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花家六童(十)

毒日,樹浪,蟬鳴。

土地泛起了焦黃的氣息,青石板的路仿佛已經曬化,遠處的空間被熱氣扭曲了。大樹的遮蔭處就在一旁。這種天氣,就算是扇扇子,也只能是熱風,解不了暑的。這種時候還呆在外頭暴曬的人鐵定就是傻子。

陸小鳳覺得,此刻他就是那個傻子。

徐方蓮看他一眼。

陸小鳳注意到了,道:“徐镖頭好似有話要說。”

徐方蓮冷聲道:“我并沒有話要說。”

陸小鳳想學花滿樓抖個扇子,可惜他并沒有帶扇子,就算帶了扇子,陸小鳳也是陸小鳳,并不是花滿樓。他正和徐方蓮走在驕陽烈日下,要去看那被搬空的镖箱。

從馬廄到看守貨物的地方,彎彎繞繞統加起來,有五十二丈遠。這五十二丈,兩個武功高強的人,原本只需要眨下眼,就能到。可他們卻偏偏要用走。

長在泥土裏的草經不住日頭,恹了一片。可那嫩黃色的花,卻挺直了腰杆,顯得十分嬌豔可愛。陸小鳳經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花和美人一樣,總是讓人情不自禁的。

徐方蓮忽然道:“你為什麽不繼續問我要說什麽。”

陸小鳳道:“我現在又不想聽了。”

徐方蓮說:“可我偏偏要說。”

陸小鳳捂起了耳朵。

徐方蓮就笑了笑:“飛天鳳凰也會變成濕鳳凰。”

陸小鳳嘆着氣,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這世上想要捂住耳朵便聽不見聲音,實在是難的。他道:“我就是知道不是什麽好話,這才不願意聽。”

原來他此刻汗濕重衣,臉頰曬得通紅,額頭汗一滴滴流下。确實是濕了毛的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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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的眉毛滑稽地挑起來:“你肯定沒見過落湯鳳凰。”

徐方蓮道:“哦?”

陸小鳳道:“曾經有一次我和別人打賭。”

徐方蓮道:“賭什麽?”

陸小鳳道:“賭輕功。”

徐方蓮不屑道:“輕功有什麽好賭的。一眼便讓人瞧的出來。”

陸小鳳撫掌笑:“确實。可如果是在瓢潑大雨中比誰先到,就又不一樣了。”

徐方蓮微側過頭,仔細想了下那個場景:“就像劍神的劍,在雨中是不是會有偏差一樣。”

他好奇道:“你贏了?”

陸小鳳道:“我沒有贏。”

徐方蓮訝異道:“你竟有輸的時候。”他雖然一直對陸小鳳冷言冷語,對他的名聲卻也是如雷灌耳的。能讓陸小鳳輸,自然讓人驚訝。

陸小鳳摸上了他嘴巴上的兩條眉毛,得意地說:“我也沒有輸。”

既沒有贏,又沒有輸,豈非是不可能的事。徐方蓮冷冷道:“你在耍我。”

陸小鳳道:“我從不說謊。論輕功,我是比不上他的。可是我為什麽要和他在瓢潑大雨電閃雷鳴的時候去比試呢。我又不想變成落湯小雞。”

徐方蓮懂了,他眼中露出笑意:“所以你根本沒有比。”

陸小鳳點頭:“不但沒有比。他在雨中狂奔的時候,我卻鑽到了屋裏喝酒。”

你在外頭淋着雨吹着風,以為自己贏得了賭局,一轉頭卻發現對手好好的喝着酒,身邊還陪着漂亮的姑娘。就算是你輕功贏了,也實在令人氣地哇哇亂叫。徐方蓮的笑意一點點擴大:“能和你在雨中比試的,自然是你的朋友。”

陸小鳳補充:“還是很要好的朋友。”

徐方蓮又說:“你這麽做以後,他豈非要同你絕交。”

陸小鳳嘆口氣:“他豈非每年都要同我絕交好多次。可是誰讓他喜歡賭,又喜歡贏呢。”

這時,他們已經來到了看守镖箱的屋子面前。幾個镖師站在那裏,就算面色曬的通紅,也紋絲不動,仿佛是石塑的一樣,可是你若是朝他出手,他的手卻要比你更快掐住你的脖子。鎮南镖局遠近聞名,從不失镖,是有道理的。

徐方蓮推開門道:“是陸小鳳的朋友,輕功又比他好,還喜歡賭。我只能想到一個人。”

陸小鳳跟着踏進門,終于覺出一絲涼意:“确實只有一個人。”

門吱呀一聲關上了,被驚動的灰塵在空中跳着舞。

徐方蓮道:“這個人,不但喜歡賭,還喜歡偷。這天下,沒有他偷不到的東西。沒有抓的住他的人。”

地上淺薄一層灰,幹幹淨淨,全無腳印。

陸小鳳點點頭:“可他卻沒有偷花老板的貨。”

徐方蓮好不容易露出的笑迅速褪了下去。他們之間才緩和氣氛也僵硬了下來。本來經過方才的談話,他覺得,他能和陸小鳳成為朋友。可是陸小鳳如此明目張膽的包庇司空摘星,徐方蓮就不能當他是朋友。他冷冷道:“這裏沒有腳印,門沒有被動過。東西卻不見了。”

陸小鳳已經打開了那幾口箱子,裏面空空如也。連根草也沒有剩下。

這個人真是貪心,一點也沒有給鎮南镖局的人留情面。

陸小鳳摸着镖箱,忽然道:“你力氣大不大。”

徐方蓮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麽問,只說:“不小。”

陸小鳳又問:“你知道江湖上誰的力氣最大嗎?”

徐方蓮想了想:“江湖上力氣最大的,應該是獨臂鐵丐。”獨臂鐵丐誠如名字,是個乞丐,沒有名字。說他力氣最大,是因為他曾經一人拉動十輛牛車。十輛牛車不難,可若是車上又都裝了十箱珠寶,便不一樣了。

徐方蓮動容:“你懷疑是他?”

陸小鳳搖頭:“我只是在想,這個人要怎麽在一夜之間,把這一十二口箱子,搬了個精光。又不教任何人發現。一個人,必然是做不到的。”

徐方蓮道:“可對獨臂鐵丐來說,卻很容易。”

陸小鳳道:“但我聽說他跟妙木僧人打賭六個月內不讨飯,已經鑽進南山,兩個多月不曾出來了。”

南山離這裏有五百裏遠。兩個月不見的人,當然不會一夜之間飛過來。

徐方蓮嘆氣道:“怎麽都喜歡賭。”

陸小鳳笑眯眯道:“自然是因為賭贏了,就能得到對方一個條件。”

如果有人告訴你只要忍六個月不讨飯,便可以得銀票萬兩,再也不用讨飯,你肯定也是願意的。一勞永逸的事,沒人不願意幹。但對陸小鳳來說太難了,他倒是願意給對方銀票萬兩,好教他繼續喝酒。但畢竟別人不是陸小鳳。

得來的線索便又斷了。兩人邁出門去,陸小鳳輕輕咦了一聲,又退了回來,複又邁出房間。他一個人在那裏,進進又出出,仿佛在跳舞。如果是薛冰在這,肯定要咬他耳朵了。可是徐方蓮不是薛冰,他不會臉紅地低下頭,也不會撲上去咬他耳朵,只會冷冷地看,然後冷冷地說:“你的模樣,就像腳底踩了炭。”

陸小鳳道:“你有沒有聞到香味?”

徐方蓮道:“燒肉的味道?”

當然不是。是種花香。十分清淺,輕易不能察覺。如果不是陸小鳳常年浸淫百花樓,有花滿樓這樣一個嗅覺靈敏的朋友,他也是聞不出來的。

在屋裏呆久了沒有感覺,一出去,便能察覺到細微的差別。

徐方蓮凝神細嗅了片刻:“我怎麽聞不出來。”

陸小鳳道:“你再聞聞。似有若無。”

徐方蓮搖搖頭。

陸小鳳使勁嗅,嗅多了,忽然一個踉跄。

徐方蓮一把托住他,驚訝道:“你怎麽了?”

陸小鳳搖搖欲墜,露出一個苦笑:“我總算知道為什麽昨晚我睡這麽死了。”

徐方蓮不及反應。

就見陸小鳳足尖一點,一招鳳上九天,拔高了身形,遠遠瞧不見了。這種輕功,當世确實無幾個能及。飛天鳳凰,抓也抓不住。徐方蓮站在地上遙遙望着,頓時覺得自己向來自負的名聲,不值得一提。

有人落魄,自然有人逍遙。這世上有一種人,無論身處什麽樣的境地,都能從中體會出生活樂趣。就算穿着破敗的衣服,露出腳趾頭的鞋子,也不能讓人覺得他不是一個公子。

花滿樓當然是這樣一個人。

陸小鳳想扇扇子時,花滿樓剛抖開了他那把青竹扇。陸小鳳熱成陸小雞時,花滿樓正喝着好酒。陸小鳳一頭紮進湖水時,花滿樓正聽着花拂檻說一個笑話。

他微微側着臉,明明眼前一片黑暗,卻叫人從他眼中看出了神彩。

這笑話太好笑,就是花滿樓,也忍不住要複述:“陸小鳳在戲水?”

花拂檻又給他倒了杯酒,肯定道:“我親眼見到的。”

大正午,靈犀一指陸小鳳,連衣服也沒脫,跳下湖中戲水。這個消息如果賣出去,怕是能值不少錢。司空摘星一定不會放過嘲笑陸小鳳的機會。可花滿樓不會。所以陸小鳳特別喜歡花滿樓,因為花公子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花公子抵拳道:“我從不因為自己是個瞎子覺得遺憾。可這世上總有幾樁事,是想讓人親眼見見的。”

花拂檻道:“哦。第一樁呢?”

花滿樓道:“陸小鳳只剩下兩條眉毛,不知是什麽模樣。”

花拂檻又問:“第二樁呢?”

花滿樓笑了笑:“陸小鳳變成陸小鴨,也不知是什麽模樣。”

花拂檻也笑了:“陸小鳳真是好運氣。”

這下輪到花滿樓疑惑:“哦?”

花拂檻道:“能讓七童滿心挂念的兩樁事,都只陸小鳳一個人。他豈非是很好運氣。”

花滿樓于是變成了苦笑:“怎麽聽上去像在罵我。”

花拂檻拍拍他:“豈敢。豈敢。”

花滿樓便道:“六哥都叫司空摘星混淆視聽,又有什麽不敢。”

花滿樓當然知道花拂檻已經知道他見過了司空摘星。也知道他什麽都沒有問出來。因為司空摘星雖然打賭輸了,卻很會耍賴。他和陸小鳳是好朋友,陸小鳳是個喜歡耍賴的混蛋,他的朋友,自然也是個喜歡耍賴的混蛋。司空摘星滑的像個潑猴,不等花滿樓伸手抓他,人就溜到了五裏開外,遠遠道:“不能怪我的。我是和陸小鳳學的。”

花滿樓就只能搖頭嘆氣了。

和這樣的人打賭,贏了也要變輸的。

花拂檻于是親昵地拍拍花滿樓的背,說:“陸小鳳有一句話,我覺得不對。”

花滿樓道:“哦。他很多話都不對。你說哪一句。”

花拂檻道:“比如他說他是天下最不會說謊的老實人。”

花滿樓聽得笑起來,他的青竹扇子終于又搖了起來,面上也重新浮現了輕松的笑意。他點點頭,同意說:“他還說他不是一個混蛋。”

這就仿佛在說,陸小鳳不會喝酒,陸小鳳也不喜歡女人。看來陸小鳳,确實要下水洗去一些油頭滑腦,才不會變成陸小雞。

輕紗缦舞,遮陽留蔭,兄弟情深,杯盞交錯。對花滿樓來說,這确實是個不錯的午後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就是說……

四年前,樓主工作的變動斷了更。然後呢,晉江更新了系統樓主沒有更改,後來就只能登錄發不了文。

前不久才重新置換了密碼。

然後掉到了自己的坑裏……

這麽久的文,大概沒人看了吧。讓,讓我更更看【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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