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行到第一個老中醫說的地點, 許覓找了下, 在背陰坡的一塊大石頭後面發現了藥草。這裏就是老中醫滑倒的地方,痕跡被大雪覆蓋了。

坡很抖,要扶着大石頭的邊緣, 盡力去夠才能采到,并且不能用手的蠻力去采摘,要保證根須的完整。

許覓取出帶來的繩子, 一端系在腰間,一端綁在不遠處的大樹上, 讓村民大哥幫忙看着。

小心翼翼地左手攀着石頭, 右手拿着藥鋤挖開藥草附近的混合着雪的泥土, 慢慢接近它的根系。

動作很艱難, 特別是腰間綁着的繩索,因為體重的關系,勒得疼。偏偏又快不了, 零下幾度的溫度,許覓額頭冒出了汗珠。手上為了采藥, 沒敢戴手套,此時凍得發疼。

終于,藥草的根系幾乎都露出來了,許覓伸手輕輕一扯, 采了下來, 嘴角勾起一抹輕松的笑。他朝身後喊:“大哥, 可以拉繩子了!”

話音剛落, 身上拉扯的力道明顯,許覓順着力道往後退,不想腳下一個打滑,身形歪了歪,得虧大哥加大了力道,才沒摔倒。

“小許,沒事吧?”

大哥松了繩子,過來關切。

許覓搖搖頭,剛剛好像聽到了輕微的一點響,腳崴了下,細細感覺又不是很疼,也就沒在意。

把采來的藥草放進手提的小筐裏,許覓循着記憶,繼續在山裏找。

此時,祁曜坐在飯桌上,和老中醫對着眼。

“怎麽,不吃?”

老中醫扒了口飯,看着祁曜,眼底深處藏着抹笑意。

祁曜看着門口的方向,默了默,安靜地吃完飯離開。在老中醫的書房裏翻找出幾本雜書,看了起來。

不一會兒,他放下書,去了院子裏。

最近老中醫身體不好,看病的業務暫停,門庭更顯冷清。

院子裏,除了淡淡的中藥味,和寒冷的西風,只有祁曜在牆根坐着,雙眸空洞地望着院門外。

老中醫從窗戶往外看,心中感慨年輕人真會折騰。

“小許,中午了,歇會兒吧。”

大哥搓搓手,把許覓帶到了一個小木屋裏,小木屋看着很破舊,裏面堆放着木材和其他雜物。

“這是早年間,山裏的獵戶搭的臨時落腳點,現在獵殺野生動物犯法了,沒人幹這活計,就空了下來,村裏人偶爾上山劈柴,采菌子,碰上天氣不好來這歇歇。”

大哥主動解釋,邊從包裏取出保溫杯,倒了一蓋子遞給許覓。

“謝謝大哥,我帶了。”許覓掏出保溫杯,笑着拒絕了,把幹糧拿出來分享。

大哥沒拒絕,接過蔥油餅吃了起來,“手藝不錯,自己做的吧?”

許覓點點頭,自己也開始吃。這會兒祁曜他們也該吃午餐了吧,不知道還順利嗎,祁曜有沒有問起自己的去向。

“就知道,徐大夫看病可以,做飯手藝可不行,我家做了好吃的給他送去,看他桌上擺着的都難受。也難為他這麽多年一個人過。”

大哥笑着道。

許覓心中一動,好奇地問:“徐大夫真就沒娶妻生子過?”

一上午的相處,兩人也親近了些,大哥神秘兮兮地湊近,壓低了聲音,“我告訴你,回頭別被徐大夫知道了啊。”

許覓給他個放心的眼神。

“徐大夫啊,喜歡男人,當年鎮長的閨女要嫁他,都沒同意,愣是守着一起下鄉的男知青過。”

大哥咽下食物,喝了口水繼續:“那會兒風氣可沒像現在開放,被抓起來□□了,強迫着斷了,政策下來後,那人就回城了,徐大夫留在了這。”

“他喜歡的人在千山縣?”

許覓猜測,不然沒理由背井離鄉地守在這。

“那就不知道了,過去太久,好多人都不在了。人家的傷心事,咱也不好多問是吧,聽聽得了。”大哥吃完最後一口,笑着道,“我眯會兒,個把小時你喊我。”

“好。”

許覓也靠着一堆柴,半躺着,閉目養神。

老中醫列出來的藥找到了兩種,還剩下兩種要找。山間路滑,又多被雪覆蓋,找得并不是很順利,許覓做好了下次繼續的準備。

走動的時候不覺得,躺下來感覺腳踝那一陣鑽心的疼。

許覓皺着眉起身,到門口坐着,脫了鞋襪看着那一圈紅腫,戳了戳,疼。

現在也不是怕疼的時候,下一次再來也未必更順利。想了想,抓了把雪覆蓋在腳踝上,伴随着按摩消腫,如此反複。

大哥睜眼起來,就看到這一幕,擔心地問:“小許,這還能走嗎,不然先回去?”

“還行,就是看着嚴重。”許覓笑了笑,把腳上的雪水擦幹淨,重新穿上鞋襪。

“來都來了,下山還不是要走路,我們繼續吧大哥。”

許覓起身甩甩腿,笑着道。冷敷按摩後,的确好了很多,感覺不到疼了,當然也可能是冷得麻木了。

大哥猶豫了下,看他輕松的表情,還是同意了下來。

在大致的方位轉悠了一陣,許覓蹲身查看了好多次都不是。

“哎小許,你看看這個對不對,尖葉子的。”

不遠處的大哥喊到。

許覓不抱什麽希望,湊過去一看還真是。

“大哥您眼力真好!”

許覓高興地拿出工具開始挖。這個長在平地上,倒是方便。

“嘶......”

還沒來得及高興太久,許覓手掌靠近手腕的部位被劃了個大口子,地上不知道怎麽有塊玻璃渣,豎着埋在了雪裏,看不清。

“大哥,麻煩您到我包裏拿下創口貼吧。”

許覓冷靜地攤着手,另一手用小鋤子把玻璃渣挖出來。

“啊,好好好。”

大哥一時沒反應過來,連忙到他身後,拉開背包翻找。

給傷口貼上創口貼後,許覓用衛生紙把玻璃渣小心包裹嚴實,放進背包裏的垃圾袋。

“小許,你今天出門是不是沒看黃歷?”

大哥開玩笑道。

“可能吧哈哈哈,大哥,就差一種了,我們繼續吧。”

許覓笑着道,剛一起身,臉又被樹枝劃了一道,樹枝帶刺。

“大哥,看來今天真的不宜出門,再麻煩您一下。”

許覓苦笑着,帶創口貼的想法是臨時的,沒想到派了大用場。

大哥失笑,從口袋裏拿出,“幹脆沒放回去,沒成想這麽快又用上了,小許,真得小心啊。”

“是是是哈哈。”

許覓深以為然,走起來都慢了很多,就差一種了,時間不算晚,也不是太着急。

這藥找得可真不容易,先是老中醫摔了,又是他崴腳劃傷。祁曜是真命運之子,氣運旺盛又多災多難啊,連身邊人也跟着受磋磨。許覓苦中作樂地想,回頭可以做個類似的人設,寫起來肯定爽。

不知過了多久,山間寒風呼嘯,天色轉暗,零零星星的雪花飄落。

“下雪了,小許時間也不早,得下山了。”

大哥說道。

許覓看了眼時間,剛剛四點半,“大哥,再看看吧,這裏您熟,晚點應該也沒事吧?”

“那倒也是,來一趟不容易,再找找。”

晚飯後,祁曜坐在客廳,看着外面紛紛揚揚如鵝毛的大雪,眉頭緊皺着。

即使是靠着火爐,客廳裏也是極冷的,風從大開的門口灌進來,門口處帶着濕痕,是雪被吹進來又融化留下的。

許覓呢,去哪了?不是說不會不告而別,要陪着他好起來嗎?

擰眉思索着,怎麽也想不出來,在這裏他還能去哪。回S市了嗎?不可能,回了就暴露了。

他人不在,吃的飯菜都是他的手藝,應該是有事暫時離開?老中醫肯定知道,要不要問一問?

外面“哐當”一聲,是之前晾曬藥材的木架子被吹倒了。

祁曜沒再想下去,推着輪椅去了老中醫的房間。

“許覓呢,去哪兒了?”

祁曜淡淡道。

“你不知道?一大早進山了。”老中醫故意說道,“算着時間,也該回來了。”

山裏,許覓揉着被硌疼的腰,深一腳淺一腳地跟着大哥往回走。比較幸運的是,剛剛黑天就找到了最後的藥材,這一趟也算是圓滿。

“小許,你可真行,在山裏轉悠了一天。”大哥感慨,“回去了記得喝姜湯驅寒,熱水泡個澡,徐大夫那有方子,再裹厚被子暖暖睡一覺,別落了病。”

“知道了,謝謝大哥。”

許覓忍着疼,緩慢說到,最後那一摔,真是渾身都疼,小心再小心,還是摔了,好在有收獲,不算白摔。

“這雪怪大的,反常。”

大哥嘟囔着,心下有些不安。

“小許警惕點,雪下得太大了,不正常,跟緊我。”

大哥叮囑着。

“好。”

許覓拄着拐杖,跟上大哥的步子。

看着大片晶瑩的雪花,一點欣賞的想法也沒有,這裏下雪過于頻繁,不像S市,一年難得見一次雪。

山裏黑漆漆的,只有手電筒打出的小範圍光亮。

“小許,也不用慌,大哥接着給你講故事......”

大哥邊走邊和他講當地的民間故事,什麽山精鬼魅的。

有些故事,結合特定環境來聽,就顯得尤其恐怖。

夜風凄凄,樹影重重,還有各種小動物的聲音。

許覓瑟縮了下,不知是冷的還是吓的,“大,大哥,講點別的吧。”

“好嘞。”

大哥換個故事講得興起,後面卻漸漸沒了聲音,“哎,小許你怎麽不說話?累了......了嗎?”

回頭一看,哪裏還有什麽小夥子。

村民大哥慌了,邊喊邊找,也沒看見人影。不好再猶豫,村民大哥下山去叫人一起。

許覓跟在大哥後面走,聽他講故事,沒成想腳下一滑摔了下去,來不及喊掉進了一個坑裏。

隐約聽見大哥的喊聲,回應他也沒被聽見。

坑不深,應該是以前獵人為了捕獲獵物挖的,許覓站起來大概到他小腹偏上,接近胸部的位置。

說不深,因為坑壁濕滑,爬上去也不容易,更別提許覓現在一身傷。

在坑底坐平,許覓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求救,然而好死不死的,手機被凍得死機了。

埋頭在膝蓋上,許覓一陣無語,今天是他的水逆日嗎?

坑裏潮濕,待了會兒許覓就受不了了。

怎麽爬上去也是個問題。

和他一起摔下來的還有他的背包,許覓想了想,好像只有撿來的玻璃碎塊可以用。

用衛生紙抱着玻璃塊的一頭,尖端在坑壁上鑿挖,慢慢在他擡腿可以夠到的位置挖出個洞。

掙紮了半天,爬了出去。

剛松一口氣,發現一片漆黑中,他連自己在什麽方位都不知道。

随手撿了根棍子,許覓摸索着找了個避風的位置坐下等待。根據記憶,他摔出的距離應該不會太遠,大哥會找人來找他的。

裹緊大棉襖,許覓側靠着山坡,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又冷又疼,藥還丢了,許覓心中發澀,有想哭的沖動。

“徐大夫,徐大夫,不好了!”

帶許覓進山的大哥,匆忙跑到老中醫家,告訴他們許覓丢了的事。

“現在雪下得大,又晚,沒叫到幾個人,唉。”

大哥焦急又無奈。

聽完這個消息,祁曜略沉默了一下,“麻煩你們先去找找,我再叫人。”

村民走後,老中醫嚴肅地看祁曜:“你确定?被發現了可不是好玩的。”

“确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祁曜語氣堅決,撥出了那個很久沒聯系的號碼。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許覓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天微微亮。他渾身像是被凍僵了,一側身子麻了,還是沒有人找到他。

緩了會兒,腦子也清醒過來,許覓掙紮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在附近找。

從大坑往上,到周圍的地域,他一點點扒開覆蓋的雪翻找。

手又疼又癢,腿像灌了鉛,又像刺.入了鋼針.

一株、兩株、三株,就剩最後一株了。

許覓累得跪倒在地上,俯身翻找着,周圍都有他留下的痕跡,有的被大雪重新覆蓋,有的還留着,即将被蓋住。

恍恍惚惚間,聽到了腳踩在雪地上的“沙沙”聲。

許覓恰好找到了最後一株藥草,擡頭看去,是祁曜。

許覓笑着看他:“你來了,我都找到了!”

他揚了揚手裏的藥草,笑容明媚如陽,雙眸璀璨,如星輝灑落其間。

明明滿身傷痛,看到他卻只是露了笑,清澈眼眸裏只他一人。

祁曜對上他的眼睛,心下狠狠一動。一晚上,他就是這樣過來的?雪地上深的淺的,都是他留下的痕跡。

為什麽?

看着這樣的他,祁曜沉默了一會兒,問他:“為我,跪了一晚上嗎,這就是你說的朋友?你對每一個朋友、合作者,都是這麽盡心盡力、全心付出?許覓,你真善良。”

許覓的笑一點點凝固,看着他冷漠的面孔,和開合的薄唇,不禁問自己,真的是朋友嗎?

身體的痛提醒着他,這一路找藥的艱辛。為了一個僅僅認識半年,即将分道揚镳的朋友,他就能做到這個地步,這還是他嗎?他什麽時候是這樣善良熱心的人了?他曾經為別的朋友,做到過這種程度嗎?

如果說之前的陪伴照料是為了活命,在一切已經說得明明白白的今天,又是為了什麽?他為什麽心甘情願付出,甚至不顧及自己的身體?

朋友?安心?有始有終?這些理由,好像都不夠有力呢。

答案,顯而易見了。某些壓抑的,掩藏的東西,終于暴露在陽光底下,讓人不得不正視。

許覓原本蒼白的臉色更白了,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抓住,惶恐不安又疼痛。

他到底,在做什麽?

“怎麽,不敢回答?還是說,默認了?”

祁曜冷笑着看他,推着輪椅靠近,俯身。

四目相對,身體靠得很近,卻誰也看不清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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