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佰卅肆】
夜裏也沒怎麽睡,次日一早上我就起了。因之前考完學閑着,就将奉給我娘的經重新默了遍,瞧着是比往年寫的時候工整多了,也就不怕使了灑金的頁子,同各樣兒祭拜的東西一道兒裝了,方叔和徐順兒便備了車往上搬。
走之前我爹恰好立在前院兒那長廊子上看我,慢悠悠端着紫砂壺盯着裝車,囑我別漏了物件兒。聽他這一說,我還真想起皇上帶來那紋經高香差點兒忘了,便又匆匆忙忙折回院兒去拿。
走着就聽我爹罵我沒記性,這都能忘。
我回頭沖他道:“爹您趕緊點卯去罷,跟我這兒嚷嚷什麽,大清早沒得敗了您興頭。”
說罷我轉過二門去了沒再理他,等過了會兒我拿出香來遞給徐順兒再扭頭,廊子上已經空了。檐下只挂了我爹那一對兒不會說話的金絲雀,唧唧喳喳不知道在叫喚什麽怪讨人嫌,但眼見着我爹竟還真走了。
我心想這也是去看看娘的日子,他當真一句囑咐我托過去的話也沒有。
大約我爹一輩子也就這樣兒了。
我正不自在着,卻見大門口進來個小厮,一眼瞧見就知道是沈山山的人,他說今兒他家小侯爺沒事兒,但起得早,着他來國公府問問三公子走了沒,若沒走就想趕着一道去山上晃晃。
我把高香放進車裏,瞥了那小厮一眼:“等他過來都什麽時候了,還早呢?他想一道你就叫他趕緊收拾了去西城門等着,多大架子似的。”
小厮趕緊哎哎應着跑回去報話了。
收拾好了徐順兒伺候我吃飯,說國公府下人還湊出袋兒奉給我娘的挂紙,挺大一包的,因想着我娘三年故了,尚算大祭,得好生拾掇。照他們的說法人有三魂七魄,死後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三年魂盡,七滿魄盡,我娘到此魂就盡了,此時奉的物件兒若好,夜裏不定能在夢裏最後見我一次。
我因從來不怎麽信鬼神,這聽來也不知心底要暖還是要冷,可要若真能在夢裏見我娘一回,倒也怎麽都好,便只讓徐順兒好生謝過他們,畢竟他們比我爹有心多了。
吃完飯将挂紙裝上了車,我們也就往城西外頭的山裏去。沈山山一早等在西城門,從他家馬車下來換上我家的坐在我對面兒,車裏祭拜的物件兒多,他手長腿長還有些擱不開身子。
“來得挺快啊你。”我把他旁邊兒的祭盒擱在自個兒腿上,給他騰出些地方,“你吃飯了沒?”
沈山山把腳邊的香爐壇子挪了挪,放下他自個兒帶來的挂紙金錢,這才坐好:“沒呢,你不叫我趕緊收拾麽,我哪兒還來得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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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見了,便順手要打開腿上祭盒兒:“正好這兒有糕,你吃點兒吧,還要走挺——”
“稹清,你拿什麽喂我吃啊?”沈山山一手摁在祭盒蓋上,簡直好笑:“這是給你娘備的,你收着吧還是。”
我聽着笑了聲,揮揮手把他手指頭拍開,還是啓了盒蓋:“得了吧,你過去也沒少吃我娘的東西,我娘也不稀罕這點兒。”說着我撿了個蓮蓉糕擱他手裏:“只不是我娘親手做的了,你應當也不喜歡了。昨兒晚上我也偷吃了一塊兒,張媽媽糖擱多了,有點兒齁,要是真奉給我娘,我娘心軟又都得吃了,你多吃點兒這糕就少點兒,我娘就少受點兒罪。”
沈山山如言咬了一口,立時齁得皺了皺眉毛,卻還是強咽了,“……水呢?”
我從椅子角裏翻出個皮水袋子遞給他:“喝點兒順順,別噎着。”
到山上的時候周遭大約已有鄰墓的家裏人來掃過,娘墳頭也不怎麽多雜草,面兒上青葉齊齊整整的,方叔同徐順兒沒費多大功夫就收拾了,我做不來,只能拿着笤帚裝裝樣子,到了挂紙的時候才能幫上忙。
我娘人很善,家裏下人都敬重她,一袋兒挂紙是下了番功夫,足有十幾串兒,串串兒都不是一樣兒的講究,搞得徐順兒帶來的插枝都不夠用了,沈山山還往林子裏折了好些樹杈來,這才都挂滿了。
祭盒兒一個個擺上娘墳頭的石桌,香爐壇子擱下,我先把東宮賞的高香拿來燃了祭在最前頭,跟娘說道了我考學的事兒,說她幺兒子也出息了進了禦史臺,還指着沈山山跟她說,娘,咱當年都沒猜對,這家夥差勁,都沒考上狀元,只得了個破探花,夜裏你要是來,還得教訓教訓他。
沈山山笑起來,燃香跟我娘拜了拜,插上壇子的時候只叫我娘着意保佑我安康就是,就不用勞煩去看他了,他自己檢讨檢讨也行。
別的要說,左右也就是些大哥二哥雜七雜八的事兒,方叔和徐順兒居然還揩着眼淚想跟我娘報大嫂理不順中饋的事兒,被我連連喝止了:“我娘都這樣兒了你們還不讓她歇着,你們還是不是人啊?”
方叔和徐順兒被我這麽一說,哭着又好笑起來,趕緊把眼淚抹了給我賠不是,說這是習慣了,老毛病。
我們一道将經衣紙錢多多地給我娘燒了,臨走我有些舍不得,讓我娘晚上若要回來瞧瞧我就盡管來,我就不關門了,等着她。
沈山山聽得有點兒瘆得慌,囑我趕緊別說了,“你當你娘是什麽啊,回魂來見你也是夢裏見,你留門做什麽,怪吓人的。”
還是他清醒,我腦子果真是糊的,“行吧山山,那我們走吧,我娘應該知道了。”
沈山山便把我扶着往車上走,我走着還是又回頭瞧了一眼:“我娘這墓也太齊整了,跟新的似的,可怎麽就三年了。”
沈山山拾起袖口給我揩眼睛,低聲勸:“好人好報,善人善墓,逝者已矣,生者常惜。今兒你娘聽了你說道,定是欣喜的,你心裏就放下罷,往後……好生過也就是了。”
“……哎。”我應了,終于還是邁開腿腳上了車,見一早上帶來的東西全祭出去,車整個又空下來,不免覺着心也跟着挺空。
沈山山坐上來挨在我旁邊兒,說山裏涼快些,要麽附近轉轉吧,反正回京也是熱。我想想也應了,那日便一直在山裏晃到太陽下了山才回去,回府的時候我父兄三個也剛從宮裏回來,個個一身朝服站在院兒裏不知在說什麽,見我回來也順帶問了掃墓的事兒。
我一一答了,也确實累,便說我要早些睡了,早上還要起來去東宮當職呢。
我二哥卻忽道:“這事兒啊……老幺,明兒你不必去東宮了。我部院兒裏頭得了旨說鴻胪寺跟禮部明兒要在東宮瞧瞧堂子,太子他也得去欽天監同宗族裏頭議事兒,反正你也不能跟着,擱家裏歇着得了。”
我累得頭暈,聽二哥這話更有些懵了:“太子爺好好兒的去欽天監議什麽事兒?東宮又瞧什麽堂子?”
我爹向我看過來,他沒及說話,我大哥卻搶了一步先笑道:“自然是好事兒。”
“老幺,你家太子爺要納妃了,聖上今兒賜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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