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顏長民前不久剛剛從鄉長變成書記。
雖然理論上說, 級別相同。但是吧,誰都知道,這看似“平級”的調動,實際上是從二把手變成一把手, 往前進步了小小一步。
顏長民又揪了揪盒子裏的綢布, 憑手感來看, 綢布下面也沒夾帶東西。
難道真是給我送這本書?
顏長民又把書拿過來, 翻倒第一頁, 認認真真的往後翻。
養生保健?他雖然不是狂熱分子, 家裏卻也扔着幾本氣功、太極拳練法之類的書。
嗨, 大環境之下, 誰能免俗呢。
不過顏長民依舊疑惑, 問道:“你們怎麽想起來送我本書呢?”
我哪知道。這話季海明不敢說出來, 只是在心裏默默吐槽。端着水杯看了眼季小冬,打定主意不說話, 當個大塊頭的背景板。
季小冬站起來走到顏長民辦公桌附近,踮起腳把他随手放到一旁的香包夠到手裏, 跟顏長民說:“顏叔, 書是添頭,香包才是重點。”
“怎麽說?”
顏長民很願意聽聽季小冬又能有什麽鬼點子。
季小冬說:“您看,送禮……比如這本書,可以把香包配在裏面,顯得更好看更上檔次一點兒。”
“咱鄉裏有什麽活動,或者是到區裏市裏,各種各樣的場合送禮的時候,能不能把香包配上。您看蔬菜瓜果,哪個鄉裏都有, 我們鄉裏配上香包,這就是咱鄉裏的亮點。一些正式的場合,給人送給大西瓜,多土,既不好拿又不好看。”
“如果還需要合個影握個手啥的,拿着香包合影和抱個大西瓜合影,有點差別吧。”
“你說的有道理。”
顏長民承認自己有所意動,季小冬的提議,提到他的心坎裏了。
鄉上需要禮物送貴客,或者過年過節時候去和上級部門搞好關系,送土特産,既要面臨跟其他鄉鎮“同質化”的競争,還有個不好搬運的實際問題。
往往裝一吉普車東西拉到城裏,送不了幾家單位。
如果送香包,輕便、好帶、跟別人不一樣,有平安鄉自己的特色。
顏長民手裏握着筆,随着季小冬的言語在半空中點點畫畫,這是他想事情時一個習慣性的動作。
季小冬說完最後一個字,他手裏的筆尖落到紙上,劃出長長的一條橫線。
在橫線上方點了點,白紙上出現幾個小墨點。
顏長民對季小冬說:“你知道最大的問題在哪裏嗎?”
季小冬搖搖頭。
顏長民說:“最大的問題,在于怎麽讓人認可我們平安鄉香包的價值。”
季小冬深感認同,對顏長民說:“顏叔,關于這個,我有上中下三策。”
還上中下三策,你當講話本呢。
顏長民把季小冬這話當小孩子胡鬧,不過不好打擊孩子積極性。
“講。”
季小冬說:“上策,要是……”
季小冬伸出手指指指上頭。
“要是大老板能拿着我們的香包,說句好,那……”
“少做夢了。”
顏長民毫不留情的打斷,還大老板,想什麽呢。別說平安鄉,大老板能路過寧澤市,省裏領導們都得提前一個月過來淨街灑掃你信不信,還拿着你的香包說句好……
小孩子果然不知道社會的艱難容易異想天開。
“那讓齊北辰他爸誇一句?”
“不行。”顏長民立馬否了:“他是咱本地領導,官太小。”
你……季小冬一臉無奈,你一個豆包嫌人幹糧官小。
不過這話也對,本地領導牽扯太多,攻讦也多,季小冬可不想讓自己的“事業”卷進無畏的漩渦裏。
“我還有個人選!”
她通過系統仔細研究過這個世界的設定,大方向上能夠跟自己從前的世界互相印證。如果自己這只蝴蝶翅膀太弱,影響不到的話……
季小冬問顏長民:“我記得咱金山不是有個名人,老公現在是東南省份的一把手?她父母據說就在咱縣裏住經常回來探親?”
顏長民看傻子一樣看着季小冬:“你也知道是東南省份,跟咱華北大平原有什麽關系。”
季小冬頂着“看傻子”的目光,同樣看傻子一樣瞪回去。
你不要現在嘴硬,如果真跟我那個世界大致走向一樣,你将來想起我今天的話,有你捶胸頓足後悔哭的時候。
“你以後有本事呢,可以争取。”顏長民說:“你顏叔是沒這本事。說說你的中策。”
“中策是雙管齊下。”季小冬拿起《福壽綿長》跟顏長民說:“一方面跟這本書打配合……”
季小冬看了季海明一眼。
“這本書是我認識的一個老師寫的,授權給我了。”
顏長民往椅子背上一靠,抱起胳膊靜靜看季小冬表演。
一個老師,授權給你。人家憑啥啊,演,你再演。
顏長民笑眯眯也不戳穿她,那意思是,我看看你還能怎麽編。
“咳。”季小冬鬧了個大紅臉。
知道自己這瞎話編得太不走心,糊弄糊弄季海明還行。
她本意也是只糊弄季海明,顏長民這種讀過書上過學,有國家規定壓着這不能太過作妖太過浪的端公家碗的人,也不是《福壽綿長》的目标客戶。
季小冬把《福壽綿長》那花裏胡哨的封面翻開,指着內頁上編者後面那個大大的“季”字,跟顏長民說:“這書,怎麽印是咱說了算。”
……
顏長民徹底服氣了。
季小冬咋這麽能折騰呢。這才多大,連書都能印了。
“只要有錢。”季小冬解釋:“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言下之意是不是我水平有多高,是我能花錢。
“顏叔這不是重點。”季小冬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把話題往回拉:“配合一批精裝版的《福壽綿長》,贈送香包當衍生周邊。另一方面,就是咱鄉裏在一些場合,正式一點的場合,向賓客們贈送香包。”
“比如開會的是時候。”季小冬說:“顏叔我記得你是市人大代表吧,你去縣裏開兩會的時候,以咱鄉裏的名義,給你同組的人都贈送一個,咋樣?”
“不錯。”顏長民說:“我還想聽聽下策。”
“下策……”季小冬說:“目前我們村兒對香包裏裝的東西比較狂熱。”
“裝的什麽?”
顏長民提起香包看了看,香包散發出淡淡的中藥香,除此之外并沒什麽異樣。
季小冬尴尬的笑笑:“村兒裏傳歪了。”
季小冬都說歪了,顏長民心道,那肯定得歪到茄子地裏去了,下策不能用。
至于這個中策。
顏長民心裏思量,季小冬說了這麽一大通,可都說怎麽推銷,沒說怎麽賺錢。
不賺錢,成本從哪裏來。
難道還要複制過年時候草莓的賣法?但那是草莓有它的稀有性在裏面,況且一而再,再而三,大家也會漸漸回過味來。如果複刻草莓的銷售方式,顏長民對香包的未來并不看好。
他認為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季小冬。
“香包你準備怎麽賺錢?像你過年賣草莓那樣怕是不行。”
“我不打算賺錢。”
季小冬顯然思考了很久,以八十年代大家的購買力和精神文化生活,香包并不是十分必須的物件,況且還容易仿制。她現在要做的,純粹是“公益事業”,除了借此不讓大家喝不知道哪裏的江湖游醫包生兒子的方子,畢竟是藥三分毒,帶在身上總比喝下去好。另一個重要的目的,是給牌坊村婦女找個掙工資的活幹,
工資直接發到每個婦女手裏,不通過她們家裏“當家的”,這樣村裏婦女們手裏有自己的錢,在家裏說話硬氣一點兒。真有什麽事情,也不至于覺得自己沒有生活能力想不開。
“不賺錢?”
“對啊,顏叔。”季小冬說:“把我們的傳統文化傳統技藝保存下來,民族的才是世界的。現在大家都忙于掙錢,等到哪一天,掙了足夠多的錢,卻發現我們老祖宗流傳了千百年的東西已經斷了檔,那是多麽可惜的一件事兒。”
顏長民聽了季小冬的話簡直要驚呆了。
這是什麽覺悟,這覺悟簡直讓他一個當地一把手自慚形穢!
“我們家現在賺了點錢。”季小冬說:“所以要在大家沒有能力的時候站出來,擔當起自己的社會責任。”
顏長民連連點頭,這話說的太好了!自己治下,有什麽好的人民,顏長民心裏湧起汩汩熱流。
“所以呢?”
“所以。”季小冬說:“我們個人能力畢竟有限,所以在政策啦,資金啦各種方面,還需要鄉裏的大力支持。”
顏長民似笑非笑的看着季小冬。
這特麽才是熟悉的季小冬嘛。
前面整那麽多有的沒的幹什麽,還什麽民族的世界的,傳統文化不能斷檔,說得跟“為往聖繼絕學”似的。
“顏叔。”季小冬說:“從前你當鄉長,支持我們可能有為他人作嫁衣裳的擔心,現在……”
“什麽為他人作嫁衣裳。”顏長民打斷季小冬的話:“你這孩子瞎說什麽呢。都是為黨幹事業!”
“對對對,顏叔您說的對!”
季小冬立馬更正:“我這意思不是說,我們幹的好了,您臉上更有光麽。到時候一提,平安香包。”
季小冬胸脯一挺,大拇指一豎,那自豪勁兒甭提了。
“平安香包?”顏長民問:“你草莓不是叫牌坊草莓,香包怎麽叫了平安香包?”
“牌坊香包,太難聽了吧。”季小冬說:“平安香包,跟平安符似的,彩頭多好。”
确實不錯。
顏長民也笑了。
好是好,什麽都好,除了讓鄉裏出錢不好。
“小冬啊。”顏長民說:“鄉裏……”
季小冬沒等他說完,故意踮起腳伸長脖子,從顏長民的辦公室窗戶裏往外看:“顏叔,我看咱鄉裏新換的這大門,可真高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