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更

趙枝枝第一次見越女時, 曾向她讨過酒喝。

那時她并不認得她,只是瞧見有人在釀酒, 酒味飄香,十分醇美。後來她才知道,那個矮小瘦弱打扮奇怪的女子,原來是楚國送來的越公主。

越女來到雲澤臺後, 從前肆無忌憚捉弄她的人漸漸變少了。

可是越女比那些人更過分。

她曾将她關在第一闕三天三夜, 她将食物遞到她唇邊, 蠱惑的聲音輕細妖媚:“想吃嗎?想吃就哭給我看。”

趙枝枝想起從前那些不愉快,她雙手微攥成拳, 別過臉不看越女:“我已經不喜歡喝酒了。”

越女總是喜歡在弄哭她之後, 用越酒誘她。

她很久沒喝越酒了, 那種入口芬芳四溢令人飄飄欲仙仿佛能忘卻一切煩惱的滋味,她偶爾會想念。但她決不會想念越女。

她躲越女都來不及。

越女扭着腰肢撞入她眼簾, “不喝就不喝,又沒人求着你喝。”

趙枝枝又轉開臉。

越女又轉到她面前。

趙枝枝幹脆仰天看太陽, 氣鼓鼓:“你到底要作甚?”

越女揮手召來奴随, 踩到奴随背上,比趙枝枝高出一截,俯視她:“無非看看你, 找你說說話。”

越女一張臉怼到她面前,趙枝枝不得不看清越女現在的面容。

越女光禿禿的眉毛已經長出來,不再剃掉,留成兩道細細長長的蛾眉。她額間的蓮花刺紋更顯鮮豔, 薄敷脂粉的肌膚暈出淺淺兩團腮紅,她染黑的牙齒恢複成白潔皓齒,唇瓣輕點一抹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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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越女,很是動人。

越女似乎也知道她的樣子很招人喜歡,她得意笑起來:“我好看嗎?”

趙枝枝幹脆将眼睛閉上不看。

越女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貼到她耳邊:“小東西,我雖美麗,但你比我美麗萬倍。”

趙枝枝不是沒聽過越女的奉承之語。越女上一刻還在誇她美,下一刻就會弄哭她。

如今井然有序的雲澤臺令趙枝枝不再像從前那樣害怕越女,她悶悶抛話:“我不想看見你,也不想和你說話。”

話音剛落,有人走過來,嗓門很大:“趙姬,大家同為雲澤臺貴女,彼此之間是不是應該客氣些?聽說趙姬你上次故意去建章宮等殿下,結果待不到兩刻就狼狽逃跑了?”

趙枝枝睜開眼一看,說話的人是龐桃。

原來龐桃也被留了下來繼續做貴女。

趙枝枝不哼聲。

因為她确實逃跑了。

龐桃伸手扶越女,嘴裏的話繼續對趙枝枝說:“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有賊心沒賊膽?”

越女:“龐姬,你怎麽說話的?趙姬可是我們中最膽大的一個,迄今為止,也就只有她不怕死,敢跑到建章宮勾引太子殿下。”

“只可惜,連門都進不去。”龐桃瞧見越女的眼神,不敢将話說得太過分,笑着改口:“公主剛才說得對,趙姬真乃壯士也。”

在場的貴女們全都笑出聲,指着趙枝枝議論紛紛。

趙枝枝臉上發燙,轉身就跑。

有人喊:“怎麽又逃了呀?”

趙枝枝跑得更快了。

南藤樓。

劉宮使遠遠瞧見趙姬的身影,趕忙捧了冰水打着傘上前迎接:“貴女,口渴了罷,快潤潤。”

趙姬接過冰水,溫軟的聲音甚是乖巧:“多謝劉阿姆。”

劉宮使一瞧,趙姬眼睛紅紅的,臉被曬得暈粉兩團,鼻子一吸一吸,雖然沒有哭,但一看就知道剛才在外面受了委屈。

劉宮使還想多問幾句,趙姬已經喝光冰水将陶碗放回她掌心,拎着裙角踏踏上樓了。

劉宮使皺眉瞪向那十幾個跟随出去的奴随寺人。

除阿元金子外,其他人自覺跪下。

為首的奴随道:“其他貴女們在前面嬉鬧,趙姬過去,被人嘲笑了幾句。”

劉宮使問:“她們笑什麽?”

“說……說趙姬有賊心沒賊膽,跑到建章宮勾引太子殿下卻狼狽而逃。”

劉宮使笑了笑:“明白了,你們散去吧。”

阿元和金子想上樓逗趙姬開心,被劉宮使攔住:“還是我去吧。”

阿元和金子對視,兩個人讓出路。

雲澤臺年紀最大的人,就是這位劉宮使。其次是李宮使。

尊老總沒錯。

劉宮使上了樓,停在廊道邊,問:“貴女,奴能進來嗎?”

少女聲音有些猶豫:“我暫時不需要人伺候。”

劉宮使:“廚子做了冰桃團,奴是來送冰桃團的。”

趙枝枝立刻改口:“那進來罷。”

劉宮使一送冰桃團來,趙枝枝迫不及待接過。冰桃團是用澆了蜂蜜的碎冰塊包裹切成塊的桃肉,是王宮裏常見的消暑小食。劉宮使來南藤樓後,發現趙姬喜歡吃甜食,便托人弄了王宮的小食菜譜。

趙姬很容易就能被讨好取悅,比如現在,一道冰桃團就能哄得她開心。

少女挑出冰裏最後一塊桃肉,吃進嘴裏,凍得眼睛眯緊,因為是最後一塊了,她不舍地含在嘴裏,半天才咽下去,圓眼睛可憐巴巴地望過來:“劉阿姆,我可以再吃一碗嗎?”

劉宮使被看得心都軟了,要不是她常年在宮裏伺候,磨砺了一顆刀槍不入的心,只怕張嘴就要答應。

“這東西太寒,吃多了肚子會疼。”劉宮使替趙枝枝擦拭嘴角,“而且廚子已經開始準備夜食,有黃羊肉和乳白湯,還有香軟的小米粥。冰桃團留到明日再吃,可好?”

趙枝枝一聽晚上吃的三樣,點點應下:“那我明天再吃。”

劉宮使感慨,真是好伺候啊,半點口舌功夫都不用費。

趙枝枝吃完冰桃團,重新拾起旁邊的竹簡,垂着腦袋,手指反複摩挲啾啾刻給她的回信。

今天還是只有一個字:好。

她撫着那個字,心裏安靜下來。

劉宮使拿過玉制的美人拳,繞到趙枝枝身後,輕輕替她捶肩:“貴女可要睡會?”

“現在睡了,晚上又要睡不着,要是睡不着,啾啾會擔心。”趙枝枝捧着竹簡放心口處,“我不想讓啾啾擔心。”

劉宮使輕哄:“那就不睡了。”

趙枝枝回頭看她:“劉阿姆,你是殷國的人,你認識啾啾嗎?”

劉宮使和藹笑,睜眼說瞎話:“不認識。”

趙枝枝有些失望。

劉宮使:“雖然不認識,但想必是個十分體貼的人,所以才能讓貴女挂念。”

趙枝枝笑:“啾啾确實十分體貼。”

她從簍裏捧出許多竹簡,一卷卷打開給劉宮使看:“你瞧,啾啾的字也寫得十分好看。”

劉宮使笑容未變:“真是雅致。”

太子殿下的字,一如既往,端方秀美。

趙枝枝嘆道:“要是什麽時候,我能寫出同啾啾一樣漂亮的字就好了。”

劉宮使:“一定會的。”

趙枝枝重新展開一卷空白竹簡,準備刻苦練字。

劉宮使見時候差不多,冰桃團吃了,太子殿下的字也看了,該聊聊花圃發生的事了。

趙姬年幼,臉皮薄,被人嘲笑,最是容易郁結。

太子殿下尋她來,就是為了找人照看趙姬,順便把好南藤樓的門。是以半點小事她都不能掉以輕心。

她不敢讓趙姬悶在南藤樓不出門,只能事後補救了。

劉宮使将話在腦子轉一圈,想着不動聲色開導趙姬,話剛到嘴邊,還沒抛出去,聽得趙姬說——

“劉阿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放心好了,我不在意她們說的話。”趙姬擡起臉,水葡萄般清澈空靈的眼,幹淨得不可思議:“我确實想要勾引太子殿下,我并不引以為恥。”

劉宮使一愣。

“我不是有賊心沒賊膽。”趙姬聲音輕得有些發顫,像是為自己鼓氣:“我既有賊心,也有賊膽。明日我要去建章宮,劉阿姆提前為我備車罷。”

劉宮使很快回過神,伏首應下:“喏。”

連烤半月的太陽今日終是停工,昨天還是烈日高照的天,今日烏雲密布,不知何時就有傾盆大雨襲下。

趙枝枝出門時,零星幾點雨滴墜到地上,等她乘轺車往前再行進些,雨勢就更大了。

天陰沉沉地罩下來,路上騰起白花花的水,雨珠急急打在車蓋上,四面刮來的風層層往趙枝枝身上湧。

趙枝枝摸摸被雨浸透的衣袖,要不要回去換件衣裳?

沉思半晌,還是決定繼續朝建章宮出發。

她安慰自己,說不定衣服濕了是好事。

濕濕的透透的,或許更容易爬上太子的床榻。

爬上太子的榻,是該做的正事,這些天沉迷和啾啾通信,她都懈怠了。

小童在臺階旁等候已經,踮着腳望啊望啊,終于望見南面搖搖晃晃駛來一輛轺車。

小童一顆心總算落地。

太子殿下出門前已有交待,午時過後,在此等候南藤樓的轺車,趙姬一出現,立刻迎她入建章宮,不得怠慢。

“是南藤樓的趙姬嗎?”小童撐在傘在車旁問。

趙枝枝受寵若驚:“是我。”

小童揮手,數十個寺人上前,其中一人舉着碩大的傘蓋,與轺車車蓋相接,生怕漏下一滴雨打到趙姬頭上。

一步步臺階走上去,趙枝枝被建章宮的宮人圍在中間,這些人簇擁她左右,只為用身體為她擋風。

走到殿門邊,趙枝枝窘迫地并起腳。

她的鞋濕透了,襪肯定也濕了。這可如何是好?踩着濕透的襪入內,便是失禮,尋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在太子的建章宮。

趙枝枝後悔莫及,出門前,她該多備一雙幹淨的白襪随身攜帶才是,這麽重要的事,她竟忘了。

不過,她也沒想到,今日如此輕易就入了建章宮的門。

還以為要一直在外淋雨,結果竟有人迎她。

是太子殿下嗎?

殿下為何要迎她?

他是不是正想尋人做那事,她出現得恰到好處?

趙枝枝臉紅紅的,為自己的好運氣驚嘆。

小童見她遲遲不動,往下一看,立刻明白過來:“不要緊,進去便是。”

說罷,小童為讓她寬心,脫了鞋故意弄濕襪子,一腳邁入門裏,招手:“來,趙姬快來。”

趙枝枝朝裏看了看,呼口氣擡腳邁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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