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其實這兩個月以來開始患上失眠症了，有時候躺床上能一宿一宿睜眼到天亮，什麽也不想，卻怎麽也睡不着。

他聽人說，喝牛奶助眠，便在睡前喝一大杯熱牛奶，未果，又聽人說甜牛奶效果更好，于是開始在熱牛奶中加入大量的糖、巧克力，結果還是沒有作用，郞清想，或者最終沒有把自己的失眠治好卻會把自己喝成一個大胖子。

可是事實上，他不但沒有胖，反而以眼見的速度一天天消瘦下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恐怖，他跟的那個項目經理天天驚恐自己會過勞死。

在夏衍走的那天，郞清買回了一本日歷，天天圈日子，他翻了翻，還剩35天，他就等了半年了，或許結局就是沒有結局也說不定，他想。

綠蘿快長滿整個防盜窗了，綠嫩嫩的葉子如一張靈動的毯子鋪在陽臺上，陽光從間隙間跳進來，微風吹過，葉子”沙沙“地響，夏衍說，這是它們在叫喚他過去澆水呢。

郞清提着水壺給綠蘿淋水，心想，幸虧綠蘿喜水，不然非得被夏衍弄死不可。

淋完水，再給底下的植物弄了點花肥，郞清站起來，忽然覺得天旋地轉，胃裏湧起向喉嚨湧起惡心的堵塞物，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四周漆黑一片，郞清不知道是自己瞎眼了還是天黑了，他擡擡幾乎被凍僵的手，強撐着爬了起來去摸牆上的開關，當刺眼的燈光在頭頂亮起時，郞清心想，哦，幸好我沒有瞎眼，然後雙眼止不住地滑落大滴大滴的淚水，這是自從夏衍走之後，他第一次落淚。

郞清對自己說，對不起，對不起，他等不下去了，再多等一秒鐘他恐怕就沒命再等下去了。

他給自己叫了救護車，在醫院躺了一天，聽完醫生關于自己的心思郁結，營養不良，休息不足等等的結論後，才打電話叫莫鋒來接自己回去。

莫鋒雙眼能噴出火來，臉上鐵青鐵青的，咬着牙替郞清辦了出院手續，固執地不肯跟他講哪怕一個字，甚至連眼神都不肯給。

郞清跟在莫鋒後面往停車場走，看着面前僵硬的背影，忽然悲從中來，哇地一聲哭了，吓得莫鋒顧不得生氣，只能緊緊地摟住徹底崩潰的弟弟，心裏痛得滴血。

郞清讓莫鋒幫他去公司交了辭職信，退了房，準備搬走。

莫鋒平時是大大咧咧的，但他聰明得很，心裏多少有了猜測，可最後當他幫郞清收拾東西時，見到櫃子裏明顯是另一個男人的東西，莫鋒還是暴走了。

但郞清還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他只得強忍着想殺人的怒火，渾身發抖地将這些他恨不得立時燒毀的東西咬牙切齒地按郞清的吩咐裝時大紙箱子裏。

莫鋒瞪着雙眼企圖在這些東西中找到關于那個殺千刀的王八蛋的信息，結果将它們翻了一遍，接着又對郞清的房子進行地毯式搜查，依然未能找出有關那個王八蛋的任何資料。

郞清看着莫鋒折騰，忽然笑了，這個房子裏到處是夏衍生活過的痕跡，可是到頭來，任何一個能确認他身份的東西都沒有，多少可笑，這就好像其實這一切都只是他一個人臆想出來的，與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無關。

莫鋒堅決只允許郞清留下那些他在大學就買了的衣服和書籍，其他那些有一絲機會與那不知名混蛋扯上關系的東西都統統被他二手處理掉了，連床都被他賣掉了，最終郞清走的時候，整個房子除了屬于房東的東西外，就剩廳中間一個巨大的紙箱子，裏面裝着夏衍的東西。

郞清站在門口，手裏提着一個小行李箱，莫鋒幫他提着兩捆書，望着空空落落的房子，郞清忽然放下皮箱走了進去。

莫鋒死皺着眉：”郞清，走了！“

郞清走到陽臺處，擡頭望郁郁蔥蔥的綠蘿。

莫鋒跟着走進去，在心裏嘆氣，勸道：”走吧，留着它。“

郞清搖搖頭，拿起花架上的一把用來修剪花草的剪刀，拉過椅子站了上去，道：”等等，我剪了它。“

莫鋒忽然不忍：”為什麽，由它自己長着不是挺好。“

郞清笑了笑：”留着，再沒人給它澆水了，會渴死的，與其多熬，不如現在讓我一把剪了。“像他，以為熬下去終能活過來，結果在渴死的前一刻才明白過來，徒将自己折磨了一遍。

”咔嚓“幾刀，郞清将所有的綠蘿都從莖頭上給剪斷了：”完了，走吧。“

人去樓空，陽臺上看似還綠嫩嫩的葉子其實已經失去了生機，不出一日就會枯去了。

夏衍在新西蘭裝了差不多半年的鴕鳥，期間不敢打過一個電話回國內，怕聽到郞清的消息，他知道自己很自私，可是他還是不敢面對，如果被陸源他們知道，肯定會笑掉大牙吧，十七歲就敢借巨資倒騰生意的人，被夏老爹打得半死依然故我的人，被戲稱”夏大膽“的人，如今竟然只敢龜縮在這個南國。

半年後第一次踏在家鄉的土地上，夏衍還有點恍惚，他真的回來了，半年來多次想做而未做的事如今終于成為現實了。

”夏衍！我操，你丫的終于肯回來了？“陸源上前下死力拍了拍夏衍的背：”這都是什麽破事？你跑到國外去幹嘛，負債啦？被夏叔追殺？“

夏衍笑了笑：”你就不盼着我點好，去國外玩去而已，大驚小怪。“

他很想回公司去看看，看看那個人是不是還在，他，還好不好。

但陸源拉着他非要去吃接塵酒，夏衍本身正好近鄉情怯，便跟着去鬧了一通。

結果還沒進餐廳的門，碰上一夥人，莫名其妙地被其中一個年輕的男人拎住衣領大罵着狠揍了一頓，雙方人馬來不及多想，糊裏糊塗地只好跟着相互開打，結果最後全被警察帶走了。

頭痛欲裂的片警問始作俑者：”莫鋒同志，我再認真問你一遍，你為什麽要毆打夏衍先生？“

臉青鼻腫的莫鋒同志冷冷地笑了一聲，哼道：”看見不順眼的混蛋，出手打壓是我這種良好市民應該做的事情！“

片警氣得想抽死他，轉頭去問其他人，結果發現人壓根不認識對方，受害人夏衍先生也不認識莫鋒同志，片警只好回過頭來揪良好市民莫鋒同志：”這位同志，麻煩你配合解釋你毆打他人的原因！“

莫鋒光棍地朝衍”呸“了一口：”有啥好解釋的，我還嫌打得這人渣少呢。“

片警怒道：”好好好，你就等着被人起訴坐牢去吧！“

因為莫鋒同志的極端不配合，片警只好将他拘留起來。

參與鬥毆、當初激賞莫鋒的老板一被保釋出來馬上去找了夏衍，裝孫子賠好氣勸了好一通，終于差不多将人勸到先了解清楚原因再起訴，結果這大爺當時接到一通電話，說了一句“郞清走了？”然後就臉色陰沉地反臉說一定要追究到底，要告死莫鋒這孫子。

老板忍了忍氣，好險才不讓自己學莫鋒那龜孫子一樣給他來兩拳。

夏衍卻是再沒有心思理會這些有的沒的，頂着一臉青腫青沖郞清的家，顫抖着手拿出鑰匙開門進去，看到門內那一瞬間夏衍一下腳軟了，看着空蕩蕩冷清清的房子，廳裏放着一個紙箱，裏面是所有他的東西，夏衍着了魔般一個角落一個角落看過去，發現，關于郞清的一點點痕跡也沒有留下，陽臺上他們一起澆大的那盆綠蘿已經全部枯黃了。

站在被剪死還未來得及徹底幹枯的綠蘿下面，夏衍擡手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莫鋒被拘留的事情，第一天就被家裏知道了，莫媽媽和莫奶奶過來瞅了瞅，問因由未果氣得半死地回去了，揚言道不管他了。

片警嘔着血，以超凡的耐心硬的軟的所有方法都試了遍，都沒有辦法從這個“良好市民”口中撬出一點有用的信息，反倒是在此過程中，熱心善良的片警從莫鋒的只言片語中認定此君并不是一大惡人，因此反倒掉轉頭去勸了勸夏衍采取和解的方式來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