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臉上的嘲諷不加掩飾, 像是在說:許覓, 你敢看看你的心嗎?
又像是在說:許覓,你是真傻還是僞善?又想玩什麽把戲。
一路冒着風險陪他求醫,不顧艱難替他上山尋藥。冰天雪地, 寒風徹骨,他在意的只是他做這些的原因,不曾關懷一句他疼嗎, 他怕嗎?
冰冷的視線,像是看着一個陌生人, 他明明就是為了他才來的啊。
鼻子忽而有些酸澀, 呼嘯寒風和濕冷雪地帶來的冷意和刺痛, 都比不上心間的。
許覓心道:你可真是個傻子, 明明一無所有,僅有的心也不知道好好保護起來。
緩緩勾唇,那冷然笑意像極了祁曜曾經的, 他偏軟的聲音染上了清冷,“對啊, 我對每個朋友都可以這麽好,只要他可以給我想要的,并不是只有你。”
只要祁曜能給我想要的,我就不會離開他。
日記本上清清楚楚的字跡, 浮現在祁曜腦中, 與許覓親口說得重疊, 心中的堵塞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祁曜屏息, 表情淡漠地看着許覓:“這次又想換什麽?我早讓你直說了,費這麽大周折。”
許覓笑意更深,想要站起來和他說話,而不是仰望着他,卻發現腿腳僵住了,動也動不了,索性挪了挪換成坐姿。
“利益換取來的,哪有你心甘情願奉上的好。我對你好一些,你便對我多一些情分,總有用上的時候。你看,不就是因為我對你好,你才喜歡上我嗎?連我騙你的事,我爸爸的事,都不計較了。”
許覓停了下,換口氣:“其他人也一樣啊,騙一騙,哄一哄,想要的就到手了。”
看着祁曜臉上的默然一點點崩解,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許覓心中也并沒有好受些。原來,口是心非只是脆弱的一道防護啊,是懦弱、是逃避,是許覓最讨厭的方式。
感情真是個麻煩的東西,讓人變得不像自己,甚至讨厭自己。
祁曜冷笑着,“許覓,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你以為我真的有多喜歡你嗎?對我好的、讨好我的、願意為我付出的人多了去了,不少你一個。我還不至于因為這麽點虛假的好意,和個愣頭青一樣鑽進去出不來了。”
“是嗎,那最好了,正好這個游戲我也膩了。”緩了會兒,許覓勉強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雪,笑眼彎彎,“喏,拿着吧,當我做慈善了,祁少爺,再見。”
再見不是朋友,只是利益合作夥伴了。許覓心中一抽一抽的,感情明了了,才知道心痛。
“就這麽走了?報酬呢?你當我稀罕你的施舍?”
看着他踉跄的背影,祁曜眼眸中的黑霧愈發濃郁,聲音裏像夾雜了碎冰,冷得刺人。
“你還不知道吧,我同意和你來找徐大夫,是因為我和他早就聯系上了。他給我看病,不是因為考驗,也不是你的讨好。”
祁曜語氣充滿了惡意,就是要狠狠戳破那些美好。
一切都是假的,許覓也在祁曜的局中。嘴上說着喜歡,從來也沒真正信任過。
被他點破,那些疑惑都解開了,被當猴耍了啊。
渾身上下,從裏到外都是疼的,說不上哪裏更疼,大概是麻木了。
背對着他也挺好,自己所有的情緒他都看不到,都和他無關。
許覓吸了吸鼻子,故作平靜地:“是嗎?那正好,兩清了。我們都不是什麽好人,還是談利益合适,祁少爺,我們都別侮辱感情了。”
祁曜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眉頭不自覺地皺起,心口像堵了塊大石頭。
“許覓,被騙了也不會生氣嗎?哪怕是演戲,這麽久都沒投入一點真心?”
祁曜不死心地追問,手狠狠抓着扶手,手指關節泛白。
許覓輕笑一聲,“抱歉啊祁少爺,我這種身份的人不配和您談真心,您還是找願意談的人去吧,反正如您說的,不少我一個。”
說完腳步不停地往山下走,碰上了找來的村民們。
“小許,你沒事吧?可擔心死我了。”
帶路的大哥一臉焦急,眼中的擔憂關懷真真切切。
看,一個不過相處了一天的陌生人,在找到他的第一件事也是問他:你還好嗎?
許覓有些想哭,但是太累了,連哭泣都顯得艱難。
那笑吧,多簡單,扯扯唇就好。
“大哥,我沒事,勞煩你們了,下山吧。”
許覓有氣無力的,身形狠狠搖晃了下,被大哥扶住。
本來想着,見到祁曜要告訴他自己好疼的。他也想被人關心啊,想要可以傾訴、可以依靠的人,而不是只能故作堅強。
祁曜瞳孔一縮,手指下意識按上按鈕,然後停住。
看着許覓慢慢走遠了,祁曜心中那塊大石頭越來越大,壓得整個心房沉甸甸的,呼吸都困難了。
“少爺,我們,下山嗎?”
寒風凜冽,刮得人臉上疼,待久了肯定是要被凍壞的,領頭的手下大着膽子問到。
祁曜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臉上帶着些看不懂的情緒,像是問話,又像是自言自語的:“凍了一夜,他很疼吧?”
白皙的臉上劃了道口子,邊緣紅腫着;手被凍得通紅,又添了新傷,腿......在雪地裏跪伏了那麽久,也是很疼的吧。
手下以為是在問他,實誠地回他:“少爺,這鬼天氣在外面凍上一晚,不死都是命大。”
祁曜靜默了很久,任由寒風将他的臉刮紅,細細感受着那種刺痛。他還要,再痛更多倍啊。
“少爺,下山吧。”
手下看不下去了,自己也凍得受不了,再次勸說。
“嗯,換條路吧”
——
回到老中醫家的時候,天已經全亮了。
老中醫聽到院子裏的腳步聲,立馬穿鞋走了出來,面容嚴肅的:“小許,哎,回來就好。”
他像是想說些什麽,又忍住了,拍拍少年的肩,嘆了口氣。
“東西都備好了,去泡泡吧,出來藥也該熬好了。”
老中醫蹒跚着往裏走,緩聲交代。
老中醫鮮少有這樣體貼關懷的時候,即使是知道他和祁曜一起騙了自己,許覓也對他生不起氣。畢竟,他也沒問過。
“謝謝徐爺爺。”
許覓微微笑着,那笑終究是不一樣了。
老中醫當然也察覺到了那點疏離,猜想他是知道了。
沒什麽好解釋的,老中醫點點頭,去看爐子了。
将自己整個浸泡在熱水裏,渾身的傷口都發作着,疼得他冒汗,而腿部還是有寒涼的感覺,額頭貼上去也是涼涼的。
從來沒有這麽疼過,從身到心。許覓也實在是個受不得疼的人,憋了許久的淚水終于在沒人的時候,流淌而下。
許覓用手掌遮蓋住眼睛,任由自己靜靜發洩着。
許覓,就這一次,以後真的真的不要再傻了。你沒有放肆的資格,沒有奢侈的資本,你還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啊。
你想想以後,你的小說會搬上熒屏,你筆下的離合悲歡、奇幻冒險都會向大家展示。
還有媽媽,早晚有一天會回來,她還等着你強大起來,幫她撐起一片天。
許覓,你沒有資格軟弱,哭完,就結束了。不值得,別去貪戀不屬于你的溫情。
“他怎麽樣?”
祁曜靜靜看着老中醫,問到。
老中醫瞪他一眼,“你和他說什麽了?那孩子心神受的刺激可不小。”
祁曜怔了怔,若無其事地:“說了實話而已。”
“你說說你,他辛辛苦苦為了誰?傷成那個樣子,還讓他一個人回來,你做的那些誰知道?”
老中醫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他。
“不用他知道。”
祁曜淡淡道,被知道了,也不過是多了一個可以被他嘲笑的點。
“行行行,你就嘴硬吧,反正大問題沒有,小問題不少,發着熱呢,那身傷也要養不少時間。”老中醫臉上露了點愁,“還得找個人來照顧着,咱仨現在可是整整齊齊了。”
祁曜默了默,“知道了,我安排。”
“你安排,你安排有屁用,也得小許願意接受。”
老中醫意味深長道,也只是他猜測。
他,會離開嗎?
祁曜想了想,已經這樣了,離開不離開,又有什麽分別。有必要攔嗎?有資格攔嗎?
“送我上樓吧。”
祁曜對随從說。
房間裏靜悄悄的,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許覓躺在床上,小臉通紅,額頭搭了塊帕子。
他眼眶泛着紅,不知道是熱的,還是……
祁曜靜默地看了會兒,終究沒有靠近。
“幫我另外收拾一間房。”
他吩咐收下。
許覓醒來的時候,房間裏黑漆漆的。
祁曜沒有回來睡,想想也知道,不會回來了,現在巴不得看不到自己。
如果不是身體這個狀況,許覓是不會留着的,再多見面,也只是給彼此心裏添堵。
被子上有祁曜的味道,許覓把它疊起來放到一邊,去櫃子裏重新翻找,沒有那個厚實,也勉強能蓋。
一個人睡着一米五的床,竟然也覺得過于寬敞了,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和祁曜一起的時候,被窩總是很容易暖,不像現在,腳部還是冰涼的,即使已經睡了一覺了。
每次醒來,和他不是抱着,就是縮進了他懷裏,從開始的尴尬,到後來的自以為常。
有些事,一點一滴的,不經意地滲透進你的生活。
而現在,要一一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