,按着江芝這個嬌氣性子,也不會深夜還在做這個。不都跟她說?了麽,這不用?急。

邝深看?江芝的眼神都變了。唉,真是黏人又麻煩。

她剛剛那樣問,肯定是太?驚喜了。沒想?到,自己當晚就能回來。

邝深心情放松許多,長腿松懶一邁,勾着凳子坐在她對面,單手拎過筐子,放在桌子上,推過去,聲音有了些溫度。

“我給你帶了些東西。”

邝深自诩講究人。

知道江芝想?跟他好?好?過日?子,在家裏面想?他、念他、憂他,他也不可能在小氣吧啦地再談之前事。對着自己媳婦,沒必要這麽計較。

他也沒那麽沒品,動不動就翻舊賬。

“什麽?”

邝深看?她,挑了下眉,自顧自倒了杯水:“自己看?。”

想?着上次他帶棗回來,江芝高興地不行。這次回來,他特?意繞了個山頭,想?找幾?棵棗樹。但時間都過去這麽久,棗樹早被?人摘幹淨了。

轉了小半個山,他才費勁兒扒拉捉了兩?只兔子。

這東西養是不能養了,邝深也沒留情,下手弄死,扯幾?根野草紮了下。

整整齊齊地放在筐子最上面,底下是他摸黑摘的一些核桃。為了弄這一筐東西,他鞋都走破了。

他想?,江芝這次肯定會更驚喜。

江芝确實很“驚喜”,尤其是看?見?邝深向?來沒什麽表情臉上露出那一分蓋不住地張揚神色,整個人生?動起來,屋裏都因他亮堂兩?分。

明明就比她大四歲,整日?裏卻沉悶地像老頭。

怪不得小崽子喜歡裝成熟。

江芝想?起子城就頭疼,瞪他一眼,嘟嘟囔囔:“賣關子。”

邝深回來本就抱着想?法,卻被?她嗔得心癢癢,轉過視線,捧着缸子喝了大半。

閨女還小呢,他想?。

不能太?着急。

江芝嘴上雖嫌棄,但心裏還是歡喜的,拉過筐子,眼睛都彎起來。

誰會不喜歡驚喜呢。

屋裏燭光暗,兩?只死兔子還裹着草根,看?不清楚。她起初還以為是野菜,先伸手摸了下,觸手卻是冰涼僵硬皮毛。

“!”

江芝被?吓得瞬間站起來,凳子連帶着倒地,發出清脆一聲響,驚地糯寶都哼唧兩?聲。

兩?人噤聲,眼睛不約而同看?向?床上酣睡的糯寶。見?糯寶沒有醒來的意思,才雙雙地松口氣。

“你這帶回來的什麽玩意?”她瞪圓了眼,用?氣音問。

“兔子,”邝深沒想?到會吓着她,些微懊惱,拎出兩?只兔子屍體,放在桌子上,特?雲淡風輕來了句,“路上偶然遇到的。”

“……”

尋常肉都難得,更別提冬閑,這肯定是費了大功夫的。

江芝從小哄家裏幾?個哥哥早就有心得了,怎麽可能看?不出來邝深這是等着人誇的意思?但她記仇,想?着自己剛剛被?吓,看?他一眼,沒接話茬。

她轉頭看?向?筐子裏面:“那是什麽?”

“核桃。”

江芝眼睛微微睜大,這次确确實實是很驚喜了。核桃可是個好?東西,能做出不少吃食。

她小心地捧出來一把,只見?各個圓而幹淨,想?裏面必是果仁飽滿,看?了好?一會兒,她才矜持地放回去。

看?樣子,邝深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了。

她難得抓住邝深的錯,擺足了架勢,就是想?聽邝深低回頭。

“你這又是核桃,又是兔子的,是想?做什麽?”

邝深跟她都不在一個頻道,腦子想?法極多。他見?江芝沒什麽羞意挑開,想?了下,也沒裝傻。整兒八經的夫妻,孩子都會跑了,也沒什麽裝的。

他直白道:“我看?見?你送的東西了。”

江芝一猜就是這個。

邝深肯定是看?見?火柴盒之後,聯想?到事情經過,知道自己之前做的有多欠妥當。可能還明白在小崽子闖禍之後,自己能有多操心了。

不愧是邝深,這行動力就是快!虧她之前還擔心邝深看?不明白她意思。

江芝看?向?邝深,眼裏露出果然如此的樣子,搖着小尾巴,格外寬宏大量:“算了,看?在你這麽誠心的份上,我姑且原諒你了。”

“?”

邝深說?完那句近乎直白赤、裸的話後,想?了很多種江芝的反應,或是害羞、或是嬌怯、又或是熱情……想?到最後,他甚至都隐隐覺得有些口渴。

但他打死都沒想?到江芝會說?那樣一句話。

什麽是“原諒他”?

還姑且?

他怎麽了?

江芝見?他皺眉,以為他仍介懷于自己養娃的失誤,沖他傻樂一下。

“都過去啦。放心,我真的原諒你了。”

“……”

邝深看?向?她,微皺眉,語氣飄忽,滿是不可置信:“你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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