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花家六童(三)
花拂檻怡然自得的給自己倒着酒,看着那小碧波緩緩漾在杯中,悅耳的倒酒聲愈加漸細。然後他把這杯酒推到了陸小鳳的面前,微笑道:“七童的朋友,我也想交上一把。可惜傳說中豪情的陸小鳳沒有見着,卻看到了把腦袋藏在翅膀裏頭的陸小鳳。如此放不開心懷也能在女人堆裏左右逢源?到底是江湖上的朋友謬傳呢,還是陸小鳳本性如此呢。”
陸小鳳開始把自己遇到的人回顧了一遍,沒有遇到過花家的六童。
他又把自己最近遇到的事回顧了一遍,沒有得罪過花家的六童。
但是這花家六公子的牙尖嘴利可真是名不虛傳。堪稱嘴皮刀子的陸小鳳居然連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今天晚上真是邪了門,陸小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撞了什麽邪。居然口拙詞窮到了這步的田地。
心中雖然這麽想,他還是伸手接過那杯酒,笑道:“六哥說笑了。陸小鳳別的沒什麽優點,就是比較識趣。你和花滿樓許久未見,原本就是我今夜打擾。既然做了打擾了別人的事,陸小鳳臉皮再厚也是會識相的。識相的陸小鳳應該喝了這杯酒,再說聲有緣再見。”
說着,他就仰頭将那杯酒一飲而盡。
卻不料剛傾斜過酒杯,酒杯咔嚓一聲裂成幾片。
陸小鳳面不改色,嘴唇微嘟小胡子一撅,那酒水就像是長了眼睛一樣,自己跑到他嘴裏去了。碎掉的酒杯片被他撈在手裏,輕輕放在了桌子上,連一粒屑子也沒落下。
一邊的花滿樓突然笑了出來,伸出一只手按在花拂檻手背上,溫言道:“六哥,便是你對陸小鳳如此感興趣,卻也過頭了些。須知他曾于馬上飲酒滴水未落。”
陸小鳳心裏一開心。
又聽花滿樓繼續道:“更別說他最大的功夫就是躺在床上,讓美人給他倒酒,他只管從杯中吸溜着酒喝,連手指頭都不用再動一下。”
這下花拂檻笑了,陸小鳳笑不起來了。
至交連着自己六哥一起來嘲落他,就是陸小鳳臉皮再厚,此刻也是會尴尬的。換了司空摘星他絕不會尴尬,換了花滿樓他就會尴尬,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要不要臉皮也要看對象吧。
花拂檻一笑,就不像剛才那麽的咄咄逼人,重新又倒拿了一個杯子倒了一杯酒,再一次的推到陸小鳳面前,說:“我只是想看看陸小鳳的獨門絕技,又技不如人,只能耍耍這種下策,陸兄弟不要見怪。”
陸小鳳當然不會見怪,他向來是個很大方很好說話的人。所以他幹脆的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并且作為回禮回敬了一杯。
花拂檻也幹脆的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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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依舊和軟,花香清幽人情流轉,外頭的月亮也許還是掩在了重重屋檐之下看不真切,但室內的氛圍已同之前大不相同了。
陸小鳳的心情就跟喝光的那杯酒一樣,郁悶一空,頃刻間就好了起來。
三人說着些許趣事,也算得融洽。花拂檻說花滿樓小時候還軟綿綿香噴噴時的樂事,陸小鳳就講花滿樓如今風神俊秀斯文溫雅的公子模樣。他們兩個互相聽互相講,完全忘記了旁邊有一個就在他們口中的主人公。
花滿樓也是一個很大方的人,但大方的人也有哭笑不得的時候。
就比如,讓一個大男人聽着自己少時懵懂無知的含着手指跟在大哥屁股後邊跑這種事,恐怕就是天下臉皮第一厚的人也會不自在一下。花滿樓當然不是一個臉皮很厚的人。他不但不是一個臉皮厚的人,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是一個臉皮薄的人。所以他此刻就體會到了陸小鳳方才的感受,如坐針氈。
一壺酒很快見底,講着同一個人的兩個人方興未艾。
他們口中的人卻已經暗示了不止一次兩次均被無視,只能咳了一聲試着轉移話題:“陸小鳳,你剛才進來為什麽又翻窗戶。”
陸小鳳正起着勁說到精彩處,突然遭此一問,哦了一聲說:“自然是因為我又贏了。”
花滿樓好奇道:“你又和誰比?”
陸小鳳得意的說:“我和司空摘星打賭,這個世界上總有一樣東西是他偷不到的。”
花拂檻很感興趣的問:“這個世界上還有司空摘星偷不到的東西?”
陸小鳳道:“自然是有的。有太陽升起就有月亮落下,有老鼠偷油就有老貓獵食。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麽事情是絕對的呢。司空摘星雖然是偷王之王,也有手軟的時候。”
花滿樓沉吟:“沒有讓他望而卻步的東西,但有讓他望而興嘆的人。”
花六童很肯定的說:“西門吹雪。”
陸小鳳哈哈笑着拍手:“對極。妙極。”他搖了搖手中的酒壺,帶着愉快的笑容說,“我說他肯定偷不到萬梅山莊的酒。他不信。”
“所以呢?”
“所以他偷到了。”
花拂檻‘哦?’了一聲。
陸小鳳又說:“我還說他就算偷的到西門吹雪的枕頭,也偷不到西門莊主的頭發。”
花滿樓颔首道:“他又偷到了?”
陸小鳳點着頭:“沒錯。西門吹雪的梳子上,總有那麽兩根寶發。”
花拂檻于是笑道:“你跟他打了賭,他都做到了,為什麽七童說你贏了?”
這次卻還是陸小鳳回答的。而是花滿樓。
花滿樓笑着說:“司空摘星偷到了頭發,不高興的是西門莊主。司空摘星偷到了酒,不高興的還是西門莊主。陸小鳳又能看到好戲,又能喝到偷出來的酒。豈非是最大的贏家?”
陸小鳳連連點頭,自然也十分的得意:“所以司空摘星現在不但沒辦法叫我去翻八百三十個跟頭,現在還只能不停的躲着西門吹雪。”
花拂檻微笑道:“可是西門莊主也不是笨人,自然不會去找那放火之人,而應該去找引火之人。誰會和司空摘星打賭,誰會去喝萬梅山莊的酒。莫非他不知道?”
陸小鳳的笑臉一僵。
一陣風吹過。
不是和軟的風。
而是帶着肅穆之意。
花香之味随風而淡,經年梅香傳來,清冷孤寂。
二樓欄杆之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一個在黑夜之中看起來尤為耀眼的人。
烏黑的頭發,寒星一樣的眼眸,蒼白的臉,勝雪的衣物,手裏有一把劍。
一把除了葉孤城,世上僅有一個人能讓他佩上的劍。樣式古樸雅致。卻是殺人的劍。
陸小鳳咕嘟一聲,揚聲問:“你沒有沐浴。”
西門吹雪冷冷道:“也不曾齋戒。”
于是陸小鳳松了一口氣,重新笑了起來,不曾沐浴齋戒,那即是說他性命無憂,最起碼不必再像上次一樣,即便是逢場作戲也被西門吹雪追的無路可走。
西門吹雪的眼裏似乎沒有任何人,他在看着那盆被風吹動着的蘭花。說:“陸小鳳不同常人,你不該讓我找到能和你比試的機會。”
陸小鳳大叫:“你不會真為了一壇酒便要我的命罷?”
西門吹雪慢慢的擡起頭望着他,寒星一樣的眼眸像是出鞘的利劍,光彩奪人。蒼白的臉上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來,淡淡道:“你可以試試。是保的住眉毛,還是保的住命。”
話音未落陸小鳳已奪門而出。
身形之快讓人乍舌。
他終于走了一次門,卻不是來,而是走。
黑暗中陸小鳳躍于梁檐上的身姿就像是九天飛鳳一般的輕盈,豈非是把看家本領一并使了出來。如果有西門吹雪在後頭追着,恐怕任何一個人都會把看家本領使出來。
花家的六童遙首望了一會兒,也勾起一個笑。
西門吹雪朝他點了點頭,足尖一點,人已在五丈之外。
花滿樓自始自終只是坐在那裏慢慢吃着菜。便聽得他的六哥悠悠然的說道:“陸小鳳果然是好身手,也果然好狡詐,更果然一肚子小點子。七童,你說的一點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