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北金國的開國将軍,鎮國侯姜家,重回朝堂之事驚動朝野。
姜行知被封鎮國侯之後,沒有留戀京城的錦衣玉食和萬人擁戴的虛榮,主動接了皇命開拔前往邊疆,将姜家的一心為國忠良之風再次彰顯。
因此,龍心大悅,特恩賜鎮國侯世子姜淮元為工部員外郎,從五品官職。
雖是個虛職,沒有明确分工,但卻可領着朝廷給的俸祿,閑散度日。
姜淮元連個秀才都未考取過,便得了京中職位,是多少京城富家官眷都豔羨求而不得的美差。
既得了官職便不可空缺值守。
一早霍傾為姜淮元整理着繡着一雙白鹇的圓領的青衣官服,囑咐她到了工部會有人帶着她做事,不必害怕。
姜淮元雙手撐開,讓霍傾整理起來更方便些,笑笑道:“我都這麽大了,難道還怕人不成。”十五歲倒也不大,但卻可娶妻生子。
霍傾将她的腰中的玉帶系好,眸色溫和,又囑咐道:“無論何人為難與你,都不必與他計較。只要不動手,當聽不見便是。”
姜淮元不懂霍傾為何這樣說,怎麽去工部任職像是入龍潭虎穴似的。
“那他們要動手呢?”姜淮元有閑情開起了玩笑。
霍傾微微蹙眉,她不過是告訴她最壞的事情而已,動手?誰敢打當朝鎮國侯府家的世子。
不過姜淮元一介草民,平地而起,只因父親在邊疆救駕,又吃了祖宗的餘蔭才得了官職,那些個寒窗苦讀數十年的才堪堪到她這個位置的文官們,自是會說些個酸話來嘲諷她這個‘鄉下’來的走後門的主。
霍傾轉過身,去茶案上倒了一盞茶,遞給姜淮元道:“京城府尹自會給他們板子吃。喝點熱茶,路上冷。”
姜淮元抻了抻官服的長袖袍,雙手接了茶盞,嘟着嘴吹了吹,小口的喝了兩口,又遞了回去。
姜淮元正了正神色道:“娘子不必擔心,淮元心中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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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兩日出府,茶樓湯館間聽聞了不少對她們鎮國侯府的評說。窮鄉僻壤州府來的,早已沒了當年的風光,許是香燒多了,祖宗顯靈讓他們一時得了皇恩而已,等風頭過了,誰還記得她們是誰。
姜淮元不明白皇帝為何要賜予她官職,除武官外,要想在朝中任職,最少也要有一個舉人功名在身,可她卻連個秀才的憑介都沒有便當了文官,着實讓她有些摸不着頭腦。
但既來之則安之,她既然已經來到了京城,成了鎮國侯府的世子,那就要拿出個世子的樣子來,莫要讓姜行知的臉上蒙羞,讓姜家被人看了笑話。
姜淮元出了院子,霍傾站在她的身後凝望了許久。
前幾日夜裏,姜淮元明知故問她是否能在黑夜裏視物,想必已經猜到了數月前在月老祠的那個受傷的黑衣人就是她。但姜淮元點到為止,既不戳破也不裝作毫不知情,聲聲喚着她娘子,倒是讓她低估了姜淮元聰慧。
待到看不見姜淮元的身影後,霍傾朝着不遠處的假山旁道:“出來吧。”
片刻,假山後有了響動。
霍鐘從假山後面走出來,臉上堆着笑,敷衍的拱手做禮:“三妹,恭喜。”
霍傾瞥了他一眼,淡漠道:“喜從何來?”
霍傾說着話便朝着房間走去,霍鐘快走了兩步跟了上去。
“榮升鎮國侯世子妃呀。”霍鐘說話間,霍傾沒有停留,霍鐘見她沒好臉色,又道:你怎麽人前人後兩幅面孔,我好歹也是你名義上的二哥。”
霍傾頓住腳步,回望了他一眼,依舊淡漠道:“既知自己身份,為何不從正門遞拜帖?”
“遞拜貼的功夫,我話都說完了。小地方就是不比京城,規矩繁瑣的很。”霍鐘随着霍傾停下,覺得自己選擇跳牆進來是正确的選擇。
霍傾聽到他的前半句,再次望向他,只是這次沒有說話。
“那麽着急做什麽,好歹讓我喝口水。”霍鐘一貫不喜那些規矩,他越過霍傾,徑直朝着茶案走去。
霍鐘瞧着桌子上放着的茶盞,裏面的水幾乎沒動過,溫度也剛好,端起來,笑道:“三妹有心了,知我要來,茶水都泡好了。”
霍傾看着他,沒有出聲,只是微微蹙起了眉。那是姜淮元方才喝剩下的。
霍鐘将茶水遞到唇邊,忽然想到了什麽,又将水放下了,他道:“妹夫今日任職的是工部員外郎是吧。”
霍傾眼皮輕擡,消息倒是挺靈通的。
“我聽說太子說,姜行……鎮國侯這次出行是三王爺親自送到城外的。”
霍傾颔首:“你見過太子了?”
“回來去溜了一圈,上次交的任務沒有完成,被罵了一頓。”霍鐘撓撓後腦勺,緊接着又道:“不過三妹別擔心,你二哥我臉皮厚着呢,不會一蹶不振的。”
霍傾深邃的眸子輕眨,霍鐘可不像是被罵幾句就心灰意冷的人。
霍鐘見霍傾不上套,不接他的話,正了正神色道:“你猜的沒有錯,聖上已經厭棄廣安王,有意扶持姜家成為朝堂中的新勢力與太子抗衡。”頓了一瞬若有所思,“只是我不明白,太子為何還要去殺廣安王。”
霍傾斂眸,語氣平淡道:“樹死根猶在,廣安王多年經營,雖沒了聖眷,但也根深蒂固,若是想要卷土重來也不是沒有機會。姜家早年舊部早已無存,姜行知再有能耐也不能一步登天。太子如今最大的敵人還是廣安王。”
何況皇帝也在忌憚廣安王的勢力,有意将廣安王派出去,不就是在給太子機會嗎。
帝王之心最是狠毒,既立了太子,又要扶持與太子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與之争奪,如今又讓這兄弟二人互相殘殺,霍傾想到這裏,不自覺的抿住雙唇。
霍鐘點頭,似是領會到了其中的深意,片刻憨笑了一聲,有些難以啓齒:“二哥想求三妹幫個忙。”
姜淮元乘着轎攆去了京城內的工部衙門處,門口處站着一名小吏,是霍傾差侯府管家為她尋的熟人。
姜淮元正了正衣冠,從袖中掏了幾塊銀錠子偷偷的塞了過去,小吏佯裝推脫了一會收下了,小吏臉上帶着笑,道:“世子爺今日第一次當值,小的慶錦,榮幸為您帶路。咱們工部沒別的,就是事多,不過您倒不必擔心,上面交代的事情,您只需交給下面做便是。”
這不是就是推诿嗎,這官到還真是個閑職。姜淮元溫和的笑着,點了頭。
小吏慶錦一路帶她進了裏面,走路的人都急匆匆的,她這個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在工部也算是能說得上話的。
一路不少像慶錦這樣的小吏與她行禮,姜淮元原本想要回禮,但慶錦提醒她,那些都是下屬,只需點頭便可,姜淮元才作罷。
以前沒怎麽見過官,這一下見着這麽穿着不同服飾的人,姜淮元便有些懵了,不過好在霍傾為她尋了這麽一個小吏。
慶錦帶着她熟識了工部的各部,又為她介紹了頂上幾位大人,該說的不該說的,慶錦都告訴她了。
晌午時分,姜淮元才得到休息,散衙之後乘着轎攆回了府中。
雲章庭院,霍傾正和姜淮寧吃着新買來的酒,佐着小菜,琢磨着如何用料釀出一些來等着年底好拿出來飲用。
“夫君這是怎麽了?”霍傾瞧着她風塵仆仆,萎頓的模樣。
姜淮元從外面回來,頹着臉,直奔回了自己的院子,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便吃下了肚,擦了擦嘴,有些幽怨的道:“人家都是派人送飯菜,我這幹巴巴的擱那等着,可娘子也沒給我送吃的。”晨起的時候一直囑咐自己,怎麽就不想着給她送些吃的呢。
霍傾眸子眨動,站起身瞧着姜淮元受委屈的模樣,道:“我讓人送了,沒送到嗎?”
姜淮元撩起袍子,尋了個位置坐下,霍傾示意下人添了碗筷,姜淮元吃了一口菜,轉過頭來有些委屈的道:“沒有。”她可是餓了一晌午呢,眼瞅着人家都有飯吃,就她沒有。
姜淮元自從那夜之後,是越發的不害怕霍傾了,偶爾還會與她撒嬌般的說話。
姜淮寧見她這樣,好笑道:“弟妹讓人送了的,裏面還有我做的糕點呢。”
姜淮元眨了眨眼,将木筷放下,道:“可我沒見着,也沒有人通傳說府中給我帶吃的。”
怎麽可能。霍傾把送飯下人叫了過來,下人回說,送進去了,但沒有見着世子,只交給了裏面的雜役。
“什麽樣的雜役?”霍傾追問。
下人回想了一下,道:“穿着工部服飾的人,他不讓小的進去,只說交給他便好,小的也就沒敢多問。”
霍傾擺手讓人下去了,一頓飯菜而已,估摸是哪個不長眼的故意提了去,想要作弄姜淮元。
霍傾坐下後,為姜淮元夾了些菜,柔聲道:“明兒我親自送去。”
“那倒不用,這幾日秋風緊,眼看便要入冬了,娘子莫要因為我着了風寒,着人送便是,明兒我在門口等着。”
一日來回,姜淮元還是心疼的,工部離這并不近,雖然霍傾會武,可畢竟也是女子。
姜淮寧在一旁彎彎眉眼,打趣道:“沒想到我們阿元還挺會心疼人的。”
姜淮元聽姜淮寧故意調侃,臉上染了一層紅意,随便一扯道:“娘子身子弱……”霍傾身子弱不弱姜淮寧可是清楚的很,那日提着劍,可讓她見識到了什麽是女中豪傑。
姜淮元收了聲,輕咳一聲改口道:“工部府衙裏都是些男子,娘子過去不合适。”別人家的娘子可以去送,換做霍傾就不行了。她藏着的小心思,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反正就是不讓去。
夜裏,天下起了雨,按說秋日裏雨天并不多,可今夜的雨卻是聲勢浩大,電閃雷鳴。
姜淮元看了一些在工部帶回來的書籍,沐浴後才上了床榻,回來的時候霍傾已然睡下,她跪在床榻間,左右瞧着霍傾眉眼間給人的感覺……
“夫君這般盯着我做什麽?”
還沒等姜淮元琢磨出來,霍傾便睜開了眼。這次姜淮元倒沒有被驚吓到,但卻緊張了。
偷窺這種事情被人抓到,總是不太好的,她吱唔道:“我、我怕娘子吃了酒會不舒服。”頓了一下又說,“娘子要喝些茶水嗎?”不等霍傾回話,姜淮元便下了榻,去了茶案旁倒了一盞茶過來。
霍傾望了她一眼,神色從容,坐起身接過喝了一小口,又遞回去,溫笑道:“夫君有心了。”
看着霍傾笑,姜淮元心裏也不由的開心,她咧嘴笑了笑,接過茶盞回身放回桌案旁。
‘咔嚓,轟隆隆’外面驟然想起炸雷的響動,而後悶雷伴随。姜淮元縮了脖子,捂着耳朵快速回到了榻上。
這秋日的雷,怎得這般吓人。
姜淮元鑽進了自己的寝被中,縮着腦袋,露出了倆眼睛。霍傾側目看了她一眼,問道:“怕雷聲?”
姜淮元點點頭。以前倒是沒這麽怕的,可前些日子他殺了人,小時候聽說書的講,人做了孽之後會遭天譴,也就是被雷劈死,而她又殺過人,總覺得自己也做了孽了,這雷說不定就是來劈她的。
霍傾唇邊淺笑,幫她又掖了掖被子,似是在哄她般道:“不必害怕,雷公電母不打好人的。”
“娘子覺得淮元是好人嗎?”姜淮元露着倆圓溜溜的大眼睛,尋聲望去。
霍傾楞了下,姜淮元在她眼裏是好人嗎?
嗯,答案是肯定的。姜淮元用着自己的玩世不恭僞裝保護着自己,這些年受了那麽多的委屈,如今成了世子,也未主動去報複。
姜淮城這些年對她那樣不好,可她卻沒有用自己世子的身份壓着他,苛待他,該有的待遇一樣也未曾少給過。
“娘子?”姜淮元見霍傾發愣,出聲喚了她。
“嗯,夫君自是好人。”
醜時末,姜淮元被雷聲驚醒,可她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眼皮今夜異常的沉重。
她掙紮了一會,喘息聲漸重,想來是白日裏吃酒的原因,就在她要放棄的時候,又一聲響動讓她睜開了沉重的雙眼。
屋裏有瓶子掉落的聲響,可卻沒有點燈。
姜淮元腦袋有昏沉,她歪了歪腦袋,想要看一眼屋裏走動的人是誰,卻在聽到一聲響雷後,看到了一身黑衣的霍傾,坐在了不遠處的桌案旁。
屋內還流竄着淡淡的血腥味,姜淮元眨了眨眼,舌尖探在了兩齒間,很疼,不是夢。
作者有話說:
姜淮元:“我老婆又出去殺人了,哎,爛攤子還得我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